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北城非常熱鬧,每次穿過這裡的時候,劉賀總願意把目光多停留在這些百姓的身上,看看他們的生活有沒有什麽變化。
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劉賀從小就聽說過很多盛世和明君的名字。
史書上那些簡簡單單的文字給劉賀留下了一個印象,總讓他認為盛世下的百姓都過著幸福的生活,至少也是不愁吃喝的。
然而來到這裡之後,他才發現所謂的盛世,也只不過是一潭死水中偶爾泛起的一點點漣漪罷了。
就拿這大漢來說,從高祖皇帝到當今天子,一百多年裡,大漢歷經九位天子,除了前漢少帝和後漢少帝沒有什麽作為之外,其余的天子都是明君,盛世也出現過幾次。
到了此時,正應該是民豐國強的時候。
但是真正了解這裡的百姓的生活之後,劉賀的幻想徹底破滅了破滅了,大漢確實夠強,但是人數最多的百姓卻仍然只能算是粗安罷了。
江河泛濫、天災頻發、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連年用兵、田地荒蕪、土地兼並、酷吏橫行。
百姓的生活雖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仍然沒有邁過溫飽那條線。
真是應了後世的那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果大漢的天子都是昏聵之君也就罷了,可偏偏這些天子大部都是難得一遇的明君,他們有不同的缺點,但是終究配得上明君的稱呼。
這就讓整個事情變得吊詭起來了。
最初,劉賀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後來,當他在腦海裡回顧自己所看過的那些書之後,他終於找到了答案。
不管是大秦還是大漢,百姓日子之所以過得苦,即和天子有關,更和生產力有關。
這也是劉賀現在把主要精力放在提高生產力上。
讓百姓吃飽穿暖,這是劉賀對自己的最低的要求。
所以,每當劉賀在集市上看到自己給這個世界帶來的變化時,他總會格外地興奮,只要有時間,一定會停下來去問上幾句,滿足一下自己那小小的虛榮心。
今天也一樣,當馬車經過一個木器坊的時候,劉賀看到了自己幾個月前要求工官做的一批農具。
這些農具是劉賀借助工官之手試造出來,然後再由田曹推給百姓使用,但是最後還得靠百姓們自己願意仿製才行。
劉賀伸手扯住了韁繩,搶在戴宗之前就把馬給拽住了。
“門下,怎麽了?”
“我在那邊的木器坊裡看到了不少新式的農具,我去看看,你駕車往前慢慢走,不用等我。”
“此地人多,門下小心,千萬……”
戴宗的話還沒有講完,劉賀就跳下馬車,朝著那個木器坊跑去,戴宗不敢走遠,就把馬車停在了路邊。
這個木器坊規模不小,買的是各色各樣的木質工具。
從孝武皇帝開始,大漢實行的就是鹽鐵專賣制度,從礦石開采、鐵礦冶煉到鐵器鑄造、鐵器銷售,全部都由鐵官負責。
雖然在後來的鹽鐵會議中,取消了關內地區的鐵官,但是關外的鐵官任然保留了下來,因此民間就只能販賣非鐵製的農具了。
這個木器坊是典型的前鋪後院的布置,裡面的部分是住家和工坊,外面的部分是店鋪。
而店鋪也分為內外兩部分,外面搭起來的棚子下面買的是一些小東西,而裡間則擺著不少大家夥。
鋪子的東主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
此時正在攤前和一個問價的農夫為了兩個錢的差價討價還價,劉賀不知道他們在買賣的是什麽,也就沒有打擾他們,而是徑直走進了鋪子的裡間。 裡間也不算大,因為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木器,所以顯得更加逼仄。
劉賀剛一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木材的味道。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拿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抹布,在擦洗農具上的灰塵。
“你是這家作坊的幫工嗎?”劉賀背著手問道。
那蹲在地上的上年抬起頭,看了看劉賀時候,有些得意地說道:“這是我們家的作坊,外面在討價的那個是我爹。”
原來還是個少東主,真是失敬失敬。
劉賀又接著問道:“這庭院是買的還是租的?”
“這也是我們家的,兩進兩出的院子呢。”
“那看來你家的生意做得不小。”
“那是當然,我們的這個作坊在這昌邑城裡可是首屈一指的木器作坊,不一定是買賣做得最大的,但貨一定是最全的。”
劉賀打量了一下屋子裡的農具,發現確實非常種類齊全。
“這些農具是你們自己做的,還是從別人手上買的?”
“是我爹爹去工官那裡領來了圖樣,帶著我的兩個哥哥做出來的。”
少年從地上站了起來,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湊到劉賀面前說道:“聽說這些圖樣都是相府裡的一個叫做門下的人畫出來的,姓門的人,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
“你還聽說什麽了?”劉賀笑著問道。
“聽說這個門下是個怪人,又激靈又笨。”
“哦,怎麽機靈,怎麽笨了?”
“能畫出那麽多農具的圖樣,而且一件比一件精細,你說這樣的人還不精明和激靈嗎?”
“要是他自己也開個作坊,不知道能賺多少錢,隻呆在相府做一個沒有前途的小吏還不笨嗎,不過,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家的生意也就沒法做了。”
“那你說說這些農具都好用嗎?”劉賀繼續問道。
“我不曉得,我也沒有種過地,但是那些農夫卻喜歡得很,像這些大家夥,都是要提前約定才有的。”
“爹爹看得很緊,我那兩個哥哥只要一偷懶就會挨訓,要不是他們做得太慢,咱們家的生意還能做得更大一些。”
少年越說越起勁兒,似乎也對他那兩個倒霉的哥哥恨鐵不成鋼起來了。
“那你們家一個月能賺幾個錢?”
“嘿嘿,至少……”
“豎子,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麽,還不趕快去幹活。”
劉賀轉身一看,那個東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談好了生意,黑著臉站在兩人身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少年對著劉賀吐了吐舌頭,趕緊蹲了下去,重新乾起了剛才的活計。
劉賀想了想,朝這東主微微行了一個禮,說道:“我是路過的儒生,對這木器很感興趣,所以就多聊了幾句,多有冒犯,您別見怪。”
這東主沒說話,卻從鼻子擠出了一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