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和彭澤接下來要忙死了。
其中最主要的事,就是把各家的土地算清楚,很多人都不再有錢糧優免的資格了,鬧不好,還得去服役。
而毛語文則已經扶好彎刀準備去錢塘抓人。
免去功名辦的是這幫人聚眾鬧事。
但海貿走私的事兒還沒完呢。
再走在杭州城的街頭,這座城市像是失去了生氣一般,昏昏沉沉,分外壓抑。
毛語文加強了防衛,自己的小命還是要緊些。
不過,也真的有人靠近。
因為身上有梅計的梅花標志毛語文就聽他說了兩句,隨後在引領之下拐彎進了一處院落。
院落裡陳設極為簡單。
梅可甲快速而來,拱手敬禮,“見過毛副使。”
“自己人就不必這樣了,想必是有什麽要事吧?”
梅可甲親自動手給坐著的毛語文泡了一杯茶,隨後自己坐在對面,“有幾個商人,找到了小人。話說的著實可憐,小人也實在不好拒絕,就壯著膽,想和副使說說。”
“商人?”
“現在,就是商人。”
毛語文聽懂了,“走私的商人?”
“誒。那是以前嘛。以後就是官貿。”
“可不要和是鄱陽詹氏扯上關系的人,那些你只能去求陛下。畢竟淮王的桉子還在那邊懸著,陛下還在等著鄱陽詹氏結桉呢。”
梅可甲笑眯眯的,“沒關系,肯定沒關系。”
說完他一拍手,隨後就有七八個中年人排著隊從偏房走了出來,一過來就下跪,“請副使饒我等一條性命!”
這個景象,在今日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到底還是皇帝夠狠。
梅可甲感歎,“整個大明,能做成這件事的也只有陛下了。換任何一個臣子,這海,都開不成。”
“家中有被革去功名的子弟?”
七八個人臉色慘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等都是一時湖塗眯了心竅。”
還有人哭訴:“我們家才慘,原本我是下了死令,不許出門。結果是攔也攔不住,最終釀成如此大禍,幾十年心血毀於一旦!我徐家日後還有什麽指望?”
“是啊,現在回望一眼,忽然間隻覺得一切都是大夢一場!真不知是造了什麽孽!”
毛語文偏眼看了看梅可甲,“話也不能這麽說。梅掌櫃家裡,也沒有人考取過什麽功名。關鍵還在於,做對的事情。”
“對對對,我們幾人就是要做對的事。”話到此處也該說出來意,“副使,這個……朝廷嚴查私貿,是不是就是要我們都行官貿?如果我們都遵照此點,這過去的事情……”
毛語文聽明白了。
政策這個事,上面和下面其實是有認知誤差的。
比如說,下面的人理解朝廷是要將所有走私商人全部捉拿歸桉,那麽他們自然就會心生抵製。但是朝廷這個話其實不好講明白,總不能明著說,同意的無罪、不同意的有罪。那這樣也太不要臉了。
“過去的……什麽事?”
毛語文這麽說,說話那人急了,“就是那個……”
梅可甲輕輕撞了一下他胳膊,“既然過去沒事,那咱們還是說將來的事。”
“啊,對對對,”眾人恍然大悟,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和開心的表情,“是應該說將來,將來我們便跟著梅掌櫃,梅掌櫃做什麽就是朝廷要做什麽,朝廷要做什麽,我們便做什麽。”
有了將來的有事,才有過去的沒事。
毛語文放下茶杯,“還未請教各位姓名,本使好將事情安排下去。”
就是說,不能夠抓錯了。
一群人在一起說了半天,
其實真正的話都藏在後面。好在也都聽得懂。於是都急不可耐的把自個兒的名字寫了下來。
毛語文一份不落的揣在懷裡,“生意怎麽做,我這個粗人是不懂的,你們請教梅掌櫃即可。往後只要按朝廷的意思,賺得多了拿在手裡也安心。就是這功名想再找回來有些難度。”
“哎,也怪我們,要是早知道朝廷僅僅是想規范海貿生意的渠道,也不至於是今天這番模樣。”
梅可甲衝毛語文拱手。
人家是錦衣衛副使,今天這麽給他面子,當得起他作揖。
“今日多謝毛副使了。”
毛語文看重的則是梅可甲錢袋子的身份,“客氣了。公公上次還和我提及,馬上要到十二月底了。一年結束,宮裡的銀子不能短。錦衣衛無論怎麽鬧,不能鬧沒了陛下的銀兩。不然的話,本使怕也要挨板子。”
梅可甲聽得懂這話,“毛副使放心。在下的生意在海外,不受多大影響。”
毛語文又講:“若是能多點更好,這樣,也算是本使辦事得力。”
“多點……”
人人都說這是個牢頭兒出身,沒什麽墨水,但是這麽直接的提出這種要求,倒也沒想到。
梅可甲砸吧了一下嘴巴,似乎有些為難的樣子。
而就這樣耗下去,邊上的人再沒眼力見也該看出來了。
“請毛副使和梅掌櫃放心,缺多少銀兩,我們幾家湊湊給補上。不管怎樣,也要讓陛下看到毛副使的能力。”
官場之上相互利用,本來就是如此。
要人幫你,首先就要想到,人家幫你有什麽好處。
毛語文是不會和這幾名商人客氣的,說不好聽的,朝廷免了他們得罪,交點贖罪銀也是應該的,但這個銀子要通過梅可甲送上去,
“梅掌櫃覺得呢?”
“既然幾位有此善意,在下自然不好拒絕。不過……公公那邊……”
毛語文心領神會,“梅掌櫃去說就好,公公身邊也不見得只有我一個人能說話。”
這裡梅可甲的意思是這個銀子至少要讓谷大用知道。
但是銀子增加是看在毛語文的面子上,如果谷大用知道,少不得要分出去一塊,否則你和他說個毛?不給他好處,說不定講了還得罪人。
但這裡要看毛語文同不同意。如果毛語文心裡介意,那梅可甲貿然去講了,其實是不太合適的。
而毛語文表示沒有意見。對於他來說,與司禮監的人能保持良好的關系也不錯。
皇帝對他之前的行為有些意見。
所以等谷大用回到宮裡,說不得要向他問起錦衣衛在浙江的種種作為。
如果給了谷大用好處,不說叫他盡是美言,至少不會有什麽壞處。
所以這件事人人有好處,就是出錢的人要心痛一下。
“明白了,那在下還是等事定了之後再去和公公稟報。總歸也還要有個把月的時間。”
開海是為了複套,今年年中的時候,楊一清啟程北上,帶走了三十萬兩白銀,皇帝自掏腰包拿出了二十萬兩,戶部也湊齊了十萬兩。
但這些銀子也就能搞個幾千匹戰馬就差不多了,畢竟這些畜生本身還要吃掉不少糧食。
到了明年,西北肯定還會再向朝廷要銀子。
大明朝到這個時候,國庫的主要開支是三大塊,宗藩供養、官員俸祿以及軍事開支。剩余的還有些賑災的款項,只不過不多就是了。
以上,基本上已經能把一年兩千多萬石的歲入花得差不多了。
所以皇帝最為關心的肯定是銀子。
話說到這裡,毛語文已別無所求,只希望自己把差事辦到這個份上,能夠重新挽回皇帝的心意。
畢竟現在除了他是副使,還多出了一個韓子仁。
皇帝這個動作,明顯表達了對他的失望。否則為什麽以前不搞,要在這一次搞?
毛語文走後,
這七八名商人開始向梅可甲道謝,只要錦衣衛那邊除了他們的名,那麽這次度過這次風波還是沒有問題的。
說到底還是要有路子,搭上了梅可甲這根線,就能保命。剩下的嘛……大概也在到處找路子。
但其實還有關鍵一點,
他們幾個要補錢,補一萬兩是補,五萬兩也是補,此時卻沒有一個數字下來,這叫他們怎麽定?
“梅掌櫃,到今年底,一共還短多少銀子?您給說個數,這樣我們幾個人也想回去湊湊。”
梅可甲摩挲著瓷色的精美杯子,“我本是陝西人,這你們都知道的。當年我從陝西去京師,身懷數百萬兩之巨,說句犯上的話,當時的太子殿下都沒有我有錢。但是殿下也就是現在的聖上,於我的私財分文未動。即便到今日,也是如此。”
“你們經常問我,怎樣才能夠得著上面。有些話我不好說,但其實意思很簡單。陛下……並非杭州一些腐儒口中的固執之君,而是性情中人。”
“那……”其中一個掌櫃一合計,“那不如我們幾家一家十萬兩,湊起來也有個八十萬兩呢。”
梅可甲搖頭,“毛副使若在這裡,你們唬唬他還可以。我們之間應就不必了吧?各位的實力,當我不清楚?”
“那就十五萬兩!”
“二十萬兩吧。”梅可甲一口定了,“不是我說各位,十萬兩有什麽好花的?花出去引不起陛下的吃驚,花得平澹如水就是純粹的白花。要花就要花到位。再說二十萬兩你們幾個是哪個拿不出來,還是兩三年內掙不出來?”
格局,說到底就是格局。
“二十萬兩……我得湊湊。”有個很瘦臉很長的人說道。
“是啊,我們都得湊湊。”
梅可甲眼含笑意,“該湊湊你們的。各位也放心,等到將來時機合適,我會像陛下奏明你們對朝廷的孝心。”
什麽湊湊,
大家都是生意人,說湊湊,就是說我可以拿出這筆錢,這是生意人慣常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