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生產力已經出現了過剩的狀況。
這種現象實際上在三年前就已經出現了,只不過,最早遇到問題的就是第一,第二棉紡廠,他們生產的棉布賣不出去了。
在剛開始建設長安城的時候,雲初覺得大唐社會啥都缺,不管百姓們生產出來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多少物資都不夠使喚的。
尤其是布匹這種東西,在大唐人還沒有富裕到開始關注衣衫的美觀要求之前,人們更加關注的是布匹的結實,耐磨,耐穿,保暖程度,而不是什麽顏色不正這種小問題。
當百姓們開始挑剔布匹的一些小的質量問題的時候,工坊開始以質量爭奪市場的時候,就說明布匹這個東西的社會需求已經趨於飽和狀態了。
繼布匹之後,下一個被人們挑剔的貨物,就是鐵製品!
直到長安的婦人們開始對鹹魚店裡的鹹魚挑挑揀揀的時候,雲初就知道,來自青海的鹽巴,開始擠佔官鹽的市場份額了。
很多人總以為一個新的以質量,價格開始取勝的經濟時代到來了,就該順應這種經濟變革,讓他沿著這條光輝大路一直走下去。
實際上,這種做法是錯的。
每一個經濟時代都應該好好的珍惜,應該盡量的將這個經濟時代的紅利盡可能地吃光,而不是吃半截子就跑去吃新的紅利,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雲初身為一個官員,要的是平穩,要的是可持續的發展,一錘子買賣這種事情在他這裡是被嚴厲禁止的。
沒有了上層市場,就該果斷地拋棄上層市場,進入中層市場,如果中層市場也開始怨聲載道的話,那麽,市場下沉,進入底層市場就成了必然之事。
大唐的經濟結構是畸形的,在雲初的拉扯下,長安城一騎絕塵,即便是東都洛陽都不能望其項背,從長安淘汰下來的產品,到了洛陽還是有一定市場的,至於下面的州縣市場,還處在最原始的狀態中。
長安城這些年產出了巨量的物資,也向外輸送了天量的物資,可惜,這些紅利,並沒有進入百姓手中,而是被中間商給吞噬乾淨了。
李思此次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就是一次真正的物資下鄉。
從李思目前的乾得程度來看,雲初的看法沒有錯,在長安屬於沒人要的東西,在偃師縣這個目前窮的一塌湖塗的地方,供不應求。
新的經濟時代總是伴隨著技術的極大進步,或者社會的極大變革,雲初手裡可沒有多少能推動社會進步的技術,因此,要珍惜現有的,不像她以前的那個時代的人們過於急功近利,將百年才能吃完的經濟紅利,用十年的時間就給吃的乾乾淨淨。
說白了,李思的能力在雲初他們看來,還是嚴重不足的,目前,只能乾一點物資下鄉這種不動多少腦子就能完成的商業。
不過,即便是如此,外人看李思,已經覺得如同天人!
至少,李敬玄就是這樣認為的,當他整理好了偃師縣的官府架構之後,才發現,他手中的偃師縣的鄉下,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商業合作社,當他開始遴選裡長,村長這等人物的時候才發現,當地的百姓已經自動選出來了他們覺得可以信任的裡長,村長。
李敬玄並沒有戳破這一現象,而是按部就班的按照他所理解的長安模式開始重建偃師縣的各種社會秩序。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皇帝要求的重點,那就是在偃師縣重新安置了租庸調的政策,這個縣的土地按人分配,就像大唐開國時期一般,將無主的土地無償的分配給了這個縣裡的每一個丁壯。
這樣做最大的好處在於,雖然損失了大量的富貴人家,但是上戶,中戶還在,因為別人多佔的土地被分配給了他們,讓偃師縣裡原本趨於破產的上戶,中戶的力量得到了加強。
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解放了大量的奴仆,也就是說,偃師縣裡的流,氓這兩種對大唐毫無貢獻度的階層人士,成為了大唐的自耕農,大唐繼而有了大量的新的稅源。
整理完畢了田土帳冊之後,就算是李敬玄這種土著人士,也能感受到偃師縣目前還藏在土地下的洶湧澎湃的生命力。
”六千四百二十八戶人的偃師縣,不出五年,定然能成為大唐的一個上縣。“
合上冊簿的李敬玄第一時間思考的卻不是如何向皇帝請功,而是開始琢磨如何才能把自己三個兒子中的哪一個弄來偃師縣就任縣令一職。
思慮了良久,李敬玄還是將自己的目光投射到了遠處的鄭州,目光穿越平原高山之後,就徑直落在了雲初的身上。
仔細地回憶了一遍偃師縣發生的所有事情,李敬玄就覺得遠在鄭州軍營中的雲初,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原本以為這裡的富人被皇帝胡搞八搞的全部弄死之後,偃師縣將會是一潭死水,沒想到,在李思的加入之後,這一潭死水,瞬間就變成了一汪生機盎然的春水。
只要來年的春風從這片大地上拂過,偃師縣就會變得與眾不同。
只是,這發生的事情不全是好事情,壞事情一樣都不少,比如東陽公主府的長史急匆匆地自洛陽追過來,開始向他討要公主府被別人侵佔的財產。
李敬玄是一個乾脆利落的人,他不想把剛剛劃分給鄉農們的土地再收回來,把自己弄成一個言而無信的混帳官員。
更不想把這件事推到皇帝面前去解決,他很清楚的知道,皇帝把他弄來偃師縣的目的之一,就有背鍋的含義在裡面,可以說,他在偃師縣所能立下的一大半功勞,都將來自背鍋。
比如替皇帝背鍋,順便幫雲初背一口小鍋。
跟眼前巨大的收益相比較,得罪東陽公主這種守寡的公主算不得大事。
於是,來自東陽公主府的長史,以及從人,在當晚,就遭遇了沒有絞殺乾淨的惡賊,死於安定客棧。
皇帝派來的縣令,李敬玄見到了,覺得這個人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麽培養的,看此人的面相,像密諜勝過像一個文人。
為人倨傲不說,見到他這個再差一步就能成為宰相的四品上官員毫無下官之禮,還眼高於頂的處處以皇帝門生自居,就連行動坐臥走,都處處透著傻氣。
看著就是一個很容易被架空,然後在某一天突然獲罪被砍頭,或者在某一天突然暴斃的人物。
看到此人之後,李敬玄的念頭一下子就通達了,他覺得以他兒子的目前的資質,在偃師縣充當一個主簿,應該不大不小正合適。
李敬玄開始禮賢下士的時候,是無懈可擊的,這就讓皇帝派來的這位名叫黃同的縣令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來自上官的溫暖。
他萬萬沒有想到,即便是不依靠皇帝的威嚴,他一樣能用自己的才能獲得西台侍郎的欣賞。
甚至在來到偃師縣的第一天,就在李侍郎的幫助下,開始正式坐衙理政了,每天都要簽發大量的文書,剛剛開始的時候,每一份經他手簽署的文書,他還有機會仔細地研判,看看是否合適。
可是,隨著偃師縣在混亂的時期裡積壓了太多的文書,其中最多的就是向六部呈遞的程序性文書,這種文書簽署的多了,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自己到底簽署過一些什麽樣的文書。
特意把陰森森的縣衙讓給黃縣令的李敬玄,如今居住在安定公主的產業,安定客棧裡,瞅著桌子上放著的十幾份墨跡都沒有乾透的文書,就對一個留著不長山羊胡的文士道:”黃縣令既然已經邀請你擔任他的書吏,那就好好的乾,把這位黃縣令伺候走了,我就會想辦法讓你由吏入官。
還有, 你一定要好好的盯著這個黃縣令,我總覺得以陛下的英明,收攬的人才裡面,應該不會出現如此愚蠢的蠢貨,他竟然對如何做好一個縣令的事情,一無所知。“
山羊胡文士低聲道:”此人並非正統的讀書人,是走了門路才中了進士,聽隨同他一起來的人說,此人家中頗有資財,原本是蜀中的一個朱砂商人。
因為向宮裡進貢了大量的好的,可以安神的朱砂,這才獲得了重用,來到偃師縣擔任縣令。“
李敬玄挑挑眉毛道:“頗有資財?這話不對吧,但凡是在蜀中有朱砂礦的人家,哪一個不是豪商巨賈?”
山羊胡文士嘿嘿笑道:“郎君想……”
李敬玄苦笑一聲道:“孟先生,咱們家最大的不足,就是窮。”
山羊胡文士孟先生道:“如此的話,咱們對於這位黃縣令的安排,就要重新修訂了。”
李敬玄瞅著孟先生道:“做的穩妥一些,莫要惹禍上身。”
孟先生笑道:“一個低賤的商賈既然苦心費力的繞過商賈賤籍,成了一縣之尊,以商人的本性,自然是要在這個位置上撈到十倍於弄官的錢才會罷休。
某家以為,在偃師縣當縣令,首要的品質就該是清正廉潔,滿足陛下的期望為第一要務,如果一上來就猛猛的撈錢,絕對是取死之道。”
李敬玄點點頭道:“等大公子到來之後,你一定要把這個道理跟他講清楚,講透徹,想要錢,不能從偃師縣裡拿,而是應該從這位黃縣令身上想辦法。”
孟先生笑道:“學生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