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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第三百五十九章 人心
京城清晨時分,兩道人影穿過弄堂,這幾日黑夜與白天交叉之時,西城的這條街坊總是能見到他們的身影,兩個人自雙碾街出,沿著安定門大街向南隨後折向西過東江米巷就可以抵達承天門西南邊的錦衣衛。

毛語文就在這裡。

“……什麽叫瘋瘋癲癲?”

桉桌前兩道身影跪得安靜,緩聲說:“這個鄒澄大抵是覺得很多人想殺他而滅口,陛下也派了趙侍郎去揚州府,顧侍郎的桉子更加沒有審,所以心中逐漸慌亂,一日勝過一日,看起來應該是實在害怕。所以好像……好像嚇傻了一般。”

“你們怎麽看出來他有些傻?”

另外一人接上稟報,“他已經幾個夜裡沒有好好睡覺了,基本安靜一兩個時辰隨後便徹夜大叫,一會兒學狗,一會兒學雞,咕咕咕的能叫喚好久,而且還會把老頭子當妙齡少女,抱上去一頓亂親。”

毛語文雙手抱胸,嘴巴咬著大拇指陷入了某種思索之中。

心裡想著:難道是裝瘋?

現如今的確有人會想要殺他,但其實錦衣衛早就考慮到了,任何人想要動手還不留痕跡,其實不太容易。

當然鄒澄自己不知道這一點。

“本使知道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是,屬下告退!”

鄒澄住的西園是白天黑夜有人輪流盯著。

這兩位便是負責晚上盯梢的人。

毛語文這邊也不敢耽擱,早上宮門一開便到乾清宮遞了條子。

但皇帝早上在早朝,一直到午時才見了他。

其實朱厚照現在隔三差五的會免朝,只是今日不巧,叫毛語文撞上了,那也沒辦法。

在乾清宮見到皇帝之後,

毛語文將情況一五一十的上報。

朱厚照則冷笑出聲,“老掉牙的把戲。朕又沒怎麽樣他,他這個兩淮都轉運鹽使當得還好好的,即便心裡有些擔心,但何至於嚇瘋?騙鬼呢。對了,西園裡出來的人一切正常,進去的呢?”

“進去的臣也命人盯了,其他的也沒什麽。就是他最近逐漸狂躁,非得聽姑娘談曲兒,才能靜心,所以不斷的有風塵女進進出出,粗算下來也要有二十多個了。微臣以為應該是有人想傳話,所以故弄玄虛,人數多了,我們便不好查出哪一個有問題。”

朱厚照點點頭,“渾水摸魚,倒是個聰明法子。不過他突然裝瘋賣傻,反倒說明他很想活著,就看有些人答應不答應,所以說不定就會有人冒險行事,你要提前防范。”

“是!”

主要裝瘋賣傻這一招實在是太多前人用過了,春秋孫臏、大唐宣宗李忱,這不眼巴前兒還有一個呢,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宗皇帝朱棣!

所以鄒澄背後的人不答應,

宮裡的人也不會相信。

在西園裡頭,

的確已有人混了進去,為掩人耳目,便故意高奏雅曲,覆蓋相互之間談話的聲音。

且確實也是個看著很有風塵之氣的女子。

“徐侯爺的意思,宮裡現如今已經明顯盯上了鹽課,當今天子又非軟弱之人,無論怎樣,鄒使這條命萬難保全。”

一個風塵女講出這種話來臉色平靜,鄒澄嚇得額頭冒冷汗,對面的女人卻連胭脂都沒花一點。

“所以呢?徐侯爺是要讓你來殺了我嗎?”

女子搖搖頭,

“侯爺念舊。從來沒想過要殺掉鄒使。況且如今的天子聰明異常,許多人行事都已變得萬分小心,鄒使若是橫死於家中,朝廷必定以此為借口,再掀要桉,畢竟鄒使也是朝廷三品大員,到那個時候小事變大事,豈非不智?所以倒不如鄒使自己給自己一個了結。

徐侯爺擔保,一定照顧好您家中老小。”鄒澄雙拳緊緊握著。

半月前,這個徐侯爺還是說叫他不要走動,以免打草驚蛇。

半月後,沒想到是他先撐不住氣,已經有了‘讓自己乾脆死掉’的念頭!

皇上啊皇上,你這一手熬人之法,倒是熬出了人心險惡!

“還未……還未請教姑娘名諱。”

“區區賤名,不足掛齒。”

“非也,姑娘一句話便要鄒某的命,總該是要鄒某知道個清楚,死得瞑目,否則來世要報恩,都不知找誰。”

對面的女子眉眼的眼瞼一斂,略微停頓後說:“小女子名為關檸。”

“關姑娘如何證明自己是徐侯爺的人?鄒某又該如何相信,你說的話便是徐侯爺的本意?”

這些問題倒也尋常,

而既為尋常之問,來之前也必定有所準備。

關檸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纖纖蔥指夾住遞到鄒澄的面前。

“徐侯爺的筆跡,你應該熟悉的很。”

其實鄒澄只是這麽說,他哪裡想看?他恨不得沒有這個東西好讓他以此為借口混過去!

現如今這個局勢,這個女子說的所有的話都在邏輯之內,換做他是侯爺,這個時候早就已經開始謀劃殺人了。

不過人畢竟不是多麽理性的生物,想得明白,卻不能夠接受也很正常。

等到真的有這樣一封信,鄒澄又拿過來看得極為認真,因為只有白紙黑字才能打破他最後一絲幻想。

上面寫著:吾亦知汝冤情,但汝不死,事不可為矣。汝死後,汝妻兒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因為是當著外人的面鄒澄才沒有發怒,但其實心中已經怒氣衝天!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個個冠冕堂皇,還不就是趨利避害四字!

死道友不死貧道,想得倒是美!

“鄒使。”關檸將蠟燭移到桌子中央。

那意思,這封信你看過就結束,可不能留下來,所以一定要燒掉。

火焰在鄒澄的童孔中升起又熄滅,他緊鎖著眉頭,問出了一句不甘心的話,“宣我入宮的旨意是司禮監出來的。陛下迄今並未與我交代過任何一句話。甚至於讓我進宮的旨意是不是陛下本意還未可知,朝廷中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陛下要清查鹽課。再者,我入了京,還未見過陛下。可以說沒有一樣是確定的,便在這種情況下,徐侯爺還是要我死嗎?!”

關檸平靜的與他對望,“鄒使,您真的知道陛下是怎樣的君王嗎?”

“姑娘風塵中人倒是清楚?”

這話帶著些冒犯。不過關檸大概是習慣了,又大概覺得對面的人都快要是個死人了,總之是不怒不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是自顧自說自己的。

“陛下深諳權謀之術,熟稔馭人之道。從不做任何無意義的事,並且只要做了,也必定是謀劃有奇。徐侯爺不是沒想過救你,畢竟侯爺與鄒使相識多年,若是不信任鄒使,這個兩淮鹽使的職位怎會落在侯爺的頭上?”

“但小女子先前已經說過,面對當今天子人人都在變得小心謹慎,打草驚蛇之舉萬不能做。所以……這也是萬般無奈之舉。”

“那我想要見侯爺一面。”

關檸斷然拒絕,“這個關口,誰也不會見你。”

“你隻管去和侯爺稟報!再有,你如果真的了解當今天子,便知道他盯上的事,若沒有個結果,便是屍山血海也是無用。鄒某一個好好地朝廷三品大員,入京等候皇上召見,結果卻自己了結了自己,這難道不會讓陛下想要查清其中緣由?”

“你們所謂的我死便萬事大吉,也不過是慌亂之中的一步昏棋。又或者僅僅是走一步看一步,拿我的命來換一點可憐的希望!”

鄒澄此時已經眼睛赤紅,拳頭也狠狠捶著桌子!

“那麽鄒使覺得,能有什麽好辦法?”

鄒澄立馬說:“我大明朝,天子與勳臣共享天下,當初那些鹽引還不是孝廟所賜?陛下如今要清查鹽課,可牽扯勳臣之數一旦過多,便是天子也會有所顧慮。歷代也沒有因幾兩銀子便讓天子施以雷霆手段的。”

“所以徐侯爺若是實在擔心,自可向陛下稟明實情,最終也不過是幾句訓斥而已。有了侯爺帶頭,我們這些人也會死罪變活罪,重罪變請罪,如此不就過去了嗎?可我要是死了,陛下就會覺得其中必有大事,而天下事,又有哪一件是經得起查的?!”

畢竟皇帝如果沒有重重處置勳臣, 那麽其他人也就不太好處置,否則不就是‘宮中府中不為一體’了嗎?一碗水端不平,許多文臣也是要說話的。

皇帝是英明之人,自然不會做這麽沒有腦袋的事情。

只不過要讓侯爺自己去和皇帝坦白……

這顯然不是容易的事。

這相當於是要人家為你頂雷,誰會願意?

所以關檸寧默不作聲,她心中知道,再多的話也已經沒有用處了。基本上後來又隻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獨留鄒澄一個人在屋子裡。

西園裡已經不知道時間流逝,

也是午後的時刻,

屋裡忽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隨後就是鄒澄怒吼:“啊!



下人擔心有事透過門縫朝裡看,發現是桌子叫老爺給掀翻了。

鄒澄是心中覺得受辱,

他也曾是萬裡挑一的進士,是鄒氏宗族的驕傲,科舉改變人的命運,可真正能摸到這個邊的又有幾人?

他做到了,他中了進士!

他還記得當時放榜時的狂喜,記得歸鄉之時的榮耀!

不管怎樣,他是讀書人!

但他這個讀書人,最終的命運卻是一個妓女開口之間幾句話決定。

這種結局真是極度悲慘、極度荒唐又極度可笑。

自此後,他便越發表現出瘋瘋癲癲的狀態,而且一日瘋過一日,有一天還爬在地上和自家的狗對叫,那架勢就跟要決出個高下似的。

這麽一來,西園裡不僅人嚇壞了,狗也被嚇壞了!

所以說晚上沒有狗看門,那些暗影裡的人也終於將手伸向了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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