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間有大恐怖
我有一雙很好看的手。
這是雙手被人從小讚譽到現在。
手的特點就是圓潤,不大,五指纖細,到了指頭根的位置上就迅速變得肥壯,肉太多,導致我的手指關節背面出現了四個看起來很好看的小坑。
由於出生在物質匱乏的74年,滿村子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只要見到嬰兒期的我,都會自覺不自覺的在我的手上咬一口,他們眼中迸發的光芒讓我害怕,所以,我就大聲哭,可惜,我越是哭的厲害,他們就咬的越發起勁。
在被數不清的人啃過手之後,我就不怎麽願意要這雙手了。
再長大一些,願意啃我的手的人就變少了,主要是我的手在很多時候都顯得髒兮兮的,只有我媽媽,爸爸,姐姐們還願意在我的手洗乾淨之後偶爾咬上那麽一口過過癮頭。
再後來,這雙被很多人讚譽過必定有福的手,就無人問津了。
直到我老婆在我生命中出現的時候,事情就有了一定的變化,她喜歡咬我的手,只要一發怒就咬,不高興了也咬,我兒子尿床了她還咬我……痛徹骨髓。
等我兒子開始上學以後,就連她也拋棄了我的手,至此,這雙手除過碼字賺錢之外,再無他用。
今天,我的手被一個好看的姑娘拿在手裡仔細地端詳,她看的很是認真,翻來覆去的看,還動不動上手在我的手背上用她潔白的指肚摩挲,動作溫柔而細膩……
然後,她就拿了一根帶著長管子的針刺進了我的手背……一次不行,她就刺兩次,三次……
看著美麗的小姑娘額頭迸起的青筋,我就溫柔的安慰她:“我的手胖,血管細,慢慢來……”
小姑娘在我的安慰下,似乎覺得被羞辱了,轉身就跑出去了。
片刻之後,進來了一個帽子上有一道藍色杠杠的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女子,她拿起我的手,就像拿起一根豬蹄,如同解過千牛的庖丁一樣,在手背上拍打兩下,就一針攮進去了,深得穩準狠三要素。
我看著透明的管子裡出現了一絲殷紅,那應該是我的血,年長的女子撥動一下管子上的軲轆,我的血就混合著透明的液體,再一次進入了我的血管,涼涼的,有點舒坦。
因為跟主任是酒友,我居住的病房是一個套間,條件很好,還被馥鬱的鮮花香氣圍繞著——如同一具等待被人吊唁的屍體。
朋友多,吊唁的人也就多,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這很好,就是他們送來的禮物一點都不友好。
可能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寫書的作家,應該有一點格調的,所以,他們果斷地拋棄了我喜歡的黃桃罐頭,猴頭餅乾,八寶粥一類的禮物,就連人參,鹿茸,瑪卡一類常見的禮品也不見有人送,他們把我期望的東西統統換成了價格昂貴,卻屁用不頂的鮮花。
花束的主色調是由白色的且能散發濃烈香氣的百合花組成的。
這就導致我躺在被白色,偶爾有幾朵其余顏色點綴的花叢裡孤獨的看著天花板。
醫院的天花板跟天堂一樣,白的刺眼,環狀的白熾燈散發著柔白色的光芒,宛若天使腦袋上的光環,聖潔的讓人不敢逼視。
我覺得像我這種快要五毒俱全的人應該沒有資格上什麽天堂,再說了,我討厭白色。
就在我盤算天堂與地獄有什麽差別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接著,探進來一顆農民特有的質樸的腦袋,滿是溝壑的臉上帶著濃烈的笑意,這是一位農民詩人。
以前跟我討論最多的是——白蘿卜的大腿,水淋淋的那啥,這麽好的地方為啥留不住你,他覺得鄉土文學主打的就是一個簡單,直接,唯有如此方能將農民心中的壓抑情感抒發出來,就該赤裸裸的寫,赤裸裸的歌唱。
農民的熱情讓人不可阻擋,明知道我是患病五年的糖尿病患者,他給我送來了他們家樹上長的桃子,桃子紅豔豔的,一看就很有心,全是樹梢上接受過充足陽光的高級貨。
還告訴我,一口一包蜜,多吃一口就能甜掉牙。
直到他從裝桃子的紙箱裡掏出一大把紅的讓人觸目驚心的玫瑰……也有可能是月季的花束,我才知道,他是來問我,他的作品入選我主編的作品集的情況的。
天啊,就他那種敢於將女性生殖器不加半點隱晦的寫在詩作裡的作品,我有幾個膽子敢把這東西編入作品集,他的作品能在花兒節對歌的時候唱,拿來出書是萬萬不成的。
他離開的時候很是失望,臨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他送來的桃子,可能覺得虧得慌。
我也覺得他很虧,那一箱子桃子,估計能給他帶來百元以上的收獲,送給我這個糖尿病病人,虧大發了。
好在他送來的那一束紅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玫瑰或者月季,還是帶給了我些許安慰。
這種安慰直到前來拔針的小姑娘質問我為啥要摘醫院裡的花朵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朝窗外放眼望去,窗外的月季花正開的如火如荼……
躺在高級病房裡就像躺在裝修奢華的靈堂裡一樣,我自覺是一個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應該享受普通人的幸福快樂,也享受普通人的苦痛與悲傷,所以,我就果斷地退掉了這座靈堂,搬進了有四張病床組成的普通病房。
才進去,我就後悔了。
隔壁病床的老爺子已經憋尿憋了一整夜,卻因為前列腺的問題遲遲得不到釋放,他正痛苦的用雙手扳著雙腳,呻吟著。
醫生來看過之後,果斷地采取了插管導尿術。
我不知道那些護士為啥會把簾子扯過去遮住隔壁病友的視線,偏偏我所在的方向無遮無掩的,給了我一個最好的觀察位置。
然後,我就看到了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五六個護士小姑娘,脫掉了老人的褲子,拔蘿卜一樣的抓著老人的男性特征,然後就拿著一個透明管子往裡面捅,那位老人則在病床上跳彈的如同一條剛剛被丟上岸的魚。
看到這一幕,我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還好,還在,就是因為物傷其類的緣故,比平常小了一半還多,另一多半還在,就是縮陰入體了。
老人流出來的不是尿,是血,護士們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年長一些的護士抽出導尿管,然後,我就第一次見到了男性特征向外噴血的場景,血還沒有落在病床上,就被一個護士一把捏住了……她竟然一把捏住了。
再後來,病房裡就充滿了醫生,護士,他們簡單的商量一下之後,就說,老人的前列腺出血了,血塊堵住了管子才導致無法排尿,需要去手術室在儀器的幫助下繼續插管子……
等他們送走了老人之後,我的膀胱也很難受,去廁所釋放一下,結果啥都沒有,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就出現了我躺在病床上,被醫生們當牲口對待的一幕。
然後,我就回到了那間被我稱之為靈堂的病房,安靜的躺在圍滿鮮花的病床上,期待著下一位訪客,不管是農民詩人,還是城市流浪詩人也罷,只要他們推門進來,我們就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