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跟著師傅去花家裡逛一逛的李弘坐在一張蒲團上,下首坐著的就是許敬宗。
春喜抱著拂塵悄無聲息的站在帷幕邊上,假裝自己不存在。
“殿下在長安的行蹤瞞不過雲初他們。”
許敬宗捋捋胡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孤王知道,從師傅不肯帶我去青樓,就知道了,孤王還知道師傅之所以回去青樓聚會,完全是為了給孤騰出一個空空的戰場。”
許敬宗又道:“雲初他們知曉,陛下,皇后那裡也一定會知曉。
自從陛下搬離了長安,對長安的管束卻越發的嚴密了,從長安百騎司大都督一年一換上,殿下就可窺見一斑,因此上,殿下想要做什麽事情,難度很高,不能在長安弄得人盡皆知,更不能在長安掀起什麽風潮,想要達到如此效果,那就必須行雷霆一擊。”
李弘微笑道:“今晚共有三場戰鬥。”
許敬宗瞅著李弘道:“殿下既然能在黃如玉他們面前低頭認錯,為何不能放過你說的這三路人馬呢?
直到現在,他們只是在監視殿下的行蹤,並未展露出真正的敵意。
再者,長安不良人凶悍異常,一旦殿下的人馬在夜晚出動,遭遇了不良人,他們恐怕沒有逃脫的可能。”
李弘瞅著許敬宗道:“太傅不必打問孤與師傅的關系,我們之間的關系,與太傅一般無二,都是孤最信任的人,無話不可說。”
許敬宗聞言,胡須抖動一下,就瞅著李弘道:“雲初此時正在花家裡放浪形骸中,他對殿下的本事很信任啊,這一點遠超老夫。
就是不知道殿下今夜能否動用長安將近三千之數的不良人?”
李弘搖搖頭道:“不能。”
許敬宗歎口氣道:“如此,老臣不看好殿下在今晚的行動。”
李弘站起身,打開窗戶,瞅著近在眼前的雲氏大宅的圍牆,聽著隔壁傳來的李思跟雲錦的笑鬧聲,對許敬宗道:“徐敬業在長安布置的前哨,一直有英公他們庇護,師傅不好出手,孤王正好拿他來練練手。”
許敬宗詫異的看著李弘道:“英公?”
李弘點點頭道:“徐敬業蠶食吐谷渾的大計已經基本完成,孤王不想讓他繼續坐大。”
許敬宗點點頭道:“防止狼子野心,也是合情合理的,就是不知另外兩路是何等人物?”
李弘瞅著許敬宗道:“孤王以為還是徐敬業的爪牙。”
“認為?”許敬宗壽眉高聳。
“這還不夠嗎?”
許敬宗點點頭道:“足夠了,畢竟殿下在黃如玉那裡失去了一些顏面,總是應該找回來一些才好。”
李弘笑道:“既然太傅也同意了,孤王這就下令。”
說著話,就招來春喜,低聲吩咐幾句,春喜就匆匆的離開了。
許敬宗瞅著李弘挺拔的身影,覺得來到長安之後的李弘變得強大了不少,思忖片刻之後,他就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在這個時候給陛下上一本奏疏,好讓陛下早日將太子召回洛陽。
在這裡,太子李弘受雲初他們一行人的影響太大了。
這些年以來,許敬宗覺得雲初可能是所有大唐官員中最神秘的一個人。
雖然坊間傳聞雲初乃是玄奘大師的私生子,許敬宗卻是不信的,他對玄奘大師非常的了解,那就是一個醉心於佛學的一個癡人,這種人的意志極為堅定,不可能受聲色犬馬的影響而弄出來一個私生子。
至今為止,玄奘大師對雲初是否是他兒子這件事,依舊是不主動,不分辨,不說明的三不態度。
這在別人看來是一種極度曖昧的表現,
在許敬宗這裡就不一樣了,他認為,雲初就是佛門推出來負責在人間行走的行者。此人出身神秘也就罷了,偏偏還有一身誰都沒辦法言說的高明本事。
出馬打仗戰無不勝,歸來治理地方也遠超常人,十年間,將長安布置成現在的模樣,遠不是許敬宗能理解的。
經過對雲初這個人長時間的研究之後,許敬宗顯得更加迷惑了,他以為,雲初既然是佛門中人,那麽,他所有的行為目標應該是將佛門發揚光大才對。
但是,雲初卻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長安城上,放在了長安城百姓的身上。
就像他跟皇帝說的那樣,要給長安這座城披上金箔,就他目前的成就來說,這個目標已經達到了。
對於一個無欲無求的隻想著為大唐,為長安好這種事情,許敬宗是不相信的,一點都不相信。
他總覺得人生在世,求名也好,求利也好,求權也罷,哪怕是求色也是一種說法,像雲初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行為,他無法理解。
許敬宗總是覺得雲初背後布滿了黑霧,等到某一天,這些黑霧徹底籠罩長安之後,人們才會看到雲初真正的面目與目的。
對於正在一邊不斷地在沙盤上插旗子的李弘,許敬宗是懶得理會的,他今晚之所以會被太子殿下拉到這裡來,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太子殿下為今晚殺人的事情需要一個見證者,或者說需要一個背鍋者。
不管是見證者,還是背鍋者,許敬宗都有很好的應對經驗。
皇帝,皇后,太子這三位大唐的君王,已經開始了他們之間的權力遊戲。
對於這種權利遊戲,許敬宗根本就不陌生,他的經驗告訴他,只要這三位君王之間還有少許的情誼,自己這個見證者,或者背鍋者,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危險。
他只要牢牢地記住,跟著誰就對誰忠心耿耿,這裡面就不會有大錯,當然,如果自己跟著的人死了,那就必須盡快的趁著自己還有價值改換門庭,絕對不能死忠,更不能在追隨的人死了,自己還繼續向他效忠。
所有的情誼的前提是人還活著,人死了,就如同一戰熄滅的油燈,毫無價值可言。
因此上,李弘想要在長安幹啥,他是不關心的,他隻關心雲初他們在幹啥。
因為,雲初他們真正在幹啥,才是皇帝,皇后想要知道的重要事情。
雲初此時在幹啥,當然在唱歌,在被滿屋子的女妖精的包圍中,不知怎的,就唱起了倩女幽魂。
“自尋道向前找自由人間道,
水和山走了多少數不著。
天不老保我家鄉永遠的好。
看盡盡是青山青山處處是雨箭風刀。
故園路怎麽是走不盡長路。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間道
妖與魔都說自己好
風疾雷暴天地鬼哭神嚎……”
雲初唱的痛快極了,卻把鍾馗聽得眼冒金星,渾身戰栗,他總覺得這首歌應該由他來寫,由他來唱。
溫柔早就見怪不怪了,狄仁傑也早就適應了,只有老何跟老黃兩個棒槌只是一個勁的喊好。
溫柔拍一把鍾馗寬闊的後背道:“樂師應該已經把譜子記下來了,你去問他把這首曲子要過來,以後在我姑姑跟前唱的時候,多少能表現一下你懷才不遇的悲憤之情,多弄來一些憐惜。”
鍾馗搖頭道:“剽竊之事某家做不來。”
溫柔隨即衝著雲初喊道:“剛才這首曲子是誰寫的?”
雲初瞅一下激動地鍾馗,再看看溫柔,立即堅決的道:“鍾馗寫的。”
溫柔逼問道:“在哪裡寫的?”
雲初皺眉道:“自然是在西域的時候寫的,那一次啊,這家夥在戈壁上喝的大醉,你不是也在嗎?”
溫柔點點頭道:“我說了,他不信。”
鍾馗看看雲初,再看看溫柔半信半疑的道:“真的是我寫的?”
狄仁傑笑道:“雲初又不學道,這明顯是一首道家的曲子,豪邁,康慨唱之讓人斷腸,應該是你寫的。”
有這三人背書,鍾馗也覺得應該是自己寫的,朝樂師討來工尺譜看了片刻,就對雲初道:“終究是喝醉之作,用詞不甚講究。”
雲初笑道:“那就重新填詞便是了。”
鍾馗搖搖頭道:“今時今日,不是彼時彼日,心境不同,道心不同,不可更改。”
說罷,鍾馗自己從樂師手中取過一把琵琶,略微調弦之後,就用琵琶將雲初剛剛唱過的整首曲子完整的複述了一遍,聽不出有何生澀之處。
演奏兩遍之後,鍾馗開唱,雖然他的聲音如同破鑼,然而,這嗓音正好演繹這首曲子。
尤其是在演唱下半部分的時候,多了一些雲初沒有的悲愴之意。
……舊日江山為什麽變成了血海滔滔
故園路怎麽是不歸路
舊日江山為什麽變成了血海滔滔
故園路怎麽是不歸路
問人間到底道在那裡找……
看著鍾馗一遍又一遍的演唱, 一次比一次投入,雲初就把頭湊到溫柔身邊道:“多少有些無禮啊。”
溫柔冷笑道:“反正你的東西多,隨時隨地就能出來,幫助鍾馗重歸正道也算是物盡其用,這家夥學道學偏了,你聽聽,他還在為自己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感到悲憤呢。”
對於這首曲子的歸屬,雲初毫不在意,鍾馗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被三言兩語就蒙騙過去,只不過,他從自己三人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朋友的真誠,繼而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而已。
至於將來怎麽回報,鍾馗有自己的想法。
“你教出來了一頭毒龍啊……”溫柔面色有些沉重。
雲初知道溫柔說的不是鍾馗。
“啟夏門邊上的德安坊的一個大院子裡死了六十三個人,而且是雞犬不留。
德明門邊上的義安坊一戶讀書人家裡,死了三十九人,同樣的雞犬不留。
延平門邊上的崇化坊,八十七名吐蕃人死無全屍,其中半數死於陌刀之下。”
雲初沉吟片刻道:“都是些什麽人?”
溫柔皺眉道:“德安坊死的人到底是誰的屬下,目前還不知曉,不過,義安坊的讀書人以前是潞王的侍讀,至於吐蕃人,我判斷應該跟賀蘭敏之有關。”
雲初道:“現場如何收拾的?”
溫柔道:“東宮宮衛清掃了一且。”
雲初歎口氣道:“到底是少年人啊,一點虧都不肯吃,這樣下去不成啊,他還要忍耐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