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衛主將沒有在乾清宮待的太久,皇帝領著他們來到了奉先殿。
類似出征這種大事,皇帝都要祭告祖先的,這個時候皇帝要跪下,自然的,從屋裡到屋外也沒有一個人敢站著。
“不孝子厚照今日向太祖、太宗稟報,韃靼人侵我國土,殺我子民,自弘治十一年以來,臣與先帝忍之以極,今臣祭告祖先,決意派兵迎敵,以正天道!望太祖、太宗及祖先們保佑大軍無往而不勝!”
聖旨一下,整個京師的力量都轉動了起來。
八衛士兵只有一天的時間各自回家告別,如果沒有兒子的那麽就抓緊時間夫妻同房,第二日務必要到營房集中。願意把出征發的餉銀放回家的就放,不願意的就自己帶著。
反正皇帝私庫裡出來的銀子已經由戶部尚書韓文親自監督發了下去。這麽多銀子一下子從銀庫裡出來,京城裡的百業都小小繁榮了一下。因為很多人覺得打仗換來的銀子,不抓緊時間花掉,下次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
打仗打的就是國力,如果控制的不好,必然會引起民間的糧價大幅上漲,切實的影響到每一名老百姓,所以每個人也都會感覺到。旁得都先不提,所有的驢子都被朝廷征用了。
弘治十八年二月十三日,就是皇帝定的出征日。
皇帝親自到城門相送,旌旗獵獵,甲兵數萬,軍誓之後,這八衛就將出發了。
雖說先前文臣中有不少反對的聲音,但一番爭鬥下來,相異的聲音已經小了很多。現如今皇帝身邊有內閣,有王鏊、韓文、閔珪、楊廷和、梁儲、焦芳等數十位朝廷重臣。
望著一隊一隊的人馬擠滿城門、填滿官道,朱厚照激蕩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傳旨。”
年輕天子威勢如今更加的足了,他一開口,諸多大臣都頷首聽命。
“為快速處理西北軍務,從今日起,朕決意設立專門的軍務處理機構,稱之為軍機處,所用人員從內閣和六部九卿各衙門選取充任,其升轉仍在原衙門不變,軍機處亦沒有專門的衙署,所用值房就在太和門內選一間房屋。並告通政使司,所有軍務奏疏,通政使司一律不問,入京之後直接送往軍機處,由朕首先閱覽禦批。任何人不得截轉,若有違者,朕決不輕饒!”
內閣和各重臣都心頭一凜,皇帝以西北軍務為契機,行的卻是收權之舉。
以往臣子們怕皇帝不勤政,現在好了,換了個滿腦子都是政務的皇帝,這權力他們可就越分越少了。
“臣等遵旨!”
朱厚照看了一眼內閣,這一次他對這些人不是很滿意,“眼下大軍剛出征,軍機處事務應當不多,暫時就以王鏊、韓文充任,待事務逐漸增多,朕會酌情增加人員數量。”
王鏊和韓文沒說的,皇帝有旨意,他們肯定是照辦。
而且這可不是壞事,從今日起,西北軍務其他人就碰不到了,選上他們自然是一種重用的表現。從此以後,皇帝日日召見,君臣造膝甚密,這也是人臣之極了。
就是內閣三人直接被忽略,讓人咂摸出一種奇怪的味道。
至少是表明了皇帝對他們已有意見。
如果西北的軍務以跳開內閣的方式處理,那麽其他事是不是也可以這樣?
如此一來,內閣是輕是重,可不就是皇帝一人所決定的了?
這裡結束以後,宮裡的太監就按皇帝的旨意在太和門內打掃一間房屋出來,朱家比後來人要公道一些,不會弄一個簡簡陋陋的房屋。
每個人都要有一張精美的書桉,邊上還配有幾張矮小一些的桌子,
他們是皇帝的‘秘書’,他們自己也要有秘書,這是工作需要沒辦法。在正門右手邊還打造了一張大圓桌——皇帝交代,他有時候也要到這裡辦公的,具體就是開會。
至於內閣,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三個人員沒變,但此刻竟顯得有些冷清了。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不是說著玩玩,碰上強勢的君主,你的表現一旦差了一些,馬上就有一個果了。
這樣的果,讓往日裡話多的謝遷此時都有些沉默。
劉健這個老頭也坐著不說話,等了半天,就是一句話,“處理積務吧。”
李東陽和謝遷對視了一下,沒話說,只能低頭辦事。
倒是內閣之外的人著急,左都禦史張敷華去了南直隸,還不知道他那糧能不能借到,眼下就是禮部尚書林瀚,他與劉、李、謝三人關系都不錯,這個時候怎麽也要來一下。
但劉健像是看透他的心一樣,“大宗伯若是為了軍機處之事,還是免開尊口吧。”
林瀚有些尷尬,劉閣老的性格的確如此,不像李東陽那樣和善。
“劉閣老,下官是有些疑問,來向幾位閣老請教而已。”
李東陽把人請了進來,端著手對劉健說:“閣老,大宗伯不是外人。陛下今日之舉,我也有些疑慮。有些話不說,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什麽可說的?君為臣綱,陛下是什麽旨意,我等自然是要遵旨而行。”
謝遷也放下筆,“軍機處設立後,陛下就可以繞過內閣處理軍務,這是一種法子。陛下也可以選閣老充任軍機處,那樣又是一種法子。所以這……”
“……這是陛下在落子,要看內閣的反應。”李東陽乾脆把話說明白了。
其實這些話都對,但劉健不愛聽,他罕見的敲了一下桌子,“內閣是為了大明朝而設的內閣,不是為了你我才設的內閣,個人的榮辱應該放到內閣來說嗎?!”
他畢竟是首揆,這樣發怒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李東陽無奈,只能把一份政務奏疏遞上,“閣老,這是浙江上遞的。”
這樣過了幾日,什麽都沒有發生。
王鏊、韓文搬到了新地方辦公,內閣和其他各部也沒什麽異常。
這日大理寺卿洪賢和刑部尚書閔珪把審理劉大夏的結果呈了上來,一個大臣當庭罵皇帝是暴君,這罪有啥可議的,不過皇帝卻召內閣和六部九卿幾位重臣來見。
“……劉大夏去職後,繼任的兵部尚書,你們可有推薦人選?劉閣老,你以為呢?”
“回稟陛下,通政使王敞,潔廉自持,公私分明,才德俱佳,可為兵部尚書!”
朱厚照面無表情,眼神亦毫無波動,但心裡知道,王敞之前是支持朝廷出兵的九卿之一。通政使的職位不顯,此番如果真的任兵部尚書,也是為官生涯的一大進步了。
他捏了捏手中的文書,問道:“那麽通政使由誰接任?”
“左通政詹自守為官多年,頗多經驗,可勝任通政使一職。”
皇帝眯了眯眼睛,“既然是劉閣老所奏,那麽就照此辦理吧。另外軍機處是為西北軍務而設立,兵部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王敞既然任兵部尚書,也就入了軍機處吧。劉閣老,你以為如何?”
暖閣裡,眾人的心頭又開始滴咕。皇帝似乎很尊敬劉健這個內閣首揆,兵部尚書和通政使都是很大的官了,劉健一句話說讓誰當,皇帝就同意讓誰當。
現在還問他這個人入軍機合適不合適。
按照正常的思路來理解……劉健完全有份量和立場就表達他對於軍機處的一些想法啊!
可是讓李東陽、林瀚等人不解的是,劉閣老像個沒脾氣的憨驢,隻回奏道:“陛下聖明。”
“好。”朱厚照似乎有些覺得無趣,“那就這樣吧。”
等到人都走後,皇帝對著劉瑾百無聊賴的來了一句,“這個老劉,不上套。”
劉瑾懂裝不懂,“陛下可太抬舉他們了, 眾位大臣始終在陛下的套中啊。”
“馬屁精。朕給你個差事,你尋機再去拍拍內閣的馬屁,就說他們隔日也要入軍機了。”
劉瑾嘿嘿一笑,“奴婢遵旨。”
……
外間,李、謝二人追著劉健不放,他們覺得以今日之機會,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講?
但劉健內心和明鏡一樣,他是內閣首揆,這種時候最是被關注。不管是禮部尚書林瀚,還是和他同列內閣的李、謝二人,都指望他做出點什麽來。
可是他能做什麽?
軍機處無論怎麽選任官員,都是皇帝的旨意。
如果他因此有激烈的反應,那麽馬上就會被拱上反對皇帝的位置,臣權與君權的爭鬥也就不可避免。
對他來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當做不知道,該幹什麽幹什麽,不能越線。
尤其皇帝今日這樣試探,顯然已經對他開始不滿了。
這個時候誰有什麽不滿意誰去說,反正他不去說。
當然了,朝廷裡都是聰明人,大家都想著他這個內閣首揆來頂雷。
甚至於皇帝也在試探他,今日這樣的‘聖寵’是沒有理由的,明明先前還不滿意的,他什麽都沒做,皇帝的態度怎麽會前後完全相反?
如果他真的把這個當‘寵’,胡亂的去做點什麽……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大概就真的要兌現了。
紫禁城就是如此,有時候看似要退其實該進、有時候看似在進其實該退,如果政治不夠敏感,那麽伺候這位正德皇帝,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而說到底其實就一句話,皇帝要收權,他又能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