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雲初推己及人的認為,所有的善良,付出,最終會隨著個體的死亡而消逝。
他認為在一些偉大人物的吊唁詞裡總有青山無言,蒼天含淚這樣子表述,是一種詞語上的修飾,更是一種維持氛圍的刻意表述。
現在,他不這樣想了。
任何一個偉大敘事,最後,終究會與青山,蒼天一般變得永恆,不論有沒有人記住他,這個世界上終究有他刻畫下的印記。
用長刀劃破白雲,青天,在那裡寫一個大大的人字,雖然轉瞬即逝,可是呢,在長刀破天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就是屬於你的,也堪稱偉大。
至於別人能不能記住你,這不重要,也沒有關系,自己知道就好。
這就是人超越了衣食住行這些基礎欲望之後,自然而然產生的一種想要宏大敘事的本能,也就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另一種敘述。
好一些的人就開始利他,不好的人就開始追求極致的利己,不管是利他,還是利己,都是黑夜,白日的兩種體現,所以,對於史書上層出不群的奸佞小人的出現,就不要大驚小怪的。
因為,不論好壞都是人性的具體表現。
雲初現在就已經隱約摸到了破天的門檻,而長安便是他破天的基石。
每每這麽想的時候,雲初就覺得自己的身形會變得高大起來,只是高大的很有限,李治的身形還在雲層之上。
如今的大唐社會安穩,平靜的令人生厭。
不要感到奇怪,這幾乎是大唐所有高官顯貴們的統一認識。
因為朝廷外無敵手,皇帝的眼珠子就緊緊盯著他們,這個時候他們就極度的懷念昔日的那些雄才霸主們。
當頡利可汗在渭水邊上逼迫太宗皇帝殺白馬盟誓的時候,大唐朝堂之上一片安寧,太宗皇帝對於官員們的容忍度也是最高的時候。
當李靖帶著兵馬出定襄道,太宗皇帝帶著兵馬出雲中道突襲東突厥的時候,就算後方有官員貪汙被捉住,皇帝也會大度處理,隻呵斥,不殺頭。
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李績大軍東征的時候,皇帝整整三年沒有處理過一個五品以上官員。
那個時候,是官員們最舒坦的日子,前方將士浴血拚殺撈軍功,後方官員們歌舞升平的弄政績,大家的日子過得都很好。
現在完蛋了,每一個早朝,對於官員們幾乎都是一場考驗,弄不清楚自己幹了啥,早上還在朝堂商議國事,下午就要收拾行李去八千裡以外的邊疆。
大唐如今沒有外敵,寰宇世界,真的是一個都沒有,東突厥沒了,西突厥現在也基本沒有了,薛延陀沒了,吐谷渾就剩下半口氣,至於東邊的三國裡,有兩個國王正在勤學舞蹈跟音樂,還有無數的王子之類的已經投入了佛門,聽說很有佛性。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吐蕃,但是呢,人家吐蕃現在寧可跟吐蕃讚普的外婆家泥婆羅國打的難分難解,也不願意下高原尋找大唐的麻煩。
也就是因為有氣疫這個奇怪的東西,大唐兵馬在高原會變弱,才讓吐蕃這個族群得以保全。
這個時候的大唐對於開疆拓土已經沒有了任何熱情,主要是大唐的國土從東跑到西需要馬跑半年,從南跑到北騎馬乘船也要一年才成,再多的話,有跟沒有一個樣子。
可是呢,就算他們不支持,大唐的開疆拓土的腳步依舊沒有停止。
今天來一個人物,胡子拉碴,眼珠子冒凶光,一看模樣,不是山賊,就是巨寇,說他在北邊開疆拓土了五百裡,官員們打開地圖,卻不知曉這塊五百裡的地方在哪裡。
暴怒的官員查一下這個家夥的戶籍,居然發現是一個有桉底的,拿住這個開疆拓土的蓋世功臣一頓板子下去,才知曉,這個混蛋居然帶著一群遊俠,刀客在北邊滅掉了好幾個契丹人的小部落,把野人殺光了,還想跟朝廷再討要一點好處。
明天又來一個人物,全身黑乎乎的,還泛著油光,赤著腳站在地上,腳趾頭叉的很開,一張嘴就是一口濃重的閩南腔,這樣的家夥,絕對是海盜沒跑了。
招來會閩南話的通譯,才搞清楚這個家夥在距離大唐海岸線一千多裡的地方弄來了一個很大的海島,還自己立碑勒石說是大唐的某某縣,他自己想當縣令,就冒著被朝廷砍頭的危險,也要為子孫們討封。
宰相們被這種事情弄得煩不勝煩,上官儀就上奏折,希望朝廷以後不要再理會這樣的人,朝廷官爵清貴無匹,不能隨意的浪費在這些人身上。
原本上官儀的奏疏上說的很明白,好處,壞處都論證了一番,最後,他的結論趨於廢棄,而不是慫恿這些人再接再厲。
他奏疏中最擔憂的不是普通人自費去邊疆開疆拓土,而是擔心武人們趁著這個便利行事,其中,還用徐敬業當例子,還說,朝廷對於徐敬業的管束近乎於無,是隱患,最後還有意無意的彈劾英公李績疏於管教,彈劾兼任青海道行軍總管薛仁貴養寇自重。
還暗戳戳的彈劾雲初與徐敬業關系曖昧,收購大量來自吐谷渾的牛馬有資敵之嫌。
這份奏折一出現,誰都知曉這就是在開地圖炮,劃定一個圈圈,只要是跟這個圈圈有交集的人都該死。
於是,李治把上官儀的奏疏明發天下,希望大唐的官員們能積極參與討論,得出一個非常明確且有利於後世子孫的一個辦法。
雲初覺得上官儀這個家夥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普天下之人都知曉他與徐敬業是敵人,還曾經差一點就親手殺了徐敬業,為了這件事,英公李績對他極度的看不順眼,怎麽就成資敵了?
再說了,如今的吐谷渾人窮的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牧民們在風雪中依靠幾隻瘦羊努力掙命呢,那裡還有什麽馬匹,肥牛?
馬匹早就成了長安貴人們的坐騎,或者在賽馬場為大唐巨賈們掙錢呢,至於肥牛,吐谷渾的肥牛,早就被長安人涮火鍋,或者煮成大塊的鹵牛肉給吃了,長安人現在吃的肥牛有六成是來自於臨州,其余四成來自於陰山牧場。
上官儀地圖炮一般的攻擊,因為沒有重點,所以攻擊力不強,這是上官儀這個宰相在神都洛陽,被皇帝,皇后折騰的欲仙欲死,想要拉長安當墊背的,希望能把皇帝,皇后的目光從神都引向長安,繼而讓他可以喘口氣,苟延殘喘一下。
“以前大唐想要開疆拓土,就需要府兵們嚼著草根拿命去換。
現在好了,人家弄下來的地塊,主動拿來向皇帝討封,朝廷出的無非就是一套官服,一枚印信,再給這個家夥的老娘,老婆,給一個五六品的縣君一類的稱呼,孩子給一個誠信郎一類連狗都不聞的賞賜,就能將那麽大的一塊地納入版圖,這種好事情也需要拒絕?
上官儀是怎麽想的?這樣的人也配成為宰相?”
溫柔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氣的酒杯子都被他給摔了。
他認為,土地有沒有用,先拿在手裡好了,這種地方就讓那些打下來的人去治理,能收到稅賦自然是好事,收不到稅賦也沒關系,萬一哪一天一泡尿下去滋出來一個金疙瘩呢?
一片地方一旦有人開始治理了,慢慢的就會有產出,有了產出怎麽變現呢,只有來大唐,如此一點點的積累下去,國家總會有收入,就會一點點的變強,哪怕是一文錢,也能讓宰相上官儀買一份廁紙的……朝廷的國帑這不就省出來一文了?
溫柔說了自己的廁紙論之後,上官儀在長安跟洛陽兩地的名聲就臭了。
人人都在猜測上官儀的腚到底有多大,才會把那麽大的好處看不到眼裡。
也有人認為,上官儀有一個碩大的腦袋,腦袋大的人臉必定大,臉大的人……
面對甚囂塵上的謠言,上官儀倒是一個好脾氣的,回懟那些謠言道:“老夫出恭後喜用竹籌, 唔,與晉昌坊大食堂用的竹籌一般無二。”
這就屬於指名道姓的惡意攻擊了,不過,人人都知曉,目前為止,只有長安人出恭後願意用廁紙,其余的地方還是喜歡用竹籌刮。
因此上,廁紙論只會出自長安,不可能出現在別的地方,只會是出自雲初,溫柔之口,絕對不會出自他人之口,上官儀惡心的攻擊,並非無的放失。
剛剛回到神都洛陽的李弘,在聽聞了此事之後,就在東宮召集了所有留在洛陽等待敕封的開疆拓土的功臣們,也不管這些人是什麽身份,以前是幹啥的,統統邀請到東宮的百花樓飲宴。
席間高歌漢高祖《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安的猛士兮守四方!
一時間,那些開疆拓土的功臣們各個磕頭如搗蒜!
《大風歌是皇帝歌,在大唐,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唱這首歌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大唐現在的皇帝李治,另一個就是大唐將來的皇帝李弘。
朝臣們在聽聞李弘在東宮犒賞這些人的消息之後,也就對大唐民間開疆拓土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算大唐皇帝李治同意上官儀的建議,等到李弘登基的那一天,政策還是會該回來的。
大家也就沒心情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李治對於這種發自民間的開疆拓土沒有什麽意見,但是,卻準了上官儀的其余意見。
一支由東西兩台閣的禦史,言官們組成的龐大調查隊伍,在第二天離開神都,浩浩蕩蕩的殺奔長安,主要的調查對象有兩個,一個是英公李績,一個是長安的副留守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