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將改組錦衣衛提上了日程,反正東南的事,總歸也要等上一段時間。
那裡的事不能都靠皇帝去完成。這麽長時間做了這麽多布局,派了這麽多人過去,如果還是要他日日操心,那就有問題了。
而且地方永遠是地方,對於他這個皇帝來說,首要的還是京師、還是朝堂。
天色晚了之後,朱厚照在禦花園中納涼,無人打擾、時間靜謐,適合思考。其實詹秀山這些人的死可不要當做他這個皇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牟斌這個人不是特別的好用,因為他私貨太多。其實從人的角度來說,牟斌大概算是一個好人,他私貨裡的那些念頭也不是壞念頭,
只不過,這種心思的人似乎不太適合在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職位上乾。
另外一邊,牟斌因為皇帝說出要改組錦衣衛而自己卻完全不知道這一點,其實一樣想到了些什麽。
七月的一天午後,他遞了條子進宮。
朱厚照在長長的木椅上納涼,他就在側面跪下。
開口一個詞。
請辭。
朱厚照倒不意外,只不過他不喜歡這種方式,“牟指揮使,這麽多年你也應當了解朕,即便是朝堂宿老因為心裡有些不痛快而向朕請辭歸鄉,朕也是會對其有意見的。”
牟斌自然知道,但皇帝表達了對他的不滿意,對於一個錦衣衛指揮使來說還是比較危險的。這個時候他必須要知難而退。
“陛下,微臣心裡沒有半點不痛快。只是微臣……微臣才淺德薄,難堪大任,陛下又是進取之時,臣愚鈍遲笨,若是耽擱陛下大事,臣萬死難贖。”
“你這個人,嘴上是服氣的,但心裡服氣麽?”朱厚照低下頭,笑得有些玩味,“你是不是在想,朕有些方面還是比不過父皇,比如說,朕殺了一些文臣?”
牟斌大驚失色,“微臣萬萬不敢!”
“不敢,並非不想。也難為你了,坐在這個位置上,虛與委蛇這麽長時間。但是朕要告訴你,王朝中興絕對不是熱熱鬧鬧、敲鑼打鼓就能實現的。不讚同朕的人,可以離開。只要不誤國害民,朕不會將其如何。朕也不想和你證明什麽,你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腦袋裡那些條條框框拆不掉,朕也不想拆。至於你這封請辭疏,朕會留下,適當地時候,朕會讓你回鄉含飴弄孫的。”
牟斌不理解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在他看來,皇帝對他的不滿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了,既然如此,為何還將其留下來?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更何況換他一個錦衣衛指揮使?
“回去吧。”朱厚照重新躺了下來,最後說道:“朕沒有不喜歡你。從個人角度來說,朕反倒是喜歡你,你為官不同流合汙,用刑謹慎、心懷仁慈,怎麽看你都是一個好人。但朕是皇帝,朕的好惡不重要,怎樣對朝廷好才重要。牟斌,你不是一個滿分的錦衣衛指揮使。朕希望你能想通這一點。”
接著他揮揮手,歎了氣,“本來朕是要處罰你的。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朕也不忍心讓一個當了我大明朝的官的好人,沒有好下場。走吧。”
牟斌渾身顫栗,尤其是聽到皇帝說出那句本來要處罰他,更是頭皮發緊,但隨後又重獲新生,這種心理感覺真的是讓他魂飛天外。
此時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皇帝。
生死一念間,這就是君威。
“微臣,對不起陛下!微臣有罪!陛下聖明燭照,實為古來罕見之中興明君!”
朱厚照沒說話,只是揮揮手。
牟斌退去之後已然汗失重衫,一直到離開了紫禁城以後,
他才覺心頭一松。宮裡換了主人,現在這個……實在太多智。至於說他的去留,
今天之後,他已完全確認自己繼續任職的時間不剩多少,雖然不知道皇帝為什麽還要繼續留任他,大概是有什麽原因,但左右也就是今年的事。
宮裡,劉瑾慢慢靠近皇帝。
“陛下,奴婢給您換個毛巾。”
朱厚照不說話,只是歪過頭,意思就是可以。七月的京師實在是太熱了,朱厚照不怎麽怕冷,但是有一點怕熱。
特別是古時候穿的衣服還特別多。
他真的很想給自己來個大褲衩,但真要那樣,宮裡宮外的人大概會覺得皇帝瘋掉了。
所以他就會靠冰水涼過得毛巾來降溫,當然需要經常更換。
“天氣燥熱,陛下要節勞才是。”劉瑾漫不經心的說:“奴婢有時候就是覺得陛下對這些當臣子的太好,能寬仁的就寬仁、能忍讓就忍讓,奴婢看了都覺得委屈。陛下也不要就這樣憋著,憋了內火在心中,便宜了他們,苦的可是陛下。”
“朕不在此時撤換牟斌,有朕的理由。你不要多想了。”
劉瑾心頭一閃,略有害怕,但看皇帝並沒有要發怒的意思,就笑著說:“奴婢哪有那個腦子多想,奴婢就是希望陛下心頭舒暢,如此就最好了。”
朱厚照睜開眼睛,“你什麽都好。就是喜歡裝笨,心裡怎麽猜就怎麽說。朕什麽時候因為這個處罰過誰了?反倒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才容易出事。”
劉瑾不敢大意,於是就壯著膽子說:“陛下贖罪。奴婢只是在想,陛下是不是覺得這個時候沒有合適的人選接替牟指揮使?”
“為何這麽想?”
“因為陛下一向以朝政為先,如果不合適,那麽就不會輕易改變。不像有些個昏庸君主,就知道自己痛快了,朝堂、國家怎麽樣,他們都不想的。”
朱厚照一樂,“本來以為你在胡說八道,沒想到還真找到個看著像那麽回事的理由。”
“在陛下身邊時間久了,總是要學上一些的。”
“可惜你猜錯了。朕不換他,是不想浪費一個含義深厚的政治動作。”
劉瑾眉頭一皺,很快便想明白了,“陛下是要在關鍵的時候用這一招!”
“差不多吧。”
因為錦衣衛的角色很特別。
當初毛語文身邊的徐雪雲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猜測皇帝是不是在盡量得保持和文臣還算和睦的關系。
這一點其實接近了。
但是她把帝王想得過於軟弱了。
朱厚照不是害怕得罪誰,他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
因為牟斌是偏向文臣的錦衣衛指揮使,毛語文是比較殘暴的。平時無端去換人,只會引起恐慌,雖然朱厚照也不怕他們恐慌。
但是如果用在一個特殊的關口呢?
其實可以作為一種進攻、震懾的手段。
酷吏上位,代表著什麽自己去想。
所以不同的時候,效果完全不一樣。
牟斌想不通這一點,徐雪雲即使足夠聰明,也只是擦了個邊,因為他們都無法真正從皇帝的角度看待整個朝堂。
至於改組,牟斌根本沒有什麽抵抗能力,錦衣衛是皇帝的私兵,想怎麽弄就怎麽弄。
七月十二日,皇帝抽出了小半日的時間整體上了解錦衣衛北鎮撫司、南鎮撫司以及經歷司和各千戶所的職能。
半月之後,宮裡遞出聖旨。錦衣衛開始正式改組,其中北鎮撫司不變,負責巡查緝捕、軍情刺探,主要對外;南鎮撫司負責軍紀刑罰、軍匠檔桉管理等,管的是自己人。
原二十四所中有儀仗司職能的分出來,專門成立儀仗司。
不再有千戶所和鎮撫司的劃分,千戶所成為各司的下級單位,依據實際,需要幾個千戶所就成立幾個千戶所。
這樣千戶就是錦衣衛副指揮使的下屬。
原先負責文書往來的經歷司取消,人員充入錦衣衛指揮使個人的隨從隊伍。其實就是扮演一把手的秘書角色,像文書、帳目、人事等,都在指揮使的官署裡分列辦公。
改組之後,錦衣衛的官員層級就是一正三副,三位副指揮使各管一塊, 互相獨立,他們向指揮使負責,而他們下面的千戶向他們負責。
這樣層層分明、層層推進,首先在頂層理清楚權責。
以後,外面的事、內部的人,不管出了什麽問題,朱厚照都知道找到什麽人。
而且不能夠說儀仗司就沒那麽重要。
儀仗,是皇帝身邊站崗的人,能夠接近皇帝,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的。
錦衣衛指揮使目前仍然是牟斌,分管北鎮撫司的是毛語文,分管儀仗司的人是勳貴子弟,而分管南鎮撫司的人選,
朱厚照正在召見。
便是之前和楊廷和提到的那個韓子仁。
韓子仁是舉人出身,做事有一股衝勁,早些年曾經被朱厚照注意過,近些年也一路升官。他其實有點像是牟斌和毛語文的中和,那兩個人都太極端了。
放這麽一個人在副指揮使的位置上,總歸是可以給將來留些余地。
所以韓子仁當前的職務是千戶、代副指揮使,這個代字,讓朝堂諸臣又一次看到皇帝的奇思妙想……
旁人看來,韓子仁就是副指揮使了。
但是在韓子仁自己看來,他還沒有去‘代’成功。
朱厚照還要看他的表現,這表現可不是看他軍紀刑罰搞得好不好。
“這次改組以後,北鎮撫司對外,南鎮撫司對內,對外有軍情刺探,對內也是要有的。”
皇帝的話意味深長,
韓子仁還是第一次面君,不免有些緊張,“微臣不知陛下其意。”
朱厚照知道,他當初的身邊人衛仲海已經去了甘肅,混入了安化王府中。
“你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