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光縱馬離開大將軍府的時候,劉賀的天子車仗再次搶先一步從北城郭離開了長安城。
這一路上,他們碰到了許多要來盤問的巡城亭卒,但當他們看見這安車竟然是六駕的時候,就都拜倒在了路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當這天子車仗駛出北城橫門的時候,城門司馬陶安然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氣氛。
陶安然在橫門擔任城門司馬任上已經十余年了。
而在這之前,他還當過過巡城亭卒的什長和伍長,算得上是這長安城裡的伏地蛇,不知道見過了多少陰謀。
他看著天子車仗飛快地隱入夜幕,那種不詳的感受再次湧上了心頭。
看來,這幾日的長安城又要不安生了。
但是,陶安然並沒有向身邊那些笑嘻嘻地東張西望的兵卒們聲張。
畢竟他的品秩不過二百石,就算有心想要參與到這陰謀中,也沒有資格。
他當下能做的就是在子時下差之後,回家去提醒自家那沒見過世面的拙荊和那幾個生龍活虎的豎子,讓他們這幾日裡不要在長安城裡胡亂走動。
這就是長安城大部分普通人的寫照,明明身處這偌大的棋盤中,卻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等待未知的命運找上自己。
與這沒有機會執子對弈的陶安然不同,身處安車之中的劉賀卻是那睥睨天下的棋手。
此刻,他親自乘車前往中壘校尉的大營,謀士以身入局,舉棋勝天半子。
那麽天子以身入局,至少可以勝天一子。
……
一路北上,十分順暢。
車仗剛剛駛出橫門跑出去四五裡,劉賀就收到安樂快馬送來的第一份捷報。
“執金吾蘇昌率部分亭卒負隅頑抗,拒不接詔,微臣已率領明光卒平定蘇賊,同夥及協從百余人盡數服誅,已發令給巡城亭卒,所有人不得擅離職守,只聽天子調遣。”
劉賀萬萬沒有想到,這安樂竟然有那麽大的魄力、決心和殺意。
居然那麽短的時間,就拿下了執金吾並控住了所有的巡城亭卒。
這意味著,長安城內的治安、城牆上的守衛和十幾個城門的關防,全都落入自己的手中了。
安樂平日看起來有一些懦弱和鑽營,但今日的事情做得很果斷很漂亮。
只是殺伐有些太重了,九卿之一的執金吾就這樣死了……
而且,還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屬官吏員也在稀裡糊塗中被殺掉,更不知道他的親眷有沒有死於非命。
倒不是劉賀假仁假義,想要成全自己仁君的名聲,他只是想要盡可能維持程序上的正義。
無限制的暴力是一頭野獸,一旦被釋放出來,就不會再受到任何控制,說不定會反噬自身。
這些與蘇昌有關系的人及其親眷也許確實該死。
但是,劉賀想要讓他們死得有理有據,死得明明白白。
唯有如此,才能降低日後可能會出現的風險。
“去告訴安樂,蘇昌的親眷,如果還活著的話就留下來,日後交給有司審問查明,不可擅自處置。”
劉賀將這道口諭告訴了身邊的昌邑郎不敬,讓他立刻返回城中,傳遞給安樂。
“王吉!”劉賀向車外大聲地喊道。
“下官在!”王吉策馬靠到了車邊。
“此處距離北軍大營還有多遠?”
“約莫還有五六裡,估計還有一刻鍾就能趕到。”
“嚴防四周的情況,莫要出了意外。”劉賀看著漆黑的四野說了句很沒有王霸之氣的話。
“唯!”王吉並沒覺得有什麽異樣,拍馬而去,讓隨行的郎衛們小心護送。
離開未央宮的時候,劉賀本想隻帶一百昌邑郎,剩下的郎衛和兵衛都留在未央宮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張安世和丙吉等人知道後,極力反對,甚至以死相逼,非要天子再帶五百人。
於是,劉賀隻得將這五百人帶上了。
其實,此事張安世處置得非常謹慎。
這五百人中,一半是郎衛一半是兵衛。
如此一來,在劉賀身邊護衛的這六百人就由三路人馬構成,一百昌邑郎,二百五十羽林郎,二百五十兵衛。
他們可以暗中相互牽製和掣肘,避免有人被霍光買通,貿然做下不軌之事。
出宮的時候,劉賀還覺得張安世和丙吉等人小題大做。
但此刻聽到蘇昌身死的消息,又看看四周沒有任何燈火的野地,他覺得張安世的安排是有必要的。
……
不過,最後這幾裡路上終究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亥時將盡的時候,劉賀從安車中向外望去,看到了不遠處似乎有一片模糊的燈火。
“陛下,前面就是北軍大營了。”駕車的太仆丞薛怯沉聲說道。
他今日又是一身戎裝,出宮之後更是未發一言,猶如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
“薛卿,倘若出了意外,你可要將朕安然送回長安去。”劉賀笑著打趣道。
“陛下放心,微臣謹記在心,一定能速去。”薛怯答道。
“戴宗!”劉賀朝隱沒在黑暗中的騎士喊道。
“陛下,微臣候旨!”戴宗策馬來到劉賀車邊。
“告訴前方的王吉,讓他依計行事!”
“唯!”
很快,整個隊伍就緩緩地停了下來
此處距離北軍大營僅僅只有一裡多的距離了,視力好的人甚至能看到營壘上的兵卒正在焦急地來回奔喊。
他們顯然也已經發現了這支深夜而來的人馬了。【備注:一漢裡約為四百四十一米】
北軍有八校尉,原本全部都駐扎在這北軍大營當中。
但是晚年的孝武皇帝為了分割他們的力量,將越騎校尉等四個校尉撤出了此處,所以就只剩下中壘校尉等四個校尉了。
四個校尉所部人馬加起來有一萬多人,所以整個大營如同一個小城池,只不過營壘代替了城牆,看起來沒有那麽高峻罷了。
此刻,北軍大營中其余三個校尉已經率領所部人馬出塞北征去了,所以此處更加顯得冷清。
但是營壘上那連片成河的火炬和篝火,讓此處比長安城多了一份緊張。
王吉從戴宗處得到天子的口諭之後,立刻就開始行動了起來,帶著天子調給他的兩昌邑郎,向營壘處趕去。
按照計劃,先由王吉去叫門,若拿不下來,再由天子出馬。
這也是張安世和丙吉等人的提議,他們不願意天子以身犯險。
有王吉在前,遇到危機至少可以抵擋一番。
一裡地,並不遠,王吉很快就拍馬趕到了。
營壘上走動的人影更多了,甚至能夠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
“來者何人,深夜來此,又為何事,若無要務,速速退去,否則射殺毋論!”營壘上有人高聲喊道。
王吉很平靜,叫門是一件危險的事情,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被射死,但既然肩負重任,更不能退縮了。
“我乃未央衛尉王吉,持有天子給中壘校尉范緩、護君使者霍封及眾軍侯屯長的詔令,請立刻通傳他們來此接詔!”
王吉的聲音非常洪亮,在這安靜的夜幕下更顯突出,營壘上的兵卒都聽得清清楚楚。
營壘上的兵卒們向不遠處的天子車仗看了看,雖然他們看不清車仗上的徽記,但也認出了營下騎士身上昌邑郎的戳記。
“王府君稍等片刻,我等這就去通傳!”
“速去速回!”
營壘上一時就安靜了下來,上面的兵卒警惕地看著下面的昌邑郎,下面的昌邑郎也都緊緊地握著韁繩。
南軍和北軍都是天子麾下的禁軍,但是職責有別,平時更是沒有什麽交集,還有一分相互掣肘監視的意味在。
平日裡雙方的兵卒們難免在長安城裡發生私鬥,雙方的領兵將領也有意不去阻止,所以此刻才會劍拔弩張。
王吉看著那營門,並無退縮恐懼之意,但也做好了隨時後撤的準備: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身後的天子還需要他的護衛。
約莫等了半刻鍾,這北軍大營的營門終於打開了。
先是出來了整整兩隊的材官,而後就是幾十個軍校縱馬而來。
為首的兩人正是中壘校尉范緩和護君使者霍封,至於身後的軍校應該就是中壘校尉所部的軍侯屯長了。
范緩和霍封來到了王吉的身前,他們的品秩比後者低,但是卻沒有下馬,只是不情願地在馬上行了一個軍禮。
“王府君,深夜前來,有何事情?”
范緩是范明友的從弟,二人的相貌有些許相似之處,也生得一雙陰鷙的三角眼。
他說話的時候,不僅對王吉沒有絲毫敬意,反而一直手不離刀。
站在一邊的護君使者霍封則是霍雲霍山的從弟,身材魁梧,更是手持著一把大黃弓,似乎隨時都要彎弓射箭。
這兩個人是范霍兩家的子侄,一看就不好對付。
相聚相逢勇者勝,王吉要先聲奪人!
“你居然問本官有何事情?難道剛才那營壘上的兵卒未與你說清楚嗎?”
“如果那人未與你說有天子詔令到,那麽就是要陷你於不義,應該立刻以軍法從事……”
“如果他與你說了天子有詔令到,你卻像現在這樣倨傲,那就是你犯了欺君的死罪!”
王吉是一副儒生文質彬彬的模樣,但是卻說出了這殺氣騰騰的話,讓范緩與一眾軍侯始料未及。
而且這股子狠勁兒也確實起了作用,范緩等人雖然仍然沒有下馬,但是面上的態度卻都有些遲疑。
“王府君言重了,等本將回營之後,立刻就派人查問此事,定不會放過那知情不報的兵卒!”范緩有些討好地說道。
“既然如此,范將軍現在總應該知道有天子詔令到了吧, 那為何還不下馬接詔?”王吉說罷,將天子詔令亮了出來。
范緩很是頭痛,他聽過王吉的名字,卻隻當對方是一個儒生,因機緣巧合才攀上了天子,當上這位高權重的未央衛尉。
他哪裡想得到對方竟然如此強硬。
王吉說的這兩句話再加上亮出來的那天子詔令,讓范緩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有所表示。
范緩和霍封兩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停在一裡之外的那數百人,不得不先服軟。
他們二人收起了兵刃,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馬上下來了,在王吉的面前拜了下來。
身後的君侯和屯長也都翻身下馬,跟著在王吉的面前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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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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