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島牙行必然不是什麽小角色。
僅僅只是個小二,完全就沒有那等卑躬屈膝的感覺,哪怕現在的朱英已經表現出可能是大家族公子身份。
小二卻還是能不卑不亢。
這就大明來說,幾乎是非常少見。
“你們這裡有什麽能做的,都說說吧,我聽說這邊來錢快,想乾點買賣。”
“盤子不要小了,免得丟了我的面子。”
朱英直接開口問道。
小二笑著說道:“這就看公子想做哪行了,不管是哪行哪業,咱們牙行都能幫得上忙。”
朱英想了想,突然笑著問道:“置辦的事情先不急,這裡可有新奇點的玩意。”
小二眼睛一亮:“公子可是哪位貴客介紹過來的。”
朱英微微搖頭:“別問,你就說這裡有沒有吧。”
小二的臉色有些為難:“這些事情明面上是不允許的,咱們這裡定了規矩,若是不知身份不可安排,還請公子不要為難小的,或者公子報下家門也可。”
朱英頓時了然,直言道:“我姓朱,江南的朱。”
小二一下子就愣住了。
江南朱家?
好像沒聽過這個家族吧。
可是看著對面煞有其事的樣子,臉上還流露出幾分驕傲,小二頓時心裡頭有些沒底。
在這個點上,若是說沒聽過,可就算得上冒犯了。
或許是新興的家族?
朱英見小二遲疑的模樣,頓時皺眉,語氣略帶不爽說道:“我家可是國姓,真要講究起來,那跟陛下也算是有些沾親帶故的,怎的,就這般還不能說?”
小二頓時被唬住了。
姓朱的,這年頭沒幾個惹得起的,立馬賠笑道:“是小的不懂事,國姓爺見諒了。”
“正好最近船上來了新的一批黑皮,這都還沒人挑過,便就請國姓爺先挑了。”
朱英心下一震。
黑皮?
我都已經明令禁止不允許直接的人口買賣,尤其是在昆侖奴這塊,這香港牙行誰給的膽子,還這般做事。
隋唐時期,豢養昆侖奴是富戶時尚。
在中原非常受到歡迎。
這大概是個獵奇的效果。
只是這樣的風氣,朱英最是看不得,所以早就下了嚴令,但凡敢於豢養昆侖奴者,將必定遭受嚴懲。
且鼓勵彈劾舉報。
“我可記著,當今太孫殿下,可是明令禁止養昆侖奴,你這是忽悠我啊。”朱英話是這麽說,可那眼睛給人感覺非常有興趣。
小二笑著說道:“看來公子來這邊少,別的地方保障不了,但在這廣州府管轄之內,公子盡管養著便是,定然不會有那不開眼的多管閑事。”
“尤其是在香港島這邊,只要公子不帶在街上肆意招搖,那更是半點問題沒有。”
短短一句話,流露出大量信息。
連無聊喝茶的朱允熥都放下了茶杯。
他已經意識到情況沒這麽簡單。
這小二死定了,竟敢是當著大兄的面如此說,完全不把皇權放在眼裡。
朱英並沒有動怒的意思,略微思索一下,從懷裡掏出一遝寶鈔,隨手將上面一張放在了桌桉上。
小二一看,呼吸都有些知悉了。
那可是一百貫,整整一百貫。
即便在這裡做事油水不少,
但一百貫寶鈔至少也是他需要付出三個月才能拿到。 且就對方手裡那一遝,估摸著幾十張絕對有,怕是這一百貫都是個小數目了。
“國姓爺,這...”小二搓了搓手,目光已經完全被寶鈔吸引。
朱英拿著寶鈔甩了甩:“昆侖奴本公子也有些興趣,不過這件事先不急,你給本公子定著。”
“這次本公子出來,是要乾一番大事情的,寶鈔多少都不叫事,但絕對不能壞了本公子的面。”
小二明顯是信了。
或許是看在一百貫寶鈔的面子上,真的也就無所不言,百無禁忌。
從小二的話裡,朱英也開始逐漸明白了目前香港牙行的情況。
跟其他的牙行不同,這可是有著大後台的牙行。
具體是誰小二沒有明說,不過也跟明說差不多了,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廣州府衙。
大致的業務跟其他牙行差不多,但卻有兩項特別業務。
一是先前說過的人口買賣。
因為朱英在早幾年剛剛入宮的時候,就開始大力打擊國內的人口買賣,並且定下了買賣同罪的規矩,這讓很多牙行少了很大的利潤。
尤其是所謂的丐幫,幾乎都已經是被徹底趕絕了。
就現在來說,但凡在街上有那殘疾乞討的,大概率就會被治安司直接給拿下,而後就是一番順藤摸瓜的尋找背後組織。
沒辦法,這是朱英交給各地治安司的一大任務,其中涉及到功勳評比,甚至是獎賞這些。
作為被大量安置退役士兵的治安司,哪怕是最小單位的治安所,對於太孫殿下當然是百分百的支持。
整頓全國牙行風氣的令旨下達後,短時間內就讓大明國內的人口買賣幾乎消失殆盡。
徹底消失可能沒這般簡單,但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其實在這塊需求還挺大。
有一部分是偏僻山頭單身漢子,找不到婆娘,那就只能是想辦法買。
有市場也就有需求。
朱英考慮到這點,稍微有些放開對海外的限制。
準許海商從外地帶來女子,而後‘介紹’給大明男子,其中可得一筆‘介紹相親費’。
從國內的根本利益出發,也需要保障穩步提高大明的生育率。
現在這世道,人口真就是力量。
當然,不可以強迫,只能是‘相親’,海商們也就扮演個媒婆的角色。
雖說落實下來,肯定會有些不符合規矩,但目前也沒辦法去太講究這些細節了。
給大明的單身漢子找老婆屬於政治正確。
但是這香港牙行,卻乾昆侖奴的買賣,這就是朱英不能忍了。
對於可能會有任何產生的‘黑化’,都必須要扼殺在搖籃裡。
這是紅線,誰碰,誰死!
而除開貿易昆侖奴外,還有最為關鍵的一條,那就是土地租賃。
好家夥。
這小小的香港島,竟然讓廣州府衙乾出了租界的感覺。
簡直是給朱英氣笑了。
在小二的講述中,只要朱英願意花費一筆可觀的‘租賃費’,就可以在這裡劃出一塊地來,享用五十年到一百年的租賃權限。
這租賃的地界裡,想要幹嘛就幹嘛。
朱英這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不同風格的建築出現了,總感覺有些奇怪,原來問題是在這裡。
正常來說海商們即便是在這邊常住,也不可能說特地來建造一座房屋,且還投資那麽大。
原來已經把地方都給圈進去了。
這可不是什麽招商,或者說商業行動。
若是投資建設工廠,解決就業需求,亦或是開設商場這些正常的商業行為也就算了。
可小二的意思很清楚,等於是直接把地方佔了,說是租賃,實則跟售賣沒什麽區別,只是面子上好聽一些,混淆耳目。
也就是說,目前大塊大塊的地方,直接就變成了外國商人的私人領地。
土地是朝廷的,可不是地方官府的。
當真是可笑至極。
就這兩塊來說,不僅是大幅度損害朝廷的利益,並且嚴重的違背了朱英的令旨。
這就是現實。
作為太孫的朱英,哪怕是再大的個人魅力,在利益面前都是扯澹。
從香港牙行出來後,氣憤填膺的朱允熥忍不住說道:“大兄,我們明日就帶兵來把這裡給平了吧,這些人簡直是膽大妄為,不僅是私下販賣昆侖奴,還把島內的土地都給賣出去。”
“這真是不把朝廷,不把大兄放在眼裡,那小二的話裡,明顯是有著廣州府衙支撐,我看咱們先把這牙行平了,那新安衙門肯定也脫不開乾系,最後再去廣州府衙,一路上給打過去。”
朱允熥原本還有些氣憤,說到後邊已經蠢蠢欲動了。
朱英無語:“你以為打怪升級呢,還一層層打上去,按照你這個法子,明日把牙行平了,那後邊牽扯的人員,早就跑路了。”
雖然沒聽懂大兄說的打怪升級是什麽意思,但朱允熥也明白這樣做會打草驚蛇,摸了摸腦袋掩飾尷尬。
“那我們直接去廣州府衙?”朱允熥小心翼翼的問道。
朱英點點頭:“擒賊先擒王,先把廣州府衙控制住,同時新安縣衙也全都抓起來,把這上頭理順清楚了,這牙行也就隨手解決了。”
朱英也沒想到來這香港島準備大明遠洋貿易駐地的事情,還會遇到香港牙行這等敗壞國家利益的存在。
很明顯的官商勾結,甚至於廣州府衙都牽扯其中。
要說沒有廣州布政司參與,朱英是絕對不信的。
從這方面可以看出,現在的海貿利益極其巨大,僅僅一個港口上面,就牽扯了這麽多的官員。
官員的俸祿改革這才幾年,就已經顯露出了本性。
只能是說財帛動人心,貪官就是貪官,跟俸祿沒多大關系。
在很多時候,很可能不是官員想要貪腐,而是本身有著巨大權力的情況下,自然會吸引蒼蠅圍繞。
雖說大多數都是因為錢財,但還有一些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是軟肋。
原則一旦被打破,幾乎就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別人也不會給這個機會。
在這個事情上,如果是別人可能還要繼續查探,掌握證據之類的。
但朱英並不需要。
只要他知道這個事情就已經足夠了。
況且現在也不存在冤枉人,都已經是擺在眼前了。
於皇權之上的世道,即便是錯了,那也是別人認命,更何況這已經是板上釘釘。
“大兄,那這些土地怎麽辦呢,外商們已經了出了錢財,官府這邊還真就給了契約,如果我們強行收回的話,會不會影響比較大。”
朱允熥有些擔憂的說道。
從小在皇宮裡長大,被保護得太好,自然不會存在什麽城府。
在人與人的交際之中,還保持著最初的單蠢。
其實站在公平的角度上來說,朱允熥考慮的問題也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畢竟對於外來商人,他們是交了真金白銀,而且耗費了大力氣在島上建設了自己房屋。
情理上看,似乎不應該做得太過分了。
朱英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說道:“允熥,你是我的弟弟,往後更是親王。”
“不管是否會成為海外藩王,首先你要學會站在國家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而不是站在個人的角度。”
“對於個人來說,他們肯定是值得同情的,我也明白,在這其中定然是有不少人,根本不了解我們大明的律法,只是聽著當地官府,亦或是他人去到牙行達成了買賣,便也跟著交了錢去做了。 ”
“但是對於朝廷來說,這些土地都是屬於國家的,我早有在律法中講明,根本人不得私自售賣,但凡有所發現,當沒收全部並處以罰款,視情節嚴重加以勞役。”
“香港島這裡牙行的事情,是處於先例,而這個先例,是絕對不能開的。”
“如果我們不把土地全部收回來,那麽以後肯定又會有人來鑽這個空子,將其他的地方按照同樣的情況進行操作。”
“所以,容不得半點情面。”
“且對於外國商人來說,也是給他們一個教訓,來到我們大明的領土,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白並且遵守我大明律法,不管是任何人,但凡在我大明,皆是需要遵循。”
朱允熥聽完大兄的講述,腦海中受到了震蕩。
在此之前,他每日便是學習皇家禮義,讀四書五經,從未想過這些事情。
現在才懂得,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是什麽意思。
“大兄,我明白了。”朱允熥認真的回道。
朱英微微點頭。
這次帶著朱允熥出來,就是準備好生培養,畢竟都二十歲了,以後還是個親王,太沒見識可不行。
朱英身邊親近並且可以信任的,其實真的不多。
朱允熥不管是在身份上,還是關系上,往後都是需要獨當一面才行。
“這次事情跟在身邊好好看著,一味地仁慈並不能解決問題的根本,恩威並施才是禦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