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行善積德確實是有好處的。

　凱洛斯帶著精銳部隊，卻沒有動手控制李昂，大概也確實如他所說，完全是因為李昂幫忙控制紅死病的無私行為。

　當然，也正是因為了解到凱洛斯是個有原則的人，李昂才敢直接上去搭訕。

　領主大人一路都在探聽巴克斯帝國高層的性格與關系，就是為了確定要用什麽方式和凱洛斯打交道。

　事實上在對凱洛斯不太了解之前，也就是在這一晚之前，他原本是想孤身進入帝臨港主動被俘的——或者說被控制。

　是的，這是進行陌生拜訪最高效的方式——以使者身份送上門去主動被人控制。

　反正以李昂現在的身份，肯定不會被殺，甚至都不會受任何苦。

　而只要有說話的機會，領主大人就有信心全身而退，大不了花點錢。

　反正買糧食本來也要花錢。

　雖然身在敵對國，但這其實比之前玩命搞綁架要容易得多——任何一個高級貴族，都不會在不打仗的時候殺害一個在車隊上插三面旗幟的貴族，甚至不會無禮對待。

　除非有仇。

　凱洛斯和他可沒仇。

　而現在，李昂有了和凱洛斯對等交談的機會，這就確實是幫忙隔離紅死病的作用了。

　“總督大人說笑了，我可沒有讓您失敗……我當初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領地而已。事實上，我應該算是幫了您才對……”

　李昂臉上帶起了當初第一次見到奧登伯爵時的那種笑容。

　態度極好那種。

　“李昂閣下，你當初在白鹿堡綁架了兩個總督，導致帝國損兵折將卻不得寸進……作為上次戰爭的元帥，這對我而言是巨大的失敗！你居然說幫了我?幫我什麽了?”

　凱洛斯幾乎被氣笑了，將身子往後靠了靠，盯著李昂的眼睛。

　領主大人很滿意這位總督大人的反應——他成功激起了凱洛斯的談話興趣。

　他和自家徒弟也說過，如何讓人認真傾聽你說的話，這比談判內容本身還要重要。

　“總督大人，您不妨好好想想——帝國一共就三位總督，利維尤斯和賈斯特斯兩位總督帶領著六千大軍，面對一個女孩帶著五百老弱殘兵把守的白鹿堡，不僅攻城不利還損兵折將，……

　唯有您，凱洛斯大人，帶幾千騎兵孤軍深入烈獅王國腹地，輕而易舉的擊敗天下名將奧登伯爵，並且全身而退——這世上的事就怕對比啊……”

　李昂帶著滿臉的笑意，掰著指頭幫凱洛斯算帳，語氣中居然還帶著那麽一絲崇拜的感覺。

　凱洛斯足足愣了半分鍾，隨後真的笑了:“李昂閣下真是好口才，聽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應該算是立了大功?

　但你應該知道，我並沒有擊敗奧登伯爵，我甚至都沒能突破他的防禦……他死在你們烈獅境的叛徒手裡。

　我身為元帥，下令分兵進攻，最終卻寸土未得無功而返……難道在烈獅境，這也算建功了?”

　凱洛斯的語氣有些譏俏，但眼神和表情都明顯尖銳起來。

　“總督大人，咱們不妨換個結果想象一下……

　如果利維尤斯總督帶兵攻陷了白鹿堡，那肯定也能打下我那小小的麥香領，大概還能順便佔領失去了奧登伯爵的勇盾堡，甚至很有可能拿下長河鎮……

　這是拓土千裡的蓋世奇功，而且有很大機會得到烈獅王國的養馬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發動戰爭時您原本預想的結果對吧?

　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是利維尤斯帶著五千步兵打下來的啊，您可完全不在場……

　《獨步成仙》

　而相比之下，您的戰績就將成為‘隻帶騎兵輕敵冒進，無法攻城導致寸土未佔無功而返。並且還擅自指使奸人殺害人人敬仰的奧登伯爵，以至烈獅境上下同仇敵愾堅決抵抗。’這與馬略皇帝陛下融入潘德的政治方針背道而馳，堪稱鼠目寸光一無是處！

　您看，這世上的事，就怕對比啊……如果您得到了預想中的‘勝利’，那您恐怕反而會因此失去元帥之位吧?

　如果真的這個結果，那麽立下奇功的利維尤斯必然會取代您成為元帥。讓他這樣的人成為元帥，對帝國或是對您，亦或是對您的部隊……有好處嗎?

　凱洛斯大人，您說，我是不是幫了您?”

　領主大人再次掰著指頭幫凱洛斯算帳，這次他沒有再微笑，而是一臉的認真，還帶著些許情緒。

　凱洛斯這下子是真聽進去了。

　他大概是有些什麽感悟，眉頭皺了起來，深深的歎了口氣。

　隨後，便是長達幾分鍾的沉默。

　領主大人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凱洛斯的眼睛。

　‘擅自指使奸人殺害奧登……’這句，李昂其實是完全發自真心。

　某種意義上而言，凱洛斯也是害死奧登的幫凶。

　但李昂並不會因此產生仇恨——公是公，私是私，凱洛斯在作戰時對付敵國軍隊是他的職責，這點事李昂還是拎得清的。

　不過奧登死了對凱洛斯和巴克斯帝國確實沒什麽好處，會導致烈獅境的貴族們堅決對付巴克斯帝國，這是事實。

　領主大人想借此罵一句鼠目寸光，也是事實。

　兩邊退兵這麽久卻都沒簽停戰協議，就是因為奧登的死。

　“好吧，我可能確實應該感謝你……但事情已經發生，討論這事毫無意義。你還是直接說你的來意吧。”

　凱洛斯終於開口了，但沒有再提什麽勝與負，而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李昂，似乎在猶豫什麽。

　“我是帶著善意而來，您也看到了，我並不想與帝國為敵。我打算再幫您一次，但這是也是為了我和我的朋友。”

　領主大人指了指村口那一排拜蛇教徒的屍體，表示自己是個熱心幫忙的好人，你別亂來……

　凱洛斯也轉頭看了看，隨後搖著頭笑了笑:“呵……再幫我一次?你又想綁架誰?”

　“別老是把我想成一個綁匪啊大人……”

　領主大人很是委屈:“凱洛斯大人，我知道您和馬略皇帝關系比較緊張，戰爭失利之後您大概要擔不小的責任，估計那兩位總督也會合夥與您作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您，我能幫您解決這些麻煩。”

　凱洛斯的笑有些僵硬了，他眯起了眼盯著李昂:“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哼，怎麽解決，你說說看。”

　領主大人從身上掏出了兩張皺皺巴巴的羊皮紙，攤開遞了過去。

　“我這兒有兩張欠條，您不妨看看……您應該能明白它們意味著什麽。”

　羊皮紙放在兩人之間的小桌板上，李昂還貼心的伸手壓了壓，將羊皮紙抹平方便凱洛斯辨認真假。

　那是賈斯特斯和利維尤斯兩位總督寫下的欠條，每張6000第納爾。

　這兩位總督是被無償釋放的，李昂並沒有索要贖金。

　兩位總督的欠條，是由於買了那輛馬車而自願寫下的，但至今還沒有付錢。

　領主大人曾和艾米說過，要製造需求，才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掏錢。

　而這兩張欠條，現在同樣可以給凱洛斯製造出另一個需求。

　巴克斯帝國在東線白鹿堡戰區原本應該很順利，畢竟善守的戈德裡克男爵不在，帝國以十比一的兵力，按理來說至少能攻下白鹿堡。

　但他們卻莫名其妙的損兵折將，還被俘虜了兩個總督……

　這直接導致凱洛斯總督這次作戰連最低目標都沒達到，凱洛斯只怕是把賈斯特斯和利維尤斯兩個總督嚼著吃了的心都有……

　眼看就要打下白鹿堡了，結果這倆家夥被敵人單槍匹馬混進大營綁架了?

　行吧，也許是敵人太厲害了，有大師級的綁票技能。

　但那又如何呢?

　無能！

　在凱洛斯眼裡，或者說在一般人眼裡，這兩個無能的總督要付全部責任，凱洛斯確實沒犯什麽錯誤，頂多是設計戰術時沒有考慮政治因素。

　但是，但是。

　皇帝不是一般人。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涉及上萬人的戰爭更是如此。

　這世上的事只要牽涉到政治，就沒那麽簡單了，政治鬥爭的結果，往往與常理完全不一致……

　作為上次戰爭的元帥，凱洛斯總督兵分兩路，卻兩路都沒有達成既定目標。

　凱洛斯總督帶領的騎兵部隊唯一的行動，只是堵住了奧登伯爵，讓內應埃爾德雷德從背後捅了刀子。

　雖然也算有那麽點成果，但這種陰謀導致對方損失大將的做法，跟陰謀刺殺沒什麽區別。

　關鍵是巴克斯還沒有因此得到任何好處，沒能因此佔據哪怕一寸土地。

　兩國至今沒簽訂停戰協議就是因為這事談不攏——這種事破壞了貴族間的默契，烈獅境的貴族們不敢信任巴克斯帝國。

　這肯定是馬略皇帝不想看到的，用不光彩的方式殺了個天下聞名的大貴族，烈獅境的地盤以後肯定很難打，打下來也很難統治。

　再加上凱洛斯一直都不讚同改革，他的暗影軍團也不聽話，那麽馬略皇帝會不會認為凱洛斯是故意這麽做的?

　因為這會讓巴克斯人無法融入潘德。

　擅自殺害貴族，這就是以征服者自居、反對改革的守舊派巴克斯人才乾得出來的事兒。

　那麽馬略皇帝還敢讓他當元帥嗎?

　而同樣是利用內應，改革派的賈斯特斯是怎麽設計的?

　讓菲麗娜生病騙走戈德裡克，讓雷尼爾佔據麥香領阻擋援軍，使白鹿堡成為孤城。

　既然能被稱為‘智囊’，那這些事必然是賈斯特斯操辦的。

　同樣是戰前謀劃，但賈斯特斯就會保障貴族的生命安全——要知道，他能讓雷尼爾叛國，自然也能讓雷尼爾刺殺戈德裡克。

　但他沒這麽做，他甚至都沒有害死戈德裡克的妻子菲麗娜公主……製造病症可比直接刺殺要難得多。

　雖然這場戰爭失利的主因，完全是因為賈斯特斯被綁架，但在馬略皇帝看來，誰是應該承擔責任的那個?

　對於馬略皇帝而言，事情已經發生了，是非對錯毫無意義，擺在他面前的是個選擇題——是處置兩個總督，還是處置一個總督?

　一邊是支持自己改革的賈斯特斯，和小錯不斷大錯不犯的利維尤斯。

　另一邊，是公開反對改革的凱洛斯，而且凱洛斯還沒什麽把柄可抓。

　那麽，馬略當然會把責任推到元帥凱洛斯頭上——這是讓整個國家以及改革進程損失最小的方式。

　賈斯特斯一直都在支持馬略皇帝的改革，皇帝不會動他的。

　利維尤斯原本和凱洛斯一樣是守舊派，但他作風不正脾氣暴躁，跟凱洛斯不太合得來，而他和賈斯特斯是一起被綁架的——他們有共同訴求，並且他有足夠多的把柄在皇帝手裡，以後隨時都能翻舊帳。

　唯有凱洛斯，反對改革，他的暗影軍團也不聽話，而且把柄難找，那麽皇帝一定會抓住這次機會削減凱洛斯的權力。

　他是元帥，是最終責任人，責任推給他也合情合理。

　比如凱洛斯戰術安排不當，比如殺死奧登造成了後遺症——反正沒證據，理由很好找，而兩位總督也會積極配合以便消除自身的責任。

　三比一。

　是的，政治鬥爭不是講道理的，陣營與利益決定了最終結果，顛倒黑白是正常的。

　所以結果很容易猜到，凱洛斯肯定會擔責，估計元帥會換人了。

　這種情況下，凱洛斯總督想必會很樂意用糧食換到那兩張欠條的，而且肯定還能溢價交易。

　因為，那兩張欠條，是兩位總督在戰爭期間與敵人私下交易的鐵證！

　這兩張欠條看起來不是大事，但卻足以擾亂視線，因為在皇帝眼裡，這種事代表的信息，比反對改革更嚴重。

　一輛價值600第納爾的破馬車，你們花12000第納爾買?

　哈！

　這不是通敵是什麽?

　哦，你說這是被敵人俘虜，然後即將付的贖金?

　整個大陸誰見過贖金可以打欠條的?

　這特麽就算不是通敵賣國，也多半有什麽貓膩！

　——敵人抓了你們，然後用一張欠條就放了你們?

　這不是正常人乾得出來的吧……

　這要說沒點別的情況，誰信啊?

　而且，能寫下這種欠條的人，也能透露別的情報給敵人吧?

　那麽兩個被俘的總督導致凱洛斯無功而返，就有明確的證據支持了。

　如果手裡有了這兩張欠條，那麽凱洛斯就完全可以避免這個黑鍋，而且還能讓陣營從三比一變成二比二。

　皇帝陛下肯定會暫時擱置凱洛斯的事兒，轉而重新考慮解決辦法。

　因為在這種證據面前，再要顛倒黑白的話，很可能會搞崩暗影軍團本來就不平衡的心態，說不定他們會造反。

　“李昂閣下，你的意思是，讓我買下這兩張欠條和另外兩位總督打官司?這對我確實會有幫助，但我不明白，這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你能得到什麽?”

　凱洛斯確實能想到這些，但他不理解李昂為什麽要這麽做。

　“賈斯特斯和利維尤斯都是我抓的，如果他們兩人其中之一成了元帥，您覺得帝國發動的下一次進攻目標會是哪兒?”

　領主大人攤開了手，臉上帶著苦笑。

　“呼……他們要洗清恥辱，也要隱藏罪責，當然會先攻擊你的領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債務轉讓是正常行為，你不僅能收回債務，還能以此避免危險……”

　凱洛斯點了點頭，確實，李昂是真的有幫他的動機的，這確實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

　“不，您沒有明白……我並不是為了收回債務，也不打算讓您用這張欠條和兩位總督打官司。我建議您隻把利維尤斯總督那一張欠條交給馬略皇帝，並告訴皇帝陛下，您手裡還有賈斯特斯總督的欠條——只要馬略皇帝做出符合公義良知的決定，您就會把賈斯特斯那張也拿給陛下。”

　李昂伸手捂住了小桌板上其中一張羊皮紙:“這樣既能緩和您與馬略皇帝的關系，還能讓皇帝明白，像您這樣忠於傳統的貴族也是一心為國家著想。”

　凱洛斯看著李昂的動作，仰靠著車廂內的軟墊，閉上眼考慮了片刻。

　如果凱洛斯把兩張欠條同時拿給馬略皇帝，那這事只是兩個陣營打官司，不過凱洛斯能夠佔據主動，因為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兩個總督有通敵嫌疑。

　——當然，事實上是沒有的，賈斯特斯甚至還用假情報誤導過李昂。

　但馬略皇帝也許仍然會為了他的改革大業而依然揪著凱洛斯不放。

　因為馬略肯定想庇護賈斯特斯這個改革派。

　但如果凱洛斯手裡有賈斯特斯的把柄，並將利維尤斯的把柄提供給皇帝，那這就是一種逼迫。

　逼迫馬略皇帝讓步。

　同時，這也是可以再度改變陣營的方式——這是在告訴皇帝，可以聯手對付利維尤斯總督。

　如果凱洛斯向皇帝坦誠的表示手裡還有賈斯特斯的把柄，但並不拿出來，這也是在表達一種忠誠——表示凱洛斯忠於帝國，並且尊重帝國皇帝。

　畢竟皇帝只是想暫時庇護賈斯特斯這個改革派，如果兩張欠條同時出現，馬略是會為難的。

　但如果證據隻指向利維尤斯一個人， 那皇帝就不需要猶豫——利維尤斯是東線的指揮官，而且同樣是守舊派……

　事情就變成了二選一，選凱洛斯還是利維尤斯。

　讓凱洛斯擔責不疼不癢，沒有實際影響，就算不當元帥了，暗影軍團照樣只聽他的。

　但把黑鍋全背到利維尤斯身上，卻能一次性讓他割肉，甚至有可能讓他交出暗影步戰兵！

　這是向上管理的核心思想——幫上級領導做選擇。

　至於賈斯特斯那張欠條，皇帝可以留在手裡，說不定以後還能用上。

　“李昂閣下，真誠的感謝您的建議。您說你並不打算收回債務，看來是不打算讓我用錢買下欠條了?那麽我需要付出什麽來換取它們?”

　重新睜開眼後，凱洛斯坐直了身子，這一句感謝，他用上了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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