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被鮮血暈染,身上滿是汗臭,圍住烏魯斯博羅特的圈子越來越小,他步步後退,直到發現自己無路可退。
他胳膊力竭,連彎刀已舉不動。
以往不可一世的強大韃靼此刻竟有一種弱者的可憐。
“捉活的。”
馬榮這邊軍令一下,幾十個明軍士兵一擁而上,烏魯斯博羅特再也無法防禦,最終無法保持平衡而被撞倒在地,三五大漢直接將他壓在地上。
隨後就是五花大綁,任他在地上來回翻滾折騰,也是徒勞。
馬榮走過來,蹲下身子,用蒙語說道:“這是債。你們在大明殺掠,今天我就是來討債的。”
一邊的徐鎮安看得驚奇,“你竟然還會這鳥語?”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兵書上說的。閑時會學一些他們的話。”
“那你剛剛說的什麽?”
馬榮挑了挑眉,“我跟他說,今天你是折在徐將軍手裡。”
徐鎮安像傻憨一樣竟然就這麽信了,還客氣的說:“哪裡哪裡,也有馬少將軍的功勞。”
“徐將軍,那我們回軍?”
“好!”
明軍的營帳之外還未見人,已聞其聲。
先是馬蹄聲轟隆,隨後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喝聲。
“駕!”
“駕!駕!”
“是他們回來了!”
孫希烈直接上馬去迎,看到塵土飛揚,隊如長龍,心中放下心來,想必又會是一次小勝!
人群中他找到領頭的徐鎮安和馬榮,便策馬接近。
“老孫!”
好友相見,徐鎮安更加放縱,哈哈大笑說:“好久沒這麽痛快了!”
“去給周總兵報捷!”
周尚文在帳內嘗了一口馬奶酒,隨後覺得實在腥苦就吐了,此刻聽到外面吵吵嚷嚷大約知道是人回來了。
馬一槐有些擔憂次子,因而腦袋不時往外探,不像主將故作鎮定。
不多時,士兵們押著烏魯斯博羅特走了進來。
徐鎮安和馬榮領頭單膝下跪,“末將不辱使命,已將這什麽勞什子濟農抓了回來,隨行八百人不肯投降,被砍殺得只剩這麽十幾人。剩余這些請周總兵處置!”
“好!”
周尚文上下打量了一下被五花大綁的烏魯斯博羅特,“你便是達延汗次子?”
烏魯斯博羅特不像亦不剌會說漢語,他既聽不懂、也說不明白,但眼神中的戒備恐懼相當明顯。
“亦不剌。”周尚文轉頭面向他,“幹嘛往裡躲?”
等到亦不剌這個老頭被推出來,烏魯斯博羅特忽然激動,掙扎著怒吼,不知罵了什麽。
馬榮適時出聲,“總兵官,這個濟農在發火,說明明是個萬戶,卻打不過咱們,連累的他也被抓來。”
亦不剌大抵是不服這個達延汗次子的,所以也用蒙語回罵了回去,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這些都是無用的話。
只要確認此人是達延汗次子,那周尚文便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亦不剌。本將不會殺你。”
“啊!”烏魯斯博羅特還是不安靜,他一邊都囔著大夥兒聽不懂的話,看起來像是大呼小叫。
孫希烈領會到總兵官的心思直接揍了他幾拳,“老實點兒!”
接著又將他一腳踹倒在地。
看著是可憐,但身處當下的大明將士一點兒都不會覺得他可憐。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與韃靼人有血海深仇。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亦不剌怒吼,他的心理防線也快要破了。
“我要放了你。”周尚文還親自給亦不剌倒了一杯馬奶酒,“你可以帶著你的族人,部落的牛羊安然離開,
明軍自本將之下不會動你分毫。只是……”亦不剌聽到這話總覺得有些不真實,那是他根本沒敢想的結局。
“只是這個人,你得殺了他。”
“什麽?”亦不剌雙童顫動。
“給他刀。”周尚文語氣一變,乾脆的說。
趴在地上的烏魯斯博羅特一看亦不剌都拿刀面向他了,又一次忍不住,“湖塗的亦不剌,你難道忘記了是誰在庇護你嗎?!我們草原人上這些狡猾的漢人的當還少嗎?!”
“對不起,我的濟農。他說過會放了我,放了永謝布部落的女人還孩子,我得為他們賭一把。你要怪,就怪大汗不應該將你派到永謝布和鄂爾多斯來。”
“亦不剌你個叛徒!我早就該勸說大汗攻打你們右翼三萬戶!”
周尚文沒興趣知道他們說什麽,他隻想看到亦不剌是怎麽做的。
敵人之子,亦不剌一個‘野蠻’的草原人不會想太多,比之道德上的痛苦,他更加擔心周尚文是不是會出爾反爾。
鏹!
亦不剌握起了刀……
“漢人講究一言九鼎。我若是砍下他的腦袋,你真的放我走嗎?”
“真的。不僅放你,還放走你們所有人。”
一個老頭子是沒什麽用的,他必須能夠繼續領導永謝布,這個部落的力量對於大明來說才有用。
“亦不剌!”
烏魯斯博羅特晃晃悠悠站了起來,甚至還要向外跑。
但他終究難逃一死。
白刀子從後背穿透身體,刀尖血滴落下。烏魯斯博羅特在眾目睽睽之下殞命。
從這一刻開始,永謝布與達延汗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你要考慮一下,亦不剌,我今日放你走,達延汗也會到處在草原上追殺你,明年大明還會對草原實行封鎖,接下來你會度過一個比一個困難的冬天。”
亦不剌現在心思較亂,他不願考慮其他,只是咬著牙道:“你說過,會放了我和我的部落!”
周尚文面色沉靜,他看了一眼馬榮。
馬榮點了點頭。
既然要放,那麽就不要乾那些小氣的事,比如說留下人家什麽財物,這樣心胸實在太過狹小。
明軍自己帶的食物也是夠吃的。
“本將說話算話。明日一早,你可率眾離去,我必不做任何阻攔!”
亦不剌著急,“為何要是明日?!”
“天色已晚,你要去哪裡?況且,我的士兵需要睡個安穩覺,亦不剌,你不要再講條件了。必須明日!你若不信,明日自見分曉。”
“你!”亦不剌指了指周尚文,但人在屋簷下,最後也隻得是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
另外一邊,有兩個士兵過來抬走了烏魯斯博羅特的屍體。
這可是個大官,徐鎮安和馬榮合力抓住了他,等回到京師肯定是一番重賞。
是夜,明軍眾將領一番慶祝,因為身在敵境,便沒喝酒。而這一夜也的確是個好覺。勞累了許多日的明軍士兵得到了一個很好的休整。
但亦不剌則一夜未眠,
他被一群人看管不說,明天究竟會不會逃出生天也不知道。
而在黑暗中,有一個年輕人拎著一盞煤油燈進了關押他的營帳。
晚上有些看不清,但看身形熟悉,就是他白天見到的明軍小將。
“亦不剌太師,我名為馬榮。”
這句話他是用蒙語說的。
這讓亦不剌很驚異,也用蒙語回說:“已經很久沒見過,會說蒙語的明朝將領了。”
馬榮把煤油燈放在柱子邊的桌子上。
堂堂部落首領此時很落魄,他就這麽被綁在柱子上,動彈不得。
“幾年前,我還在京城軍學院讀書時,就聽當時的皇太子說過,韃靼是大明必須打敗的敵人,不管花多長時間。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如果二十年還不行,那一個皇帝終其一生平靖北疆,也是一樁大大的功績。”
“所以自那時起,我就知道將來我一定會遇到韃靼人,然後我便學著說你們的話。看,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
“馬榮……”亦不剌低著腦袋,聲音中帶著疲憊和沙啞,“多希望,我的部落裡也能有像你腦子這麽好使的年輕了。所以,你今晚過來又是為了什麽?”
“我首先想給亦不剌太師吃一顆定心丸,我們的總兵官說要放了你和你的族人,這些都是真的,沒有騙你,是我們的士兵真的需要休息。”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因為這個建議就是我給總兵官的。”
亦不剌不解,“為什麽?”
“因為我相信亦不剌太師總有一天會和我們並肩作戰。”
“可你們剛剛才攻打了我們!”
“是的,如果不打一仗,我說著這些話,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
亦不剌無言,他無法反駁。
“然後呢?除了來讓我吃一顆定心丸,你還要來勸降我?”
“不。”馬榮搖了搖頭,“我是想來和亦不剌太師聊一聊我們大明的皇帝陛下。聽聞小王子假扮成使者隊伍裡的人去過京師,但亦不剌太師一定沒去過,也根本不了解現在的大明皇帝陛下是怎樣一個人。”
“如果亦不剌太師今天死了,那你就是死在我們皇帝陛下手中,你不想知道那是個什麽人嗎?”
亦不剌沒有說話,他只是微微轉頭,
馬榮繼續說:“在大明,今年是正德元年。但陛下是大明嫡長子,自先皇弘治年間便屢次監國,便說這一路兩萬兵馬,便是自弘治十二年便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我們皇帝陛下舍得花軍餉、備兵事,但舍不得將銀兩用在吃喝享樂。舍得花銀兩建立軍學院,但舍不得多營造一座宮殿,順便說一句,軍學院裡培養的將官,每一個人都十分了解草原,大的草原的局勢,小到你們如何放牧,”
“這些都是皇帝陛下一力主張的,我皇不是昏庸之主,他記得土木堡之恥,記得你們韃靼人殺過的每一個大明百姓,侵略過的每一寸大明國土。亦不剌太師,我比你幸運,你終生無法體會成吉思汗時的輝煌,但我可以跟隨大明皇帝陛下征服這片草原。而大明也可以在太祖、太宗之外,擁有第三位英明聖君!”
“千百年來,每當中原出現這樣的帝王,草原是什麽模樣,你的血脈記憶一定比我說的更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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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今天在封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