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王宮醒來的劉賀自然不知道王宅發生的“血案”,他正在昌邑殿裡招見宮中所有的諸郎和謁者。
諸郎其實是一個統稱,可以細分成議郎、郎中、侍郎等職務。
從職責上來說,又各有不同。
侍郎服侍皇帝和諸侯王生活和禮製上的瑣事;議郎是皇帝和諸侯王用來問政的顧問;中郎和郎中則是皇帝和諸侯王的護衛和隨從,但是中郎的品秩比郎中要高一些,前途也更廣闊。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郎官,比如說孝武皇帝就專門成立了一支禁衛軍,名為羽林郎,其中的官兵都可以籠統地算作是郎官。
在長安的城裡城外,諸郎的數目非常龐大,而且沒有定員,有時候甚至多達數千人。
孝景皇帝在位時期,朝廷不僅減省了諸侯國中的少府、宗正等高級屬官,而且對諸郎和謁者的數量也進行了限制。
就拿昌邑國來說,服侍昌邑王劉賀的屬官其實只有六位郎中和四位謁者。
因為人數不多,劉賀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傾注了不少的心血。
除了禹無憂跟在劉賀身邊,要學習各方面的技藝之外,其余的郎中都要分別專精一項。
主修文書算學工作的李章,主修種植農桑的何羲之,主修冶鐵木工的謝朗,主修繅絲織布的曾長樂,主修物化之學的華承。
至於四個謁者,主修的則是與人接觸的學問,他們並不掌握具體的知識,但是卻在待人接物上有著一些超出這個時代的普通百姓思維和看法。
比如,這四個謁者的身上少了一分迂腐,多了一分變通;少了一分教條,多了一分靈活;少了一分尊卑之別,多了一些平等自尊……總之,這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卻能在暗中發揮奇效。
經過劉賀將近兩年的教導和熏陶,這十個人已經算是“學有小成”了。
劉賀教給他們的東西並不深奧,只要對劉賀足夠忠誠和服從,填鴨式教學的效率是非常高的。
這也是劉賀仔細思考之後做出來的決定。
你不可能在漢代造出一台蒸汽機,但是卻可以造出一台明清時期的織機。
這個技術上的跨度看似很小,但已經可以為這片土地上的人節省千百年的時間了。
劉賀不能憑一己之力把大漢帶到新的時代,但是卻能合眾人之力把大漢推到新時代的前一刻。
至於大漢之後的走向,就不是劉賀能夠完全掌握的了。
這幾個年輕的郎官,掌握的東西還很少很不夠,但他們卻是第一批火種,雖然弱小,但是終有一天可以燎原。
此時,郎官和謁者分別站在昌邑殿的兩邊,他們逐一把自己手裡的案牘交到了禹無憂的手上,然後再由禹無憂交給劉賀。
木牘上一半寫著他們前半個月已經做過的事情,另一半寫著他們後半個月要做的事情。
上面只有大概的條目,沒有明確的進度和步驟,遇到困難,他們可以隨時向劉賀請教。
在實踐中學習,在學習中實踐。這就是昌邑宮學最大的特色。
劉賀把十塊木牘一一排開,放在了幾案上,然後從頭到尾一塊塊仔細地讀了一遍。
相對於郎中來說,謁者們做的事情不算太難,所以劉賀大部分精力和時間還是要放在郎中們的身上。
“李章,今年是安樂相的大課之年,我已經答應給他們幫忙了,從明天開始,你就去相府裡主持今年的大課之事,
張主簿會從旁襄助你的。” “唯!”
“華承,大課之事需要用到紙,造紙的法子你們現在試成了嗎?”
華承主修的物化之學包羅萬象,非常龐雜,長期要和毒物接觸,非常危險。
兩年前,華承還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儒生模樣,但是現在臉上和手上多了許多瘡疤,看著讓人心驚。
“稟告殿下,下吏在城外找了一個紙坊,試造了幾次,已經快要成了,七天,七天之內,我保證造出最好的紙來。”
“那你不要停,十天之內把造好的紙送到相府去,交給李章他們。”
華承點了點頭,又說道:“殿下,下吏還有一事想要稟告。”
“講。”
“紙坊的坊主說,等以後賣出去的紙賺了錢,想要分給宮裡一半。”
紙和那些容易被看穿的農具可不一樣,不懂其中的“密法”幾乎是造不出來的。
而且紙的用途非常廣泛,如果控制住造紙的源頭,大量生產,再販賣到民間,能借此攫取的財富是非常驚人的。
“你們不是商人,寡人更不是商人,所以我們不與百姓爭利。”
“但也不能讓個別的人獲利,以後,宮裡行通的秘法和圖樣,全部都存到工官去,但有求者,一律傾囊相授,不可藏私。”
“就拿這些紙來說,只有造紙的人多了,才能大量生產,紙價才能下跌,百姓才能用得起。”
“那些想要獨領風騷的紙坊,自然要自己去琢磨更好的秘法, 這麽一來,這紙不就越造越好,越造越快了嗎?”
劉賀三言兩語就把其中的道理頭頭是道地解釋開了,眾人恍然大悟。
因為技術門檻低,劉賀只要再關鍵的地方推動一把就可以了——找準技術節點,就能事半功倍。
“何羲之,最近正是農忙的時候,你要多到往田曹跑一跑,一定要敦促他們繼續推廣精耕之法。”
漢朝的農業還處於非常粗獷的階段,所以土地並沒有得到完全利用,這是一種間接的浪費。
劉賀傳授給何羲之的精耕之法其實就是後世精耕細作的要領,諸如注意水土配合、耕植深度、秧苗株距等問題。
這些不起眼的習慣往往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何羲之經常要跟著田曹史王禾下到村裡面去,所以皮膚曬得黢黑,臉上更是粗糙。
“殿下放心,王曹史去哪裡,下吏就會寸步不離地跟他去哪裡。”
“說錯了,不是跟著他走,是趕著他往前走,不要給他任何推脫延誤的機會。”
“唯!”
劉賀又把話題轉回了華承的身上,說道:“漚肥的法子呢,行得通了嗎?”
“下吏在花園裡試了幾次,秘方已經配好,教給羲之了。”
難怪劉賀最近總能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這豎子居然敢在宮裡漚肥,真是膽大包天。
“咳咳咳,下次挪到官田去試,不要在宮裡試。”
“唯。”
“謝朗,寡人月初給你的連機碓的樣式,你看懂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