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殺得人頭滾滾,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害怕,其中也有興奮的。
這個人叫王守仁。
弘治十二年的乙未科科舉還是照常舉行了。
狀元被皇帝授予了一個叫倫文敘的廣東人,榜眼叫豐熙,是個瘸子。
在封建時間,一個瘸子能把榜眼這個位置拿下,可見他的才能是不一般的。
朱厚照當初初的那到策論的題,也是他答的最好。本來也有人要給他狀元,大明朝狀元是個瘸子…皇帝覺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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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也無所謂,反正將來成就如何,也不在於這個名次。
學歷只是敲門磚嘛。
王守仁則高中二甲進士第十七名。
應該是弘治十一年的西北之行影響了他一點,否則名次估計會更加靠前。
四月時,他被授觀政兵部,因為其喜愛軍事的特點,朱厚照又通過吏部將他調整為兵部主事。
待了三個月後,到七月份時他寫了一篇奏疏,但上疏之前,先去書院之中找了王鏊。
如今的書院已經比最早的時候熱鬧不少了,
甚至於之前皇太子所說的女子醫館也在京城之中開辦了起來,坐館醫生就是談允賢,她自己又看病,又在書院的女子醫學宮中教授醫術,每日時間都要拆開分兩半用,很辛苦,但是至少比之前那樣行醫困難要好上許多。
女子醫館開辦後,成了京城裡最為特別的一件事情,雖然時人也有說過其不好的,但當家裡的女卷生病,一個一個的還是送過去看了。
畢竟,比起讓男大夫望聞問切,還是女大夫方便點。
除了醫學宮,王鏊擔任院長的往聖學院也是經常擠滿了一屋,隨著時間延長,漸漸的開始會有定期的文會,專門就‘經世致用’這套學說進行系統性的辯論。
朱厚照要的就是這個慢慢散出去的影響。
至於軍學院,則安靜許多,反正就是那三十人的事。
王守仁去拜見王鏊的時候,王鏊正在和張天瑞商量事情。稍微等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進去。
王鏊也是許久沒見他了,見面就道:“說起來,最近因為太過忙碌,還未向你道賀。你當初說過,令尊阻攔你過甚,其緣由便是因為科舉。這下好了,總算得償所願。”
王守仁在王鏊面前還是會謙虛一些,他行了個大禮:“是晚輩不對,弘治十一年,晚輩在甘肅得守溪先生教導,還未來得及言謝呢。”
“與我就不必如此客氣了,”王鏊問道:“怎麽了?今日來此是有什麽事?”
當然是有事才來。
王守仁很是正式的問了一句,“守溪先生,當日在甘肅,張坋、朱明志所行之事守溪先生還記得麽?”
“怎麽忽然提起那兩人?”
“太祖皇帝當年設衛所製,軍卒閑時種地,墾荒屯田,如此不費銀而養百萬軍。而如今呢?就如那甘肅鎮,邊軍戰力之弱、軍卒生活之苦已是難以想象,衛所製怕是名不副實了。”
王鏊臉色一變,
他是萬沒想到王守仁跑到他這裡說出這一番話。
“伯安王守仁字慎言。”
“不,守溪先生,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王守仁拱手向皇宮的方向作揖,“殿下因知道下官喜好兵事,所以中進士後,特調下官觀政兵部,而後又授兵部主事,幾個月來,兵部整軍大有成效,甲級八衛每日操練,假以時日必為一支虎軍。可邊軍呢?邊軍怎麽辦?”
“殿下賜予下官厚恩,
自然是要下官操心國事,以為效用。可自四月以來,下官每日去兵部當值,進了出、出了進,如今尚無隻言片語獻於殿下。下官心中實在難安。”“因而便想到當初在西北之經歷,邊軍之弱,在於士兵生活困苦,生活困苦在於無田,無田則因軍官欺佔普通士兵之田。”
王鏊聽明白了,
王守仁是立功心切,在兵部晃悠了三個月,心裡有些急了。說起來他二十七歲,年輕、又剛中進士、去年還在甘肅立了功,所以難免急切了些。
能發現那些問題,也算是他眼光獨到。
敢寫出來、說出來,更說明他秉公無私、勇氣可嘉。
但王鏊還是伸手阻止,“伯安,你不必說了。我與你父親實庵先生有同僚之誼,與你也有數月之交。你自稱晚輩,若真的將我視為長輩,就聽我一句,此疏萬不能上!”
王鏊這個話讓王守仁萬分不解。
“為何?當初在甘肅,我與守溪先生共同對敵,對付的就是張坋、朱明志這樣佔士兵之田的貪瀆之人。張坋被捕之後還叫囂,天下不獨他一人這樣做,為何就隻抓他!現在聽守溪先生這樣的話,下官更加不解了,難道就真的只能抓張坋?是因為那些人太多了嗎?可如今殿下監國,殺貪官、懲外戚,只要是侵奪民田的,全都處置了。為何不能將軍屯也翻出來整頓?”
“伯安。”王鏊歎了一聲氣,“你說的那些事,你以為殿下不知道嗎?”
王守仁童孔更加瞪得大,“守溪先生……這是何意?”
“軍屯之事涉及太廣,這可不像齊寬桉、絕非辦一個按察使那麽簡單。你現在將這個疏遞了上去,殿下該如何處置你想過沒有?”
“自然是丈量田畝、清查軍屯,重新恢復衛所製。”
“哪裡那麽簡單?”王鏊真要給他上上政治課,“你既然是要報殿下知遇之恩,那麽在行事的時候就要替殿下著想。你現在這個疏遞上去,殿下絕不會照此辦理,而且還會引得邊軍震動,使殿下難以妥善處置。真到那個時候,為了平息邊軍的非議,你王伯安就要大禍臨頭了!”
王守仁有些不信,皇太子如今所展現的是什麽氣象?
豈會因為一點困難就放著正確的事情不去做。
最主要的是他不願意放棄,辛苦了三個月,茶不思飯不想的、天天就琢磨這事兒,終於給琢磨出來了,然後就說算了?
而且如果證明他講的有問題、或者解決的辦法不對那便也認了。
自己學藝不精,回家再治學唄。
結果說了半天,這是……確有其事啊!所以明明是正確的!
“多謝守溪先生。但范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伯安得殿下之恩遇,擢為兵部主事。若是因害怕自己之禍而偷滑躲避,想來將來也就沒什麽大出息了。守溪先生想看到的難道是那樣的王守仁嗎?”
“這……”王鏊也是有文人傲骨的,王守仁這一番話還真叫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是啊,如果王守仁害怕災禍而不向上直言,往後又有什麽價值呢?
“不對,不對。”王鏊還是要阻止他,“你這是給殿下添麻煩。伯安你聽我一句勸,且等上幾年,這件事一定會有一個結果的。”
王守仁就問:“那麽是幾年?”
王鏊想了一下這事得巨大難度,“十年八年總歸是要的。”
“十年八年?那樣來不及的!韃靼人在達延汗的率領下每日都更加強大,十年後軍屯形勢更加惡化,邊軍戰力更加孱弱,到時候如何等擋得住韃靼大軍?”
說著,王守仁也就不聽勸了。
他不能在兵部就這麽晃下去。
王鏊攔也攔不住,最終歎息一聲,“……也許是去年到了甘肅,便立下了智擒張坋的功勞。所以性子更加急了。”
人各有命,命豈可違啊?
回到家中的王守仁獨坐書房,三日不曾出門。最早他曾想向皇太子諫言‘行法以振威’、‘嚴守以乘弊’等策略, 但西北之行讓他明白,邊軍的羸弱最根本的就是在於屯田被破壞。
弘治十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兵部主事王守仁上《請查軍屯疏,疏中直言:
將官推舉、多以賄通,一握兵權,如獲至寶,既求償債,又欲肥家,役軍多至千人,侵屯動以萬計,扣克賞賜,以賄權貴如此也……十月風霜,士甲無綃,妻居無煤,幼兒裸體……
此疏一上,不僅是朝堂,也在邊軍之中激起千層浪,
站在邊軍的角度上想一想,皇太子都乾過什麽?
齊寬這樣的大臣侵奪民田被拿下,岐王、雍王這樣的藩王奏乞田畝被拒絕,還有一眾外戚清退田畝。
現在輪到他們了?這個時候看的就是太子的態度,如果太子默許,那麽事兒就大了。
與此同時,朝中大臣也大多不同意,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全部反對,軍屯和其他的性質都不同,軍屯涉及到邊軍眾多將領,韃靼人又在北方虎視眈眈,這個時候怎麽能做這些事?
朱厚照將王守仁的《請查軍屯疏放在懷裡揣了三日,讀了又讀,其中那句‘十月風霜,士甲無綃,妻居無煤,幼兒裸體‘,讓他心痛莫名。
但最後還是下了一道旨意:謫貶兵部主事王守仁至貴州龍場,擔任龍場驛棧驛丞一職。
王守仁接到旨意的時候人都有些懵了,整個人的世界觀受到衝擊,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太子殿下絕不是昏聵之人,他的奏疏直言各地衛所弊病,那裡面的土地兼並更加瘋狂和嚴重,最後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