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道聖旨把王鏊王濟之升到了內閣之中,隨後便是故意低調起來一般,許久未見人影。
實際上外庭個個急著尋出路,所以排著隊找王鏊,倒也顯得遞條子入宮的人少了起來。
旁人也都不曉得,隻以為‘公司’、‘入股’這些新詞,都是梅記的老板想出來的。本來嘛,幾年以來梅可甲一直和海外的西洋人接觸,說不準就是從那些地方聽說的。
這些新詞與陝西商人傳統的‘萬金帳’結合在一起,為更名為大明南洋公司的梅記特別制定了新的帳本。
帳本上,叫人從股份的角度分成了很多塊。
北直隸的一畝上好的良田,作價要25兩一畝。但那是先前,現如今田產成了懸在腦袋上的刀,一旦被抓著把柄,說不準就得家毀人亡。
所以現在這價格自然是一降再降,已經到了上午一個價、下午就另一個價的程度。
不是朱厚照要割他們韭菜,實在是他想效率高些,怎樣效率高?你不得不賣的東西降價、你不得不買的東西漲價,這兩樣一般人都扛不住,除非判斷力和定力很強,否則總歸是要被忽悠。
梅可甲又到處吹說,正德三年時海貿可以讓公司所有的‘股東’分銀一千萬兩。
對,股東。
都是沒聽過的新詞。
當然這也無所謂,關鍵是如何分得銀子。
正德二年3月22日,第一筆單子成交,單量兩千畝田地,作價三萬兩白銀,換得比例為千分之三的乾股。
做這筆‘生意’的是駙馬都尉崔元,也就是朱厚照的姑父。
永康公主和崔元都是名聲較好的人,按照這個時候的‘常規做法’,以他們的身份佔兩千畝土地算是少的。
但從老百姓的角度來看,兩千畝地,那可是筆大財富。
所以王鏊一邊主持這項工作,一邊覺得皇帝此記真乃絕妙。
同樣是正德二年3月22日,第二筆成交,乃是禮部儀製清吏司郎中閔孝仁,他是涿縣人,老家置田八千余畝,這一看就是很有問題的。
王鏊在入帳時直接壓價,抹去零頭,隻作價8萬兩白銀,換得千分之八的乾股。
閔孝仁是個矮矮的胖子,得了這個結果也不敢多說,吃了個悶虧後回家去了。
這麽多上好的田,不到十兩的銀子讓他賣,他是真心疼。
但有什麽辦法呢?
錦衣衛和東廠已經在宛平縣開始抓人了。
神武衛也叫朱厚照給抬了出來,這一共才一千七百多人的隊伍,這幾日盡在京師附近搞拉練了。京師內外也轉悠了幾圈,不要說好人了,壞人這時候都縮著腦袋。
大概是因為田價掉得厲害,
到3月23日時,勳臣之首英國公終於按捺不住,但他一出手就不得了,拿出了十一萬畝多的田契!
所以他這個事,也不能只找王鏊。
得去見皇帝。
朱厚照為了這件事情能辦下去,也為了老百姓,還是見了他。但是心中對英國公的失望是寫在了臉上。
“京中似英國公這樣的勢要之家不下百數,所佔田產雖不如英國公,但積少成多,這些田產一厘的稅也不納,與之相反,老百姓沒有耕作之田,朝廷的賦稅卻都壓在了他們身上,朕這個皇位真是坐在了火上。
你這個國公想要多傳幾代也該感謝感謝朕,否則天下無田的百姓殺了官造了反,朕的江山守不住,你這個國公的爵位怕也要讓給下一朝立下開國之功的那些人了。”
尤其想到先前他竟然說捐獻田產一百畝,朱厚照對此人已經完全的否定。
“微臣,慚愧。也無顏再掌中軍都督府,請陛下革臣之職。”
老頭兒磕在地上。但朱厚照已經不相信這些人能真的悔過。
“你有幾子幾孫?”
“回陛下,臣有三子五孫。”
“挑兩人,到南洋公司的船上隨商隊出海。”
英國公瞬間失色,“陛下!請息怒。海外蠻夷……”
“英國公,朕已寬宏大量了。”朱厚照略顯得不耐煩。
出海當然是會有生命危險,那怎麽辦?勳臣、宗親的利益往海外轉移是既定之策。
而且他心裡可沒有普通百姓的孩子可以死,國公爺的孩子不可以死的這種想法。
英國公不敢再多言了,
皇帝已經完全的不待見他。
之所以沒殺掉他,只不過是因為殺了他妨礙大局、損失更多。
而執掌中軍都督府,他今後也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正德二年3月26日,京裡又發生一件大事。
東廠不經刑部、大理寺,直接撞門抓走了太常寺的少卿關廷。
遇人詢問,隻說與莊田之桉有染。
現在莊田之桉抓人是皇權特許。
當日,各路勳貴,各級官員拿著田契找上梅可甲的更多了。這萬金帳一頁一戶,不消幾日都已經有了三掌之厚。
其實世上有許多話也是嚇唬人的,什麽天下就要亂了,亂什麽?皇帝一招圍三缺一,還不是都把他們趕到這個角落裡來。
有的人膽子小,壓根沒想過為此就造反,剩下的人在人心不穩的時候聚攏不起力量,也就沒什麽搞頭了,而且朝廷已經在發動書院和國子監的人支援各州縣協助分田,城裡、鄉間,來來往往的都是錦衣衛和東廠的人。
老百姓頭一回還是幫著官府做事了,這個節骨眼殺什麽官,造什麽反?哪家不等著分田啊,還跟著你提著腦袋去幹那不靠譜的事。
盡管如此朱厚照也分了更多心思在兵事之上,把上直親衛中的二十四衛指揮使分三批宣進宮。
這裡也有人佔了田的。反正這年頭當官就這樣,成風俗了。
朱厚照也不區別對待,外庭的那些臣子以及那群酒囊飯袋般的勳臣都可以拿田換乾股,他直系的親衛指揮使當然更加可以!
不僅可以,而且田價還不降,就以三十兩位單價。
他這個皇帝也不能光誇獎,不發錢。
由指揮使向下,上直親衛中大小將官都是如此。
這就與內閣那邊不一樣了。
這樣,宮裡很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皇帝帶著這些年輕的指揮使在宮中射箭、演武,賜給他們禦膳,與他們坐而論道,講些霍去病飲馬瀚海的故事抒發心中的志向,也激發他們建功立業的野心。
皇帝,
在很多人心中還是了不得的、不可觸碰的存在。
能得皇帝信任,跟著皇帝乾那是多有前途的事兒。
有了這些作為,這皇宮、皇城就是是鐵桶。
說句不好聽的,換個皇帝上來,這幫人能不能得新皇帝如此器重還是另一回事呢。
到二十七日,靳貴的奏疏上來了。
宛平縣那些鄉紳是殺還是不殺?
這幾乎是不必存疑的事,就是內閣的票擬都是同意要殺,不殺,這次的事情就做不成了。
……
“濟之,怎麽樣了?”
李東陽顫顫的走過來。
王鏊將毛筆放在筆架上,起身迎了他一下,說道:“帳是記得多了,已有八十多萬畝的土地,今年春耕之前全部分完已是不可能了。”
“不管怎麽說,頗見成效。”
“是。雖說實際上可能有兩百多萬畝不可分,不過也不是所有的田都有問題。”
李東陽沉吟,他最近又漲了兩個老年斑,更顯老態了,“一定要分下去,趕不上春耕要趕上秋種,此是千載難逢之機,而且最難的事陛下已經做完了。”
“書院和國子監的學生都已經發動起來了,我昨日剛問過叔厚梁儲字,吏部這些年來多有排隊等候授官的進士,正德元年末也有幾十名進士還未授官,這一共大約有兩百五十多人。加上書院和國子監的六百人,這八百多人,我準備都派下去。”
這些人都識字,登記造冊、講解朝廷政策、掌握分田的要點對他們來說都不難。
“這要稟報陛下吧?”
“一會兒便去遞條子。”
如果這八百多人可以,那平均每人要分田1000畝,以3畝一人,這就要給333人分田,假如一天分10人,這就要一個多月。
這還不算一塊地到另一塊地之間的路程時間,以及八十多萬畝並非最終的數據,這還是要漲的。另外隻一個進士可分不了田,還要配上各種輔助人員。
過程中也還會有各種意外事件,比如下雨等,這年頭組織度還很低……
總得來說,沒有四到五個月的時間做不成這件事。
所以還得申請專項的銀子、糧食,給這八百多人發俸祿。
王鏊到乾清宮的時候,正巧錦衣衛副使韓子仁也在。
皇帝手裡掂著一本奏疏,倒也不避諱的樣子,說:“保國公朱暉拒不交田,錦衣衛內衛所查清,其佔京師內外田產8萬余畝,朕有時候就不懂,為什麽老要出題給朕做?”
“保國公?”
王鏊也見過幾次,但他印象倒不深,此人參與朝政也很淺。
之後又看了看邊上站著的錦衣衛副使,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陛下,是否需要臣再去找他一次?”
啪的一聲,朱厚照把奏疏摔在禦桉上,“不用了,先生已是閣臣,日理萬機,不必花時間去勸這麽個人。”
保國公在朝堂之上毫無根基,作為一個文臣武將、京師邊疆都有心腹的實權皇帝,對付他還是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