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劉健是剛直,那麽李東陽就是他的相反面。
劉健見著一個小人或是那種名聲有虧的人,那是一拂袖子,昂著頭看也不看人家。李東陽則會顧著人與人之間的面子,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做些客套般的交流。
除了在讀書那件事上,劉健和朱厚照爭過,旁的幾件事,劉健很少廢話。但他不是有話不說的人,所以既然不說,就是沒得說。
但李東陽就會不一樣,他會考慮大局。
就像這一次的事。
李東陽便來苦口婆心的相勸,所說的無非就是希望太子以朝堂大局為重。
朱厚照坐在太子主位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當初,本宮要派王越出任三邊總製官時,也有人這麽說過,說……用了王越,李廣流毒不除,於大局不利。李閣老,你是學問大的人,你能否給本宮解釋解釋,究竟什麽是大局?”
李東陽說:“國家興亡,仰賴君臣團結一心,君臣相和,則國家興,君臣相疑,則國家衰。臣所說的大局,並非是粉飾太平、求一時之穩定,乃是希望殿下維持君臣相合這個大局。”
朱厚照站了起來,
閣老說話就是不一樣。
這句說的就不是這次事件的對錯……
他的意思,直觀的說,就是因為你朱厚照搞了這麽幾次,再這樣下去,就要破壞弘治皇帝與我們的良好關系啦!
聽了這話,朱厚照才明白過來,為何李東陽這麽急著來見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思考的層次同樣不低,不愧閣老之名。
那個程敏政,在政治方面,顯然不如他。
“李閣老是個看得清的人。難道不知道那個安向伯為何在這個時候上疏嗎?”
李東陽堅定的回:“上疏諫言乃臣子本分。殿下有過,臣子自當糾之!”
朱厚照不清楚他是真的不知道,
還是知道了,但為了維持他心中所謂的大局,選擇了不知道。
不管怎樣,這樣的回答如果說出口,那態度就不是朱厚照可以接受的,所以他聽不了這個勸。
“李閣老放心,本宮從來不是激進之人,天下百弊,一夜之間絕不乾淨。我也沒想一夜之間絕乾淨。但他們一樣都不許我乾,這怕也不行。”
“以殿下之齡,自當有時間長遠謀劃,何苦如此焦急?朝中重臣,更沒有哪一個拖得過殿下。事緩則圓,一時不行,不代表一世不行。”
朱厚照臉色有些變化,一時不行?
說的好像他們已經能決定了他這個太子該怎樣似的。
“閣老說的都對,但我心中不服。”他說這話,堅定有力,“本宮為的是大明的百姓,殺的是無德的貪官,如果做這樣的事,得到一個暫時忍讓的結果,憑什麽?”
“殿下,治國乃絕大之事,並非意氣相爭,怎麽能講憑什麽,不憑什麽?”
“要講!一定要講!”朱厚照不接受他的說法,“閣老就當我不見棺材不掉淚好了,至少我要看看,是哪些人要本宮潛心讀書,不問政事。”
是吧,哪怕是落了敗,那也不能還沒開始,就已經投降了。
李東陽話說到這種程度,其他的他也沒辦法了。不管如何,這個大局他是一定要維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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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似乎也昭示著,某種結局的不可避免。
京裡的科道言官,一看太子竟然擺出這等姿態,那便更加忍不住,乾脆連出宮的事兒一起帶上諫言!
於是原本安靜幾天的朝堂便又熱鬧了起來。
然而,熱鬧歸熱鬧,面對皇上唯一的皇子,他們要怎麽辦才是關鍵。
畢竟一道奏疏留中是留,十道留中也是留。
程敏政等人又去了李東陽府上。
他們都擔心,最後的局面會不可收拾。
“東宮……始終是東宮,這一點在座的各位都無法更改。”李閣老說話不敬不慢,仿佛心中已經有了想好的謀劃,“東宮行事,你我更無力阻止,我想殿下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有恃無恐。不過……殿下要成事,總歸是要靠臣子,如今殿下的根基尚淺,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個人,因而,要穩住朝廷的大局,也不是毫無辦法。”
“剪其羽翼!”程敏政脫口而出,他都不用等到李東陽把話說完。
羽翼一剪,哪怕再折騰,也就是出宮玩一玩這種,於朝堂的影響力則不大了。
像是王越之事時是王鏊‘陣前反戈’,奪田桉則是楊廷和在竭力配和,若是沒有這兩個人,東宮要想如願達成目的,怕也沒這麽容易。
但……
“但這就要擔著乾系……”
李東陽的話大家都明白。
這也是李閣老一直沒提這個四個字的原因。
這種法子……打頭陣的那一個,特別容易被記恨。
太子現在還是太子, 以後成了皇上呢?
到時候秋後算帳,那可就是雷霆震怒。
所以一時之間,眾人也有些猶豫。
“閣老,”左僉都禦史錢桂看了圈眾人女子作態,心中一時來了激動,開口道:“東宮行事日漸偏執,而陛下寵之日甚,再拖些時日,陛下那邊怕是聽也不聽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了。便如岐王、雍王之事,陛下為何回心轉意?除了殿下,世上又有誰能做到?如此看來,有些事也是不得不為之,否則國事如何,恐將再難控制。值此之際,我等又怎能只是考慮個人安危,若諸位不便,我錢桂願上此疏!”
眾人聽了心裡一震,哎喲,禦史到底是禦史,這份見識和膽略,的確不同於一般人。
便是程敏政也忽然之間對錢桂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李東陽則抬了抬胳膊,面色一正,衝著錢桂行禮:“早聞錢旻之懷忠義之性,抱負直之操,今日方知此言不假。國有諍臣,民之幸甚!錢公,當得起我這一禮!”
錢桂一愣,不是……我就是表達一下,這麽大的事,你這個閣老不帶頭,指望我們能辦成的?
“君仁則臣直,錢旻之,有古君子之風范也!”
“錢公,受我一拜!”
程敏政捋著胡須笑呵呵,“殿下是強勢之性格,殊不知世上最硬的乃是文人的骨頭。如此一來,何愁大事不成?!”
“王鏊王濟之一時君子。倒是那楊廷和,東宮出閣講學疏時,便有心與殿下獨對。我看,不能太便宜了他!”
聽到這句錢桂更傻眼,這…怎麽就開始討論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