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元章的心中,朱允炆就是一個乖孩子。
聽話,懂事,跟太子朱標的性格,非常的相似,儒雅平和。
但和太子朱標有些不同的是,畢竟不是在戰亂的年代出生,所以對於軍事上面,朱允炆並沒有什麽天賦展現,而且長期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沒什麽戾氣。
這樣的乖孩子,突然說要去佔城海外封王,朱元章就有些不信了。
“是不是大孫你說了些什麽,所以允炆這才會想著去佔城呢。”
心中遲疑片刻,朱元章還是開口問道。
大孫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這一點朱元章的心中很是清楚,在朱元章看來,朱允炆會哪怕海外建國都要逃離京師,這其中的玄虛,定然是落在了大孫的身上。
他這麽問,有點質問的感覺了,畢竟朱允炆一直在他的身邊長大,膝下承歡,現在搞出這等兄弟相殘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裡頭不舒服。
感受到老爺子心裡頭的不愉快,朱英也表示理解,而後這才解釋道:“爺爺可莫要誤會,孫兒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其中的關鍵,還是在於呂氏。”
朱元章微微一愣,呂氏?
“難不成允炆要去佔城,是呂氏的意思?”
話剛出口,朱元章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後果了。
大孫的生母是常氏,呂氏只是繼妻,但現在呂氏為太子妃,老大朱標已然薨逝。
現在倒是沒有什麽問題,可待自己百年之後,大孫繼承大統,呂氏的地位,就顯得極為尷尬了。
先前,大孫一直居住在坤寧宮,哪怕是已經冊封了太孫,也沒有要去東宮的意思。
這其中的關鍵,並非是大孫說的自小在這長大那般簡單,其實朱元章的心裡頭,也是非常的清楚。
從現在的情況上來看,呂氏和允炆,如同孤兒寡母一般,倘若還趕出東宮,不免有些傷感。
對於允炆,朱元章的心中,一直也是抱有愧疚之心。
從章程上來說,雖然允炆沒有經過正式的冊封大典,但作為皇帝,金口玉言,相當於在朝堂下了口諭,親口冊封為太孫。
按照皇家規矩,也就是朱元章自己在皇明祖訓定下的規矩,若儲君非德行有虧,一旦冊封,不得擅自廢除。
然現在,朱元章自己就帶頭,先行把這個規矩打破了,而且就是這麽明擺著的打破,一點回轉的余地都沒有留。
朱允炆雖然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什麽,包括司禮監那裡得來的消息,也沒有發現朱允炆的怨恨之語,但朱元章知道,其內心肯定是委屈,不甘的。
“大孫可是答應了允炆,去佔城的事情。”想到這裡,朱元章也不由歎氣一聲,而後問道。
朱英點點頭:“孫兒已經應下了。”
朱元章頗有些唏噓,開口道;“允炆性子弱,尋常難以與人爭鋒,佔城咱雖然沒去過,不過地處西洋,比之京師,何止是貧瘠二字可形容。”
“西洋一帶,地區勢力錯綜複雜,戰亂不休,動蕩不止,乃化外蠻夷之地,無神州文化禮儀之說。”
“允炆至今學儒從文,去了那邊,大致是連交流之人都沒有了,或許,會不怎麽習慣吧。”
朱元章看似有些感歎,實則是在跟大孫說,不想朱允炆過去受罪。
他心裡頭最在乎的自然是大孫,可是以大孫如今的優秀,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擔憂的了,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就是現在死了,他也能瞑目了。 有時候在乾清宮的時候,朱元章甚至想過就這般去了算了,去找他的大妹子,去告訴他的大妹子,大孫已經回來了。
可是每當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總能幻想出一個畫面,那就是大妹子對自己的訓斥。
大妹子肯定會罵自己,為何不能多多陪陪孫兒,待百年之後,都到下面了,不是想待多久待多久。
況且,小重孫還未出世呢。
自己還要帶小重孫。
如果是個男娃,那就是大明的第三代皇帝。
不過皇家是一個大家庭,大孫這裡安好之後,其余的皇子皇孫,朱元章自然也是疼愛的。
如果大妹子在,老三跟老四,肯定不會鬧到這般田地吧。
晉王朱棡和燕王朱棣之間的那點破事,朱元章又如何不知道,可他並不善於規勸,尤其是自己的孩子。
當年馬皇后在的時候,義子眾多,馬皇后卻能讓其一團和氣,兄弟齊心。
後來親生子多了,也都在馬皇后的管束之內,所有人對於老大朱標,都是服服帖帖的,有些小摩擦,但有馬皇后其中回轉說和,都很和睦。
自從馬皇后駕崩後,朱元章埋心於政務,對於皇子間的親情,自然就忽視了許多。
現在的宮廷裡,已經沒有當初那般生機之氣了。
朱英聽完老爺子的講述,知道老爺子也是疼愛朱允炆的,便解釋道:“其實爺爺不必過於擔心,佔城近海,為我大明海上貿易航線所在。”
“孫兒準備開啟海上絲綢之路,這佔城,便就是第一站,或許目前來說,較為冷清一點,但自然是要不了多久,就會熱鬧起來。”
“而且海上航行速度快,若是順風楊帆,來一趟京師,也並未有多遠。”
“孫兒已經跟允炆說過了,屆時不僅僅只是允炆帶兵過去,孫兒這邊也會過去足夠的人手幫襯,把佔城的建設起來。”
“比之京師當然要差一些,但哪怕放眼江南一帶,也算足夠繁華了。”
聽到大孫如此說,朱元章也知道自己是會錯了意,便就笑呵呵的說道:“如此甚好,不瞞大孫,咱這心裡頭呀,最是想著你們兄弟們可以和和睦睦的。”
“這大明,是老朱家的大明,這天下,也非是皇帝一人,可以完全把握上來的。”
“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相信,只要你們都能夠齊心協力,這將來的大明,自當是越發強盛。”
朱英點頭稱是。
便就在爺孫倆閑聊的時候,華蓋殿外,有錦衣衛前來上奏。
“啟稟陛下,揚州衛都指揮使王約,高郵衛都指揮使孫士先,太倉衛都指揮使侯夢,新安危都指揮使徐承,於早上在正陽門外碼頭髮現屍身,慘遭殺害。”
朱元章聞言一震,隨即怒氣上湧,喝道:“誰膽敢有如此大膽,殺咱的衛所指揮使。”
上奏的錦衣衛頓時有些惶恐道:“回稟陛下,目前凶手還未查探出來。錦衣衛上下,正在抓緊排查。”
朱元章冷聲道:“此四人,咱若是沒記錯的話,皆不為京衛,分布各地,怎就全部死在了京師。”
“難不成被人在衛所殺了,還特意拉到京師來挑釁咱!”
下邊的錦衣衛頓時不敢說話。
“蔣瓛,你來說。”朱元章看向蔣瓛說道。
蔣瓛連忙單膝跪地,道:“此四人是因衛所千戶調動,擅離職守,特意到京師來想要走門路,取消千戶換班。”
朱元章面色有些陰沉。
武官膽大,本來就是一個比較尋常的情況,即便是抓住,基本上也不會說過於懲戒。
但是圍殺四名指揮使,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還拋屍在京師門外,這性質極為惡劣。
只是短暫的思索,朱元章就意識到,這是要把四名指揮使的死,直接安到朝廷的頭上。
這幕後之人,想要挑起衛所和朝廷之間的間隙。
想到這裡,朱元章面上怒色消散,心有靈犀的看向大孫。
朱英見老爺子看向自己,眼神中帶著凝重,便就意識到老爺子和自己的想法一樣,微微點頭。
朱元章揮揮手,讓上奏的錦衣衛出去,而後冷哼一聲道:“看來這件事,是朝著咱們爺孫倆來的。”
“如今草原征戰在即,大孫正好提議借此機會整頓衛所,便就有人趁此暗殺四名都指揮使,嫁禍在朝廷身上,以此離間各路衛所與朝廷間的關系。”
朱英點頭回道:“他們還算計到了爺爺的身上,想要爺爺不讓孫兒前去遼東,倘若衛所兵心不穩,以爺爺對孫兒的愛護,定然不會讓孫兒北伐。”
“如此一來,北伐統領,必然要換人。”
朱元章思索一番,沉聲道:“藍玉!”
“唯有藍玉,有此動機,這次北伐,眼下為確保得勝,咱這邊必然會派遣藍玉出征。”
“倘若大孫去不得,藍玉去得,攜此大勝,藍玉的名聲,將會再次響徹大明。”
說到這裡,朱元章的臉色,已經開始陰沉下來,眼中殺機頓現。
朱英見此,苦笑道:“孫兒倒不是這般想的,藍玉大概率並非是幕後之人,甚至孫兒覺得,這背後之人,便是想栽贓嫁禍給藍玉,目的就是借爺爺之手,除掉藍玉。”
“藍玉目前,對於功勞,已經不甚看重了,經過之前的事情後,哪怕是再傻,也不至於做如此事情。”
“在現在藍玉的想法中,確實想要去草原征戰,建功立業,但更多的心思,是想在孫兒面前表現自己,非是為了功勞。”
“年初開春,藍玉平定陝西叛亂之後回來,爺爺只是稍微賞賜了一下,意思意思,若是換作以往的藍玉,必然頗有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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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孫兒特意令錦衣衛監視,發現藍玉對於功勞賞賜這些,沒有半點在乎,有了孫兒先前賜予的釀酒廠股份,現在每月都有足夠多的寶鈔分紅,他的心思,已經不再於貪汙受賄之上了。”
爺孫倆的分析,針針見血,目前暫且隻知曉四名都指揮使死亡的情況下,線索這般貴乏,就已然是推算到了如此境地。
殿中的蔣瓛和劉和,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這樣的推算,一般人何曾見過,即便是陛下之前,也從未如此跟人籌謀過,亦是沒人有這般資格跟陛下對論。
後世有言,古今歷代開國皇帝中,論軍事才能,以李世民最強,朱元章次之,可見朱元章決斷籌謀極為頂尖。
懷疑到藍玉的身上,也是無可厚非,畢竟從既得利益來說,目前的藍玉,可謂是嫌疑最大。
朱元章沉思一會道:“看來這幕後之後,咱說不定還算是認識,得是熟人,才能把咱的心思,也計算進去。”
“此人定是將軍軍士,且位高權重,掌有實權,最次也是衛所都指揮室一流。”
“不過如此一來,范圍就比較大了。”
朱英想了想說道:“四名都指揮使,都是跟隨爺爺征戰過天下的,本身武藝高強,即便是十來二十人,也不見得是四人對手,至少不會沒有半點響動。”
“可見下手之人,並非是強殺,毒殺的可能性最大。”
“定下毒殺之計,必然就有蛛絲馬跡可尋,也必然是四人,或者其中相熟之人, 才會讓四人毫無警惕之心。”
“現在只能等先行查桉,而後方可縮小搜查范圍。”
朱英頓了頓,繼續道:“在這個時候,突然行如此之事,想來此人心中定有怨恨,且還受到了他人的蠱惑。”
聽到這話,朱元章眼神閃爍道:“大孫的意思的是,跟胡黨余孽有關。”
朱英點頭道:“此人定然是受過胡惟庸的恩惠,那王約的名字,孫兒曾在爺爺給過的名單上看到,是藍玉曾經的部將。”
“想來大概是淮西人士。”
這件事比較突然,出乎了朱英的預料,或許是蝴蝶扇動了翅膀。
原本今年該出的藍玉桉,在朱英的一番操作之下,也就銷聲匿跡,若是在原歷史上,這人也大概被牽連了進去,自然也不會有現在的事情發生。
可他活了下來,所以也有了謀算的資格。
胡惟庸桉,朱元章以“謀不軌“罪誅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時殺禦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等數人,而後數年,牽連甚廣。
曾經的胡惟庸作為宰相,專權讓朱元章都極為忌憚,更是毫無顧忌的提拔胡黨。
在被提拔的人眼中,自然對胡惟庸感恩戴德,至今有些殘留,也實屬正常,畢竟還沒拔除整個淮西勳貴集團。
都是老鄉,關系錯綜複雜,即便是朱元章也難以理清。
朱元章眼神銳利,道;“大致便是胡黨余孽了,咱倒要看看,是哪個被咱留了一命,不知好歹,還敢如此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