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善謀,所以太子殿下一說京師戒嚴他便想到,其真正用意並非是為了控制那使團裡的五百人。
那些人裡雖說有士卒,但也有商人、官員等,說到底也就兩三百人的戰力,大明朝京師陳兵數十萬,幾百人……需要戒什麽嚴?
雖說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如此安排倒也沒有錯。
只不過依李東陽對東宮的了解,他敢斷定太子並非僅考慮了這點。
太子顯然是考慮到之後會有大批文官上疏反對東宮這明顯有失大國風范的提議,所以搞了京師戒嚴,因為一戒嚴,動靜就大了。
動靜那麽大,北京城外又沒有韃靼大軍,百姓就要問為什麽。
於是很自然的,不消三日,京城之中的百姓人人皆知太子殿下是要省下這筆銀子。
平民百姓大多沒有多高的眼界,五百個韃靼人和上等人一樣的都要朝廷花錢,他們怎麽願意?
到那時,誰要敢反對殿下過於激烈,
想來也會像錢桂一樣,被打得聲明掃地。
到時候百姓人人喊打,幾個書生讚頌他的德行又有什麽意義?
這是織好的牢籠,就等著人來跳。
而且一定會有人跳進去。
但他也不能這麽去提醒……萬一再被太子逮住一回呢?他當得是官,又不是菩薩,能自保已是不錯了。
但身旁兩位同僚都是可以說的。
尤其劉健,他一邊擬旨,一邊還不免擔憂的說:“殿下之意乃是整兵備戰,與韃靼一較高下,其志有太祖遺風。只可惜,我擔心朝中諸臣不能理解殿下的用心。”
李東陽見他擔心似此,便把剛剛心中的心思說了出來。
這一出口,劉健和謝遷自然都有些意外,
“不信?”李東陽歪著腦袋,帶著笑意問。
“倒也不是不可能……”謝遷想了想這幾次東宮的奇智,至少他不敢否認。
但李東陽則篤信,“我敢說必是如此。所以劉閣老也不必憂慮了,東宮太子行事絕非魯莽之人,往後這朝堂亂還是不亂,都是他說了算。”
……
……
“殿下所說的報紙,是指通政使司所出的《邸報嗎?”張天瑞在殿中向太子發出了這個疑問。
朱厚照本就計劃要開報紙,
既然召回王鏊、設立書院是要引導輿論,那麽作為引導輿論最重要的手段——報紙,又怎麽會被他忘記呢?
這可比發明蒸汽機簡單容易得多,不用白不用。
至於張天瑞所說的通政使司負責刊發的《邸報,則是官府用以抄發皇帝諭旨和臣僚奏議等文件及有關政治情況的刊物。
本質上,是一種政府公報,屬於政治活動,而非經濟活動。
“不一樣。本宮所說的報紙,主要不是刊印聖旨和臣子奏疏,而是記載各類大事、奇事或者說一段時間內,百姓都關心的事。就以書院舉例,”
朱厚照慢慢引導他,“書院在京城百姓之中引起了許多議論,人人關心,可並非人人都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如果那時候你張天瑞寫上一篇介紹的文章,京中說不準就會有數百人願意購來”
“購?”張天瑞心中有奇,“殿下的意思,這是要買的?”
“當然要買,不然紙張、墨水、活字印刷等等花費,要從哪裡來?當然,初期是可以免費贈送的,後面再賣。”
張天瑞大約是聽明白了,但他還是很疑慮,“殿下,似這樣的東西,怕是也賣不出幾兩銀子,殿下特意要它何用?”
“話語權。”朱厚照問道:“你可還記得,山東布政使黃文佑的那封奏疏,他在其中明指楊廷和是閹黨,
這言外之意不就是說本宮這個太子過分信任太監?你是在本宮身邊的,知道山東的情狀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那個關口除了太監,本宮是無人可用。可事實就這樣被掩蓋,他黃文佑一封奏疏,輕易便將閹黨兩個字掛在楊廷和的頭上,為什麽?”“為……為什麽?”
“因為說的話有人信!而信他的話得人,發出了最大的聲音,那些山東得利的百姓嗓門再大,咱們在北京聽不見。”
“喔,臣明白了。如果以後有了這個報紙,那麽殿下便可以發出聲音,叫天下人都知曉,殿下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
總算聰明了一回。
“快去辦。注意,寫得要簡單,可不要抄一篇《滕王閣序在上面,不然誰能看得懂?至於這第一件事,就寫韃靼使團!”
“臣領旨!”他這話喊著倒是也堅定,但是喊完之後又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朱厚照問道:“你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殿下,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厚照:“……”
似這樣的話,他上輩子在電視劇裡看得太多,現在真的聽起來還覺得有些怪異。
“你講吧。”
“微臣乃一愚人,自小讀書,刻苦兩字而已。這行商之事最講靈活,便是腦子要靈,眼睛要靈,嘴巴要靈,心思要靈……這種事,微臣實在沒有足夠的信心。但殿下所托,微臣自當盡心竭力而為,萬不敢有半分推辭之念,因而臣……臣,臣想舉薦一人。”
“說來聽,是哪一位啊?叫你這麽為難。”
張天瑞臉色像苦瓜,“啟稟殿下,微臣所要薦之人,乃是犬子。”
犬子?
朱厚照呵呵一樂,喔,難怪逼得這個老家夥渾身難受,這是怕任人唯親。
但他對張天瑞的兒子也有印象。
瞄了眼劉瑾,回憶道:“本宮記得你那個兒子叫張成……”
“張成田。”劉瑾低聲提醒。
“喔,對,張成田。那是個賭徒啊,這種事哪能交給他?”太子臉色一變,心說你和我開玩笑呢。
“殿下所言不錯,微臣的大兒子是叫張成田,他生性嗜賭,已經叫微臣關在家中半年有余了。”說起來,這位老先生也是心痛,“微臣說的是臣的二兒子張成用,也不知臣前世是造了什麽孽,大兒子是這個樣子……二兒子又酷愛行商,對於聖人之學從不多看一眼。真是…唉。臣一共也就這麽兩個兒子。”
朱厚照忍不住噗嗤一笑,尤其配上張天瑞那張老臉,他真的覺得這個人搞笑了。
“算了,你也不要在這裡唉聲歎氣了。那個賭徒你嚴加管教,至於你那個二兒子……”
朱厚照想了想,
張天瑞這個人是膽小如鼠之人,既然說出了口,就不會有什麽虛言,那個張成用興許真的有幾分行商之才,否則壞了大事,他這老父親估摸自己就該畏罪自殺了。
“成,本宮便也諒解諒解你這一番為父之心,就叫他幫著你吧。不過辦報可不是官身,你便讓他當做一門生意去做。”
“微臣謝過殿下厚恩!”張天瑞跪下來磕了個頭,隨後收起官袍,像企鵝一樣一晃一晃的出了東宮。
人走之後,朱厚照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張天瑞天生一張苦瓜臉,沒想到他是生了兩個這樣的兒子,說是前世作孽,還真不假!哈哈!”
在這個年代,什麽叫孝順?什麽叫給老爹掙臉面?
道理不用多講,瞧瞧王華和王守仁就知道了。
父親中進士,你也給我中個進士啊!
劉瑾看朱厚照心情不錯,膽子也大了起來,陪著笑容說:“可惜張中允的衣缽,不知要傳給誰了。”
朱厚照聽到‘中允’這兩個字,忽然想起來時間也差不多了,“算他不容易了,最近也頗有些苦勞。那個左諭德李旻現在怎樣了?”
劉瑾聞弦知意,“照常當值,並無特別。”
“我去請父皇的旨,換了他,升張天瑞為詹事府左諭德!”
跟著太子乾活,怎麽可能光出力不看賞呢!
過後不久,外面有宦官請了旨進來,稟告說:“殿下,南寧伯毛榮求見。”
劉瑾一驚,南寧伯毛榮?這是騰驤左衛的指揮使,這個時候找他過來,想來定是為韃靼使團之事。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