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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洪武,從天師到帝師》第四十六章 讀書人和傳教士,掀桌子
  去年皇帝奪龍虎山的天師位,那是龍虎山上下心中最痛。

  雖然朱元璋後邊重用張正常,但被擺了一道,說龍虎山對皇帝沒有戒心是假的。

  可是這種事,你不能拿出來對外人說呀?

  就算心裡恨得牙癢癢,躲在房間裡給皇帝扎小人。

  出去大家也要裝出感激涕零,說句陛下天恩。

  這層掩蓋傷口的隔閡,被張異直接揭開,還是當著皇帝的面前揭開,

  龍虎山的道士們倒吸一口氣。

  鄧仲修隻覺得,他仿佛已經看到太奶朝他招手了。

  就在小鄧同學準備跪下去求皇帝饒命的時候,朱元璋卻點頭示意:

  “這件事,陛下做得確實差點點意思……”

  咳咳!

  沐英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拚命咳嗽。

  朱元璋主動黑自己,其他人可不敢接話。

  “叔叔您也知道,這不地道!

  咱們那位陛下,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主,小道也知道僧道納稅對龍虎山影響巨大!
  可是爹呀,您要明白一件事,咱們僧道二門就是陛下砧板上的魚肉,由不得自己做主!
  別說納稅了,我就說要是陛下發動一個三武一宗的滅佛滅道運動,僧道二門敢反?”

  張正常動了動嘴巴,卻是啞口無言。

  老朱開朝就禁絕僧道,將大家關在道觀裡不能隨便出門。

  道門有意見嗎,有……

  可誰敢多說兩句?
  蒙古人都動得了,皇帝寶劍上的血還沒流乾呢,這時候去觸他霉頭,還當皇帝不敢殺人?
  在不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之前,不說話其實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老張看了朱元璋一眼。

  你悄悄跟我說是一回事,你當著皇帝面前大聲密謀,你讓老子該怎麽反應?

  張正常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尷尬。

  其他人的態度都差不多。

  只有老朱主打一個臉皮厚,加上張異一個不知情。

  他們二人倒是聊得挺嗨。

  “咱們那位陛下是心有決斷之人,也不會輕易為誰改變意見!

  可以說,從他決定煽風點火開始,他心中應該已經有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可能對佛道二門不利,也有可能是他借刀殺人。

  但不管是什麽決定,您從龍虎山過來也改變不了什麽?
  您不服,或者您會去揭竿而起?”

  噗!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老張再也忍不住,直接給張異一個腦瓜。

  “逆子你說什麽,貧道對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鑒,這話是你能亂說的?”

  “爹……”

  張異捂著腦袋,他可沒有料到老張會暴起打人呀。

  打得好!
  張異被打,在場眾人暗暗叫好。

  這家夥再胡言亂語下去,大家都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連沐英都覺得,老張應該給張異整整假發,揍他一頓。

  雖然佛道二門的事跟他無關,可是當著皇帝的面去剖析皇帝,這是臣子能聽的內容嗎?

  “哈哈哈!”

  張異被老張追著跑,大家可樂呵了。

  朱元璋跟著眾人笑,眼角都有淚水泛濫。

  他是很久沒有如此開心的笑過了,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才喜歡跑過來跟這小子聊天。

  張異這家夥,經常能給他整出別人整不出的活!

  “原來以前後院都是聊這些,小道寧願不知道……”

  鄧仲修趁著大亂,趕緊去一趟廁所,他是真的尿了……

  “行了,張兄,你就放過這臭小子吧!”

  還是朱元璋喊了一句,老張才放下手中的家法,不再追殺張異。

  張異跑到老朱身後,還給老張做鬼臉。

  老張給氣炸了,合著你黑皇帝還讓皇帝護著你是吧?
  現場的人呵呵笑起來。

  沐英將這些看在眼裡,隱約有羨慕之色。

  跟朱元璋之間的舔犢之情他曾經也有,只是隨著長大,已經逐漸遠去了。

  “你這臭小子口沒遮攔的,也是該打!”

  朱元璋回頭,給了張異一個責怪的眼神。

  張異嘿嘿笑,他也知道自己理虧。

  有些話呀,還是要分場合。

  這的虧死洪武朝,要是朱老四執政時期的錦衣衛的實力,恐怕他和老張明天就要去見閻王了。

  他趕緊說:

  “叔叔教訓的事,這事吧可大可小,不過這裡都是自己人,小道一時間忘了分寸!”

  黃和父子,黃英是可信之刃。

  張家父子自然也不用擔心。

  張異抬起頭,看著從廁所回來的鄧仲修,叮囑道:

  “師兄,這事咱們內部人說說就行,可別外傳呀!”

  眾人:……

  你說這個有用嗎?
  眾人再看朱元璋,他一臉笑語晏晏,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這種魔幻的感覺,讓眾人百感交集。

  老張看著皇帝的反應,莫名心安下來。

  他明白,皇帝要如何對付龍虎山,他絕對阻攔不了。

  可是只要張異和朱元璋之間的關系沒有破裂,任由天下人如何攻擊龍虎山,龍虎山都會穩如泰山。

  “行了,你們父子倆一定有許多事要說,我先走了!”

  朱元璋站起來,準備離開。

  張異趕緊朝著沐英說了一句:
  “那小道在這裡預祝大哥一路順風。”

  沐英點頭,拿著張異的望遠鏡道:
  “就衝著小真人這用心,咱肯定全力以赴!”

  三人告辭而去。

  眾人將他們親自送出門。

  等皇帝遠去,鄧仲修終於扛不住壓力,差點癱倒在地上。

  張正常抓住自己的弟子,並不責怪,他也明白,第一次見張異和皇帝如此交流,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師尊……”

  “現在你明白了吧,咱們龍虎山的所獲得的全部恩寵,大半都在你師弟身上!
  記住,陛下不肯暴露身份,你也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今日你的表現,可不太好!”

  鄧仲修欲哭無淚:
  “師尊,以後遇見這種場合,弟子還是學以前一樣,就在前邊待著吧!
  這裡太刺激了,弟子這點膽子,實在受不住!”

  老張:……

  如果他有選擇的話,他也想在前邊待著,可他沒得選呀。

  “師尊,您是在朝天宮住著,還是在清心觀?”

  “朝天宮吧,畢竟為師還要給你撐撐場面,你這段日子不好過,為師知道!

  那個叫劉淵然的小道士,聽說風頭正起,難為你了!”

  鄧仲修趕緊回了一句不敢。

  “你待著你宇初師弟去朝天宮吧,為師和你師弟再說說話!”

  打發走自己的弟子,老張低頭沉思。

  剛才那番鬧劇,雖然讓人心驚膽戰,但也是一次絕佳的試探皇帝態度的機會。

  大家在一個很尷尬的情況下,幾乎把訴求直接陳訴到皇帝面前。

  可朱元璋城府深,他愣是沒有表示任何態度。

  可是沒有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老張雖然遠在龍虎山,對朝堂上的爭鬥並不擅長。

  可他畢竟當了蒙古人多年的天師,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他必須認真考慮,朱元璋是不是故意煽風點火,他想要做什麽?
  張異跟鄧仲修,張宇初道過別。

  父子二人自然而然回了後院。

  父子二人對視而坐,剛才老張的怒火已經消失無蹤。

  “你認為,該如何做?”

  張正常在只有父子二人在的時候,不自覺的放下父親的架子,以平等的狀態面對張異。

  張異笑笑:

  “父親這次前來,想要做什麽?”

  “本來是整頓好內部的教務,再次奉命北行,畢竟從我大年三十回來,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這清明都過了,那個日子……”

  老張想起朱元璋的囑咐,馬上選擇閉嘴。

  他改口道:

  “這次士大夫集團突然發難,貧道打聽了一番,其實背後有隱情……”

  張正常將另外一件事說了出來,張異若有所思。

  他目前的地位,終歸是一個普通的小道士,雖然朝堂中也有不少認識的人,但張異平時並不深交。

  關於中書省那份方案,他從張正常口中,才知道了完整的過程。

  最近的這些疑惑,馬上豁然開朗。

  張異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史書上可從沒記載過這段博弈……

  這是淹沒在歷史中的真實,還是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的歷史軌跡?

  但這是好事,是張異本來就想改變的那段歷史。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順利許多。

  明清之前,舉人和秀才,並不曾擁有明清所擁有的特權。

  在封建時代,官和民事兩個差距非常大的階級。

  所謂讀書人,如果不取功名,他們本質上就只是一個百姓。

  可明清的給讀書人的特權,從某種程度上將這個階層,變成一種另類的門閥。

  朝廷的初衷可能是好的,這確實極大提高了讀書人的地位和參加科舉的積極性。

  可是因為免稅的關系,大量的人將產業掛在舉人門下,其實等於多了一層合法的逃稅之路。

  朝廷給與讀書人的特權,其實是在犧牲朝廷未來的稅收為代價的。

  但朝廷怎麽樣其實張異並不關心,可這些失去的稅收不會憑空消失,他們最終會落在百姓身上。

  隨著時間推移,舉人老爺越來越多之後,他們和他們名下的財產,就從稅收體系中合法的消失了。

  也許洪武朝,永樂朝還看不到這種危害,但到後邊,就越能顯示出來。

  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就算是再英明的皇帝,也很難扭轉舊例。

  所以,從一開始堵住這個口子,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這真的能堵住嗎?

  哪怕以洪武皇帝對士子集團的警戒,他在歷史上依然允許了這件事。

  如果按照張異的理解,這其實也算是一種歷史必然。

  程朱之學強化了君權的神聖性,君權也回饋給程朱影響之下的儒教更大的權力。

  當程朱理學完成對天下的“教化”之後,他們需要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特權”。

  就如西方,當教皇的影響籠罩歐洲的時候,傳教士們也自然而然擁有更多的權力……

  身為皇帝,肯定是不希望這種特權被強化的。

  但如果不同意這件事,就必須在別的地方做出妥協……

  可朱元璋付得起這個代價嗎?或者說,他願意用短期的利益換取長期利益嗎?
  張異不看好!
  他不是看低朱元璋,但拋開上帝視角,被時代局限住的皇帝,未必能看得出這個政策對未來的影響。

  大明的財政很困難,給官員發高俸祿也不符合皇帝的期望,
  舍去一些看起來無關痛癢的權力,對於皇帝來說是無本買賣。

  “也就是說,皇帝很有可能會妥協呀!

  我忽悠宋濂,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所以,咱們僧道二門是那些士大夫跟皇帝鬥氣的犧牲品!”

  老張歎了一口氣,他經歷過慧曇那件事之後,政治情商多少有點進步。

  “你說,若是那些士大夫的訴求得了滿足,是不是就不用找咱們麻煩了?”

  “您怎麽不說,皇帝不得不滿足那些人之後,拿咱們置氣?”

  張異給了老張一個白眼,老張登時訕笑。

  “現在呀,最關鍵的是看陛下煽風點火的目的是什麽?
  他既然縱容鬧大,其實就是不想輕易交出權力,可是我估摸著,陛下也扛不住壓力……

  這場博弈,其實作壁上觀就是最好的選擇,爹你要是老實待在龍虎山或者去北地雲遊,這件事好辦。

  你跑來京城,以你的身份地位,想藏著也不好藏!”

  老張頷首:

  “貧道聽說,趙宜真的那個徒兒,最近在應天很出挑?”

  “嗯,那位劉道長,有成一派宗師的潛力,他的成道之地不在應天,爹您也別覺得人家有威脅……”

  張異一聽就知道老張對劉淵然有點警戒,他乾脆點出劉淵然的去處。

  劉淵然最大的貢獻,是中興雲南道教。

  雖然此人不是正一道一脈,卻也是道門高士。

  且,人家對龍虎山,確實也有一些香火之情。

  不過,劉道士的性子,確實很容易得罪人呀。

  張異也對劉淵然最近的行動不是很看好,佛道二門說白了,在這場官僚和皇帝之間的鬥爭中,就是個棋子的角色。

  劉淵然這麽跳,確實能累積聲望,但同時也容易得罪人。

  他在原來的命運軌跡中,也是因為得罪權貴才會被貶去雲南。

  這輩子提前十幾二十年來到應天,估計還是要得罪權貴。

  人的性格,往往能決定命運。

  “那難道,貧道什麽都不做?”

  張異一番分析,讓老張十分難受。

  “誰說你什麽都不能做,您還可以掀桌子呀……”(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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