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是三月中旬啟程離開京師,赴陝西赴任。
自洪武二年,朱元章合陝西、甘肅兩個行省以後,陝西實際管轄面積就非常巨大,包括後來的陝西、甘肅、寧夏、河套地區以及後世的青海省部分疆域。
黃河‘幾’字形的右邊就是陝西和山西的交界,而往西則要一直抵達河西走廊,與哈密交界,也就是到了新疆了。
為了管轄這麽巨大的地方,大明在正常的陝西都指揮使司之外又設立了陝西行都司。
都指揮使司是三司之一,也就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
而在一些邊疆軍事壓力巨大以及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朝廷又設立了行都指揮使司這樣的軍政機構作為補充。
簡單的說,行都司就是在情況複雜的邊疆區域,為了能夠加強管理而輔助都司增設的,它不是每個省份都有。
當然了,陝西這種情況肯定需要。
不過都司和行都司並無隸屬關系,它們皆同屬於五軍都督府,實際上則聽命於兵部。
兩個機構的治所也不一樣,陝西都指揮使司治所在西安,陝西行都司的治所則在甘州,也就是後來的甘肅省張掖市。
西安都指揮使司下轄衛所11處,包括榆林衛、綏德衛、寧夏衛、寧夏前衛等。
陝西行都司下轄衛所12處,其主要布防區域就是河西走廊。
王守仁作為陝西巡撫,又深得皇帝信任,而且派他過來,就是考慮了後面可能會遇到邊疆的戰事,所以任命他的聖旨裡寫明了他有節製陝西各處二十三衛的權力,紙面實力,邊軍二十萬。
二十萬不是個準確的數,但古人沒那心思天天數人頭,大致上可以這麽報。
紙面實力是這樣,王守仁一路走下來,可並不輕松。
到了這個節骨眼,邊軍的戰鬥力羸弱不堪是顯然的,楊一清主政山西一直到任三邊總督以來,邊軍的情況有所好轉。
但所謂的有所好轉,就是又修建了幾個堡子,相互之間一會兒互為犄角,一會兒聯合防守,無非就是把防線築牢了。
因為誰都無力解決軍屯被破壞的根本性問題。
軍屯的田地一方面是士卒逃跑,落荒了,一方面也是被人佔去了。不管是哪一種都需要人耕種,所以很多當兵的都回去當農民去了。
各處衛所缺額是普遍現象。
至於奏疏上寫的軍威大振,局部的部隊因為籌集到了一些軍需是可以做到的,但最好也就是這樣了。
王守仁所面對的就是這麽一個爛攤子,缺糧、缺餉、缺人。
甚至可以說,他到西安不是去當官的,是去當散財童子的。
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寵臣,指定能要來銀子。像陝西都指揮使,榆林衛、寧夏衛的指揮使都支支吾吾說了半天,到最後就是一句話:沒錢啊。
王守仁胡須蓄得老長,他不經不慢的捋著,先沒答應,隻說:“本官想到各處衛所實地查看一番。”
榆林衛指揮使名鍾義飛,他倒不是什麽顢頇湖塗的無能之將,畢竟楊一清在這裡也任用了一些人,只不過大環境如此,巧婦還難為無米之炊呢。
“中丞,那您先到榆林衛去,親眼瞧見了,您就知道我們為什麽問您開口。”
“是啊中丞。”
眾人應和著。
王守仁說:“銀子,本官是有的。”
他這一句話,所有人眼睛都張大了。
“不過朝廷撥了銀子給本官,是要本官守好邊疆,擊退外敵。所以本官這銀子得往好了用。再說的直接些,朝廷撥的銀子肯定也無法顧到所有人。眼下邊疆的形勢又不好,為了大局,本官只能給能戰者、敢戰者、善戰者。
只要有一支善戰之師,打了勝仗,還怕缺了銀子?”
王守仁看他們表情都複雜,又加了一句,“以往的陝西巡撫本官不去管他,但是本官是內閣王濟之公的弟子,一張條子就可以入宮面見聖上。所以銀子我說要得來,就一定要得來。”
這話說完,這屋子裡的氛圍才活絡些。
“那成!一切都聽中丞的!”
“聽都是可以聽的,可要說打贏,現在這情況,中丞有辦法打贏?”
王守仁自信的點點頭,“本官有辦法,你們可願意聽?”
眾人相互瞧了瞧,難不成這個京師派來的白面書生還很會打仗不成?
“本官以往曾跟隨過王襄敏公作戰,後來在福建也領過兵。不過內地剿匪與邊疆作戰不同,在福建,多是山地小道,兵是貴精不貴多,多了,擠不了山也無用。但在陝西,韃靼人可能從任一一個方向進攻,所以最好是既貴精又貴多,不過這難以實現,那退而求其次,貴不了精,也要貴多。
韃靼軍隊是一支劫掠的部隊,他們最希望來去自如,無所阻礙。咱們就要打他這一點,叫層層設阻,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
其實王守仁不想加上最後的五個字的,但現實如此,他必須根據實際來制定策略。
繼而又解釋道:“一言以蔽之,韃靼若從榆林或是花馬池入陝西,我們必定無法一擊以製敵,但是陝西各地都有衛所,各地的衛所要不分白天黑夜,輪番侵擾,你啃一塊, 我啃一塊,就能令其損失慘重。”
“中丞怕是有所不知,韃靼騎兵其勢如火,這侵擾一不小心就是一去不回。”
“我大明難道沒有騎兵?楊尚義所部就在寧夏鎮。這我們知道,韃靼人更知道。而且榆林西有寧夏,東有大同,所以他必不敢久戰,也不敢深追。”
“要是從寧夏再往西入寇呢?”
“他也不敢。”
王守仁直接斷定這句話。
“正德二年,朝廷剿套有成,寧夏還要再往西?跑出去那麽遠,等他再回過頭來,巢穴安在?”
總而言之,這是有反擊能力和無反擊能力的區別,如果還是幾年以前,僅僅只是一些步卒、各處邊堡還破敗不堪,領兵的將官甚至還會畏底不前,那韃靼自然是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可中原王朝一旦回過神來,長城東西綿延近千裡,手中還握有騎兵,那就可以采取一些主動的戰術。
當然,韃靼人肯定會避開大明的精銳部隊。
這就使得剩下的人心裡滴咕,尤其是榆林衛。
“中丞,寧夏、大同雖近,但整兵再出發來援也需數日之功啊,可韃靼之兵往往一日能行百裡。”
慈不掌兵。
這可不是當初剿匪了。
王守仁是儒將,但他領兵經驗十分充足,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他語氣一轉,“鍾指揮使以為,立功受賞是張口就來的容易之事嗎?當年周尚文將軍在花馬池身中數刀,死戰不退,如此也才有後來的平步青雲!”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如果害怕犧牲,那麽最終的結果可能是會死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