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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第七章 牆
  回東宮的路上,劉瑾比以往話更少了些。

  今日早朝之‘異常’也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外臣的尿性他這麽多年也是知道的,認準了一個死理,那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然而今天這一遭又怎麽解釋?

  太子,還是以前的太子嘛?

  細想起來,以往愛玩的‘神兵’以及各類玩具現在忽然半分興趣都沒有,

  以往調皮跳脫,每日鬧得不行。

  現在呢,安靜內斂沉默,大多數時候一個人做自己的事,而且還會靜靜的思考事情。

  這樣的太子他何曾見過?

  一直到傍晚,他都比往日陪著更多的小心。

  太子似乎也不在乎他,他要是多說太子就回應他,要是他少說,太子也任他去了。

  晚上殿裡點起了蠟燭,

  這沒有電燈的年代,天一黑之後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即便有蠟燭,光也不足。

  朱厚照今天還是滿意的,

  除了最後一不小心坑了一下楊廷和。

  但是想來他應該也是個心胸開闊的人,未來的首輔大人應該不會那麽在意的吧?

  心中安定以後,他站在擷芳殿外的廊簷下,看著漫天的繁星,竟有一種孤獨感。

  盡管東宮裡人來人往,他一個人要幾十上百人伺候,但很多時候他似乎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沉默。

  好在他前世就是慣於獨處的性格,生活在喧囂的大都市是不得已之舉。

  更多時候,他還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話,

  不用上班、打卡、寫周報,而只是每天享受時光、讀幾本書,這似乎才叫生活。

  現在嘛,勉強算是差不多,至少能睡飽吧?

  翌日,

  劉瑾站在門口稟告,那裡因為開門射進了陽光,與屋內陰影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殿下,李旻求見。”

  “李旻?”

  劉瑾回:“李旻乃左春坊左諭德。也就是……楊廷和的上司。”

  朱厚照若有所悟。

  “讓他進來吧。”

  “是。”

  也沒多久,就看到一個留著長到胸前的胡須,約莫五十多歲的一個男人進來,

  他也沒看自己,徑直跪下:“臣左春訪左諭德李旻叩見殿下。”

  “李先生請起吧。劉瑾,搬個凳子給李先生。”

  這不算什麽過分的優待,

  不過他卻不願意起身,叫朱厚照有些意外,於是認真的端詳起了這個人。

  “殿下,臣今日是來求殿下降罪。”

  這話說得很是突然,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先生何罪之有?”

  “臣身居左諭德之位,擔負教諭輔佐殿下之責,亦有管束下屬之義。然旻,一未守職盡責,至今未能授殿下一字一句;二又有左中允楊廷和獨留奏事,因故犯忌,每念及此,臣心中實為愧疚,因而懇請殿下治臣之罪。”

  他這麽一說,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但確實是意料之外。

  朱厚照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體制的威力,

  它給所有人一個角色,不管這個角色是高是低,實際上都有一個行事的界限,

  越過去,可以,但是什麽後果難以預料,哪怕你是皇上。

  一個人,要對抗這一切,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

  因為敵人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無形的規則。

  “李先生,先起來吧。”他在發呆,也不好讓一個年過五十的人一直跪著。

  他在心裡想,其實……本來就知道當一個好太子、好皇上也是很困難的,這一點自己之前就預料到,所以算個什麽呢?

  皇帝,命令人可以。

  接命令的人做不好,殺了他也可以。

  像是崇禎皇帝,一個不行哢嚓了換下一個。

  但是那樣是治不好國家的。

  而且如果朝中的臣子總是不配合你,扯後腿,每一件事做也能做,但要牽扯極大的精力。

  朱厚照在思考,一直不說話,

  李旻也不好說話。

  “李先生,是哪一年的功名?”

  李旻心中詫異,沉默了半天,忽然扯得是哪出?

  “罪臣有幸,蒙先帝不棄,於成化二十年甲辰科狀元及第。”

  好家夥,狀元。

  諭德和中允還真是不一樣,右諭德王華也是狀元。

  “十年苦讀,殊為不易。三代以來又有幾個狀元?輕易便降罪去職,我心中不忍。況且,我還想日後多多請教李先生。”

  儒家講究士為知己者死。

  李旻是個美髯公,也是特講究文人排場的那一類,說白了被聖人學術洗透了腦子的。

  如今他本是請罪,皇太子卻溫言寬慰,實是令他銘感五內。

  “殿下!臣何以報殿下之恩呐?!”

  “自然是盡職盡責,為國為民。至於請罪之事,便不必再提了。”隨後,他又語氣悠悠的問,“楊廷和的事,引起了非議嗎?”

  李旻回道:“陛下盛讚殿下孝順聰慧,於楊廷和這一節倒是未有追究……但朝外議論……也是有的。”

  “既然父皇都不追究,李先生你這是何苦呢?”

  李旻有些為難,“……臣心中覺得有愧於殿下。”

  朱厚照心中歎息,

  他是不會懲罰楊廷和的,這樣就會給人感覺,太子用完了人就把人給拋棄了,那以後別人為他辦事是什麽感覺?

  相反,如果給他乾活兒都有好的結果,那又是什麽感覺?

  即便這些都不提。

  就是楊廷和這一個人,朱厚照也要想辦法讓他心服口服,以後聽命行事。

  但與此同時,他也不能在非議之中過多回護楊廷和,

  這樣話的就是黃泥巴粘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哪怕李旻作為上司去給楊廷和顏色看,他也不能說什麽。

  這於他的本意不和,

  但卻是必要的妥協,

  所以才說,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只是不知道楊廷和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想來……首輔大人心胸寬闊,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吧?

  另外,現在李旻也不知道太子的用意,一個七歲孩子的心思叫他怎麽猜?

  但太子當前,詹事府的官員是升是貶,是用是逐,自然有請示太子之理。

  “楊廷和該如何處置?臣請殿下示下。”

  朱厚照一聽瞬間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問得相當有心機,令人不爽!

  尤其他前面溫言善語了半天。

  因為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回答不用處置?那好了,太子竟然主動護你,這樣楊廷和必遭他人嫉恨。

  回答處置?那好了,太子要處置你,你還有什麽話說?

  不管怎樣,他這個上司是吃定了楊廷和。

  但也不能就說李旻的心思不對,

  換做朱厚照自己在他的位置上估計也會有所動作。

  不然人家踩了伱的底線,你什麽動作都沒有,以後豈不是天天過來踩?

  世上事,太難說。

  朱厚照推開了窗戶,看著外面紅色的牆也陷入了沉默。

  他穿過了這紫禁城的一道牆才發現,牆外面,還是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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