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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這兩個人沒有來,許多年輕一代的儒生竟然也沒有來?
今夜的聚議是韋賢謀劃的,絕不可能因為疏忽而遺漏這些人。
他們此刻不在,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不願意來。
果然,韋賢有些色難,猶豫許久之後,才說道:“都借故有事,推脫掉了……”
堂中再一次沉默,沒想到,這儒林短短幾日的時間,就分成了兩派。
在搖曳的燈火中,孔霸的神情更加有些不悅,他沒想到今日來的人會這樣少。
韋賢自然看出了孔霸那不悅的面色,連忙對儒林的局面仔細地分析了一番。
“儒林之中,真正支持縣官的只有王式、王吉和龔遂等人,但縣官畢竟是縣官,儒生們對其是有忌憚和害怕的。”
“諸公莫要忘了,年前縣官才剛剛下令殺了上萬人,莫說是儒林震撼,就是天下百姓和臣子都會覺得心驚膽戰。”
“後蒼、夏侯勝、薛廣德等人,也是為了自保而已。”
“另外,年輕一輩的儒生當中,有不少出自寒門,他們認為推行科舉製和通行版儒經對庶族有利,並不反對。”
“比如說,田公的弟子——施讎就是其中的領銜人物。”
幾日之前,王式也曾經給天子分析過儒林大勢,比韋賢這番“過於務虛的高論”實在強出太多。
韋賢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犯了錯,更不會曉得這個錯,可能會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
“田公,施讎可是你的弟子,你就不能勸一勸他,讓他回到正道上來?”
“他若是再如此胡鬧,你索性就將他開革出師門算了!”嚴彭祖斜著眼睛看著田王孫道。
“鄙人已經與他說過許多次了,但人各有志,他不同意,我又能如何?”
“他如今是博士弟子,也已經學有所成了,我拿他也沒有辦法。”田王孫說道。
田王孫的品性溫和而又恭謙,雖然言語中對施讎有責備之意,但卻還是在不斷地回護。
就在嚴彭祖還想要再次發難,繼續逼著田王孫懲治施讎的時候,卻被韋賢從中打斷了。
施讎雖然有些可惡,但是並不是關鍵之人,懲治了他又有什麽用處呢,只會節外生枝。
“如今不是處置這些小輩的時候,大局更重要!”
韋賢有些不悅地說完了這句話,截斷了嚴彭祖的話頭,轉而再次將目光轉向了孔霸。
“如此說來,真的有不少儒生支持縣官的新政?”孔霸問道。
“人心浮動啊,縣官所提的新政也有可取之處,那些出生寒門而出仕無望的儒生,自然會心動。”韋賢無奈說道。
“科舉製和庠學製都不錯,‘百家合流,獨宗儒術’也不同凡響,可讓我儒學的地位再上一層樓……”
“所以這問題的關鍵就在通行版經書上……”孔霸再次梳理著前後的問題,讓在場之人不再似之前那樣慌亂了。
“若是庠學裡的經師,可自行決定教哪一種經意,而不用受通行版經書的限制,這庠學製是百利無一害的善舉。”
“同樣,若科舉製所考題目不出自通行版經書,而是由每年的主考自行決定,亦可以讓儒生多一條出仕的道路。”
孔霸的這些解釋,讓堂上眾人頻頻點頭。
如果天子新政按照孔霸所說的修正一番,那確實能化腐朽為神奇。
天子開辦的庠學會成為大大小小各家各派的容身之處。
大派佔據著太學,中派掌控郡學,小派盤踞在校縣——層層疊疊,倒也符合儒家“愛有差等”的理念。
至於科舉製,則大約會變成輪流坐莊的搏戲:輪到哪一派的大儒當考官,哪一派的儒生就會在考試中得利。
大派當然可以多吃多佔一些,但小派也是從大派中衍生來的,多多少少也可以分到一些機會。
堂中之人都不停地點頭,如此一來,儒學倒是真的可以開創一個新局面——不愧是大儒,孔霸看問題確實透徹。
“因此,這最大的問題就出在了通行版經書上,一旦定下了通行版經書,我大漢的儒生就只能任由縣官處置了。”
孔霸終於一語中的地指出了問題所在,這與韋賢所想一模一樣。
“韋公,縣官有沒有說過,在這石渠閣裡,到底要如何辯經?”
孔霸又問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其實不只是孔霸,其他的人也都很關心這個問題。
石渠閣辯經,這可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以前從沒有發生過。
所以,孔霸他們最關心的是到底如何來算輸贏呢?
同一學派的儒生辯論經意,自然有授業恩師來定勝負。
不同學派的儒生辯論經意,則根本不需要有一個結果。
但是今次在石渠閣辯經,最後的結果卻關乎到儒術的走向和儒林的生死,儒生又怎麽可能輕易認輸呢?
或者說,孔霸也會擔心天子獨斷乾罡,即使辯輸了也要強行通過通行版經書。
倘若天子耍賴,那儒生就只能死諫了。
到了那個地步,儒生丟的是性命,天子丟的是威嚴。
“諸公這倒是可以放心,縣官幾日之前又詔老夫進宮議了一次,將這次辯經的過程說了一遍。”
“哦?縣官是怎樣說的?”孔霸問道。
“縣官說,他不會一人獨斷勝負,而是交由儒生投票決定。”
“投票?”眾人都有一些疑惑,他們從未聽過這個新鮮的字眼。
天子向來就有奇招,恐怕這次又是什麽他們從未見過的法子。
沒等旁人發問,韋賢就接著往下解釋開了。
“投票乃是一種眾人決議事情的法子。”
“參加石渠閣辯經的儒生,一人可有一票,此次辯經過程中,所有需要得出結果的事情,都由投票決定。”
“比如甲事有同意或者反對兩條路子,儒生可在票上寫是或者否,然後投入箱中……”
“最後哪一種票多,就以哪一個結果為準,任何人不得違背此事。”
這個方法眾人以前自然是聞所未聞,聽到解釋之後,都提起了幾分興趣,心中也升起了幾分欣喜。
天子既然想出這投票的辦法,那確實就沒有要獨斷的意思了,這有幾分上古明君問政於民的遺風。
韋賢解釋完何為投票之後,又接著往下繼續講解石渠閣辯經的整個過程。
“縣官會下詔,挑出有名望的儒生組成石渠閣辯經儒生團,入選的儒生都有投票權。”
“縣官會提出幾個議題,待參加辯經的儒生暢所欲言過後,再用投票決定最終結果。”
“是否要推行通行版經書,到底要立多少家儒經為官學,具體選哪幾家儒經進入官學……”
“在選哪幾家儒經入官學這件事情上,先是由眾儒生推舉,而後投票決定。”
“總之,石渠閣中所有與通行版儒經相關聯的事情,最後都要通過投票的方式來做最後的決定。”
韋賢根據自己的記憶,仔細地解釋著這投票法的關節,時不時還要停下來向眾人解惑。
他就這樣拉拉雜雜地講了半個多時辰,堂下之人終於沒有再要繼續發問的了。
孔霸沉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地喝下之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看不透這縣官的心思,他到底是如何想到這樣一個妙法的,實在是佩服!”
“以後,我等在精舍中辯經,又或者相互辯經的時候,也可以采取這一妙法了。”
其余的人,連帶嚴彭祖和蔡千秋,也都頻頻點頭,提不出任何的反對意見來。
“至於儒生團的名錄,雖然還沒有下詔公布,但縣官已經擬出來交給老夫了,請諸公參詳。”
韋賢說罷,從懷中拿出了一式幾份的名錄,分發給眾人傳閱。
看著宣紙上的那些名字,堂下之人再次發出肯定的讚歎,天子非常公平,是用了心的。
該有的人都有,不該有的一個都沒有——天子沒有在裡面安插任何不夠格的親信左右。
能被稱為天子親信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式,一個是王吉。
王吉精通《韓詩》,此學位雖然一直沒有被立為官學,但是是與《魯詩》《齊詩》齊名的儒經。
而龔遂並沒有入選其中。
看來,天子要的是一個名正言順,要的是一個不容置喙。
但是,在敬佩之余,在場的許多人又覺得有一些難以理解——天子未免太自負了一些。
用了這一人一票的投票法,天子豈不是“自尋死路”?
雖然天子也在這辯經團中,也有王式和王吉的支持,但是他們畢竟只有三票,而這儒生團足足有近二十人啊。
這近二十人當中,年輕的儒生只有“田門三傑”,頂多再有一個施讎會讚同天子。
在這種局面之下,天子絕不可能贏的。到時候,不只是不會贏,還要威嚴掃地啊。
又或者說,天子認為自己可以說服儒生改換門庭?這未免有一些癡人說夢了。
孔霸板著的臉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天子太重名正言順,想出投票的辦法,反而弄巧成拙了。
他用力地咳了幾聲,讓場間議論紛紛的人安靜了下來,而後做出了決定。
“投票之時,定要給刊印通行版經書投反對票。”
“若是我等這一輪就贏了,那麽此事也就到此為止。”
“若是有何意外,這第一輪輸了,那裁定經書的時候,就投我等選出來的經書。”
“縣官要的是名正言順,那我等就要讓縣官輸得心服口服……”
“若縣官反悔,那我等當場在石渠閣碰柱而死,逼縣官收回詔令!”
“諾!”堂下儒生齊聲答道,一幅同仇敵愾的模樣。
但是細看下來,卻又有幾人神色有異,似乎另有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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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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