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蘭西修女……她已經死了。不過，她的死是個意外，不是我們乾的。”

瑟西回答得倒是很痛快。

“怎麽死的?”

李昂刨根問底的問著，顯然要讓她把事情說清楚。

“那是我們受烏爾裡克國王委托去菲爾茲威的時候……”

瑟西倒也很有耐心，或許是仍然想爭取到與李昂的合作，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李昂。

一年前，烈獅王國內憂外患。

那段時間裡，王國內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混亂。

整個烈獅境幾乎沒有一個安寧的地方……

凱德倫男爵陰謀叛國偷了獅湖城，長河鎮被格朗隆佔據，凜鴉王國侵入了北部灣，迦圖人在大舉南遷，巴克斯帝國的利維尤斯總督正在進攻白鹿堡……

那是烈獅王國風雨飄搖的時候。

而菲爾茲威王國，那時候也屯兵高崖堡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撕毀盟約。

那時候，烏爾裡克的病尚未痊愈無法出征，布倫努斯代替國王遠征獅湖城，帶走了國王幾乎所有的直屬軍隊，導致烈獅城空虛無比，根本無力應對巴克斯帝國與菲爾茲威隨時可能發起的進攻。

所以，那時候烏爾裡克向巴克斯的叛軍希拉·尤扎斯提供了大量錢糧，使得巴克斯帝國也陷入內亂。

同時，為了解除菲爾茲威的威脅，烏爾裡克與三先知做了交易。

對於三先知而言，與國王做交易早就是常態了——無論是上一代烈獅王，還是現在的烏爾裡克，都曾把三先知視為手裡的屠刀。

特魯布倫與塞倫米斯的屠殺都是三先知乾的，其實都是為了除叛。

用先知軍團乾掉那些造反的叛逆或是不聽話的封臣，對國王而言是既乾淨又省力的方式——三先知會把那些地方的很多人騙成異端追隨者，那就沒人會同情那些人了。

沒有把柄，沒有證據，那就讓三先知去製造出‘異端’這個證據，無論是烈獅王還是巴克斯那些貴族高官都會使用同樣的方式——巴克斯貴族會把不聽話的平民說成是‘拜蛇教徒’，以便獲取奴隸。

而對於三先知也能從這種合作中得到她們想要的——比如信徒的供奉，少女的皮膚，以及不斷增強的實力。

而且，還不會招致王國軍隊的征剿，獅騎士團會為她們遮掩事實。

當時三先知在長河鎮被擊敗，被抓回烈獅城後，她們用龍淚與藥物解除了烏爾裡克的病痛，保住了命。

只是她們仍然被烏爾裡克國王監管在沼澤裡，如同坐牢——帶著先知軍團謀奪長河鎮，這確實是三先知自己乾的，主要原因是那時候兵力最強的奧登伯爵死了，三先知試圖趁機控制王國東部。

那時，烏爾裡克國王與三先知交易的內容，是釋放她們，解除對沼澤的封鎖，允許她們帶出沼澤裡所有的異端——讓三先知帶著她們去菲爾茲威境內拉起一支軍團，讓菲爾茲威國內也陷入混亂。

為了這個交易，烏爾裡克國王願意用一座城堡作為代價——長嘯堡。

三先知答應了。

她們也確實成功的在霧籠城附近拉出了一支先知軍團，在菲爾茲威境內製造出了大亂子。

隨後，李昂和布倫努斯公爵在鷹爪堡擊退了凜鴉人，乾掉了迦圖人，但獅騎士團與王城侍衛隊損失慘重，布倫努斯也被剝奪了元帥職務。

而三先知，便在離開菲爾茲威後，進駐了長嘯堡。

這是烏爾裡克承諾過的，允許她們入駐長嘯堡，並且承諾不會再將長嘯堡封給其他領主，這裡將作為國王直轄領，三先知可以在這裡傳播她們的信仰——也就是讓她們控制這座城。

得到一個根據地，這對於三先知而言當然是最好的報酬，所以她們很守信用，也很賣力——她們拖住了菲爾茲威的大軍至少兩個月，一直到烈獅王國的問題全部解除，她們才回到烈獅境。

但三先知進入長嘯堡之後，卻發現這座城堡已經空空如也，除了秩序女神的神殿還有不少人之外，其他居民已經不知所蹤……

或許烏爾裡克原本的打算，就是給三先知一座空城……

“我們幾乎沒能在長嘯堡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人、錢糧或是牲畜——什麽都沒有，全部都被遷走了。”

瑟西提及此事的時候還無奈的笑了笑:“只有神殿裡那些孤兒沒人管……為了補充在菲爾茲威境內損失的人手，我們只能讓那些孤兒投入厄瑞達女神的懷抱。”

“你們殺了神殿裡的人?”

李昂覺得所謂的‘投入黑暗女神懷抱’可能會比較殘忍。

“沒有，李昂閣下，你或許對我們有些誤會——我們不會隨意殺人。”

瑟西搖了搖頭，面色嚴肅:“就算是祭祀，我們也只會讓自願奉獻一切的信徒來進行，因為不信奉厄瑞達女神的人是沒資格參與祭典的。那些說我們用幼童祭祀的，大概是道聽途說，把我們誤以為與另一些異端祈求者一樣了——那些蠢貨什麽都不懂，他們以為黑暗女神會為此高興?女神又不是深淵惡魔……”

李昂皺了皺眉，倒也有點相信瑟西的話——如果她們真的用無辜幼童的血肉祭祀，那確實很難得到像摩根那樣的追隨者，大多數人終究還是有那麽點人性的。

“那……特魯布倫的人應該是你們殺的吧，村子裡的幼童去哪兒了?”

想了想之後，李昂問起了那個無人村。

“女童被我們收養了，男孩被送到了其他城市，紅色兄弟會喜歡收養男孩……李昂閣下，特魯布倫曾經的領主與國王有仇，所以他被指控為異端與叛逆，我們確實幫國王清理了他的領地。但我們會先讓那些人追隨我們，給他們選擇的機會，如果始終不願意，那就只能被我們除掉……但村裡的小孩子不一樣，他們不懂事，不知道什麽叫選擇，也不懂什麽叫信仰，所以我們也不會非要害他們。”

瑟西似乎是在刻意讓李昂重新了解她們，解釋得很有耐心:“事實上，李昂閣下，你覺得如果那些幼童沒被我們帶走，會是什麽命運?”

李昂也確實算是重新看待了三先知。

奉國王的命令去製造罪名，然後屠殺叛逆……她們的行為與獅騎士團本質上沒有區別。

大概唯一的不同，只是三先知的手段比較詭異，尤其是那些換皮膚之類的做法。

如果她們不帶走那些孩子，那麽村裡的孩子也會被視為異端，或是死於饑餓困苦與野獸之口，絕大部分本來也活不下來。

“李昂閣下，我們不是殺人狂，所有事情都有目的。我們收養的女童大多都會成為我們的追隨者……當然，每個女孩都愛美，所以我們也會為追隨者重塑身體——那些褻瀆女神的人，是不需要那麽美的臉蛋的。”

瑟西說得很坦蕩的樣子。

“只有女人能換臉蛋嗎?男人呢?”

李昂突然想起了那個假尹戈爾。

“我們從來沒給男人換過臉，因為沒那個必要——絕大多數男人對外貌沒什麽追求，有錢有權有美人相伴，這才是你們這些男人的欲望。”

瑟西搖了搖頭:“而且，換過的始終不如真的，還得每天用藥物保持活性，男人沒那個耐心，也沒有每天化妝的習慣。”

這麽說來，假尹戈爾和三先知沒關系?

這倒也有可能，畢竟瑟西也說詭狐鎮的異端以及阿蘭裡克的死與她們無關——她們確實沒必要在詭狐鎮搞事情，應該沒撒謊。

大概站在三先知的立場上，不信黑暗女神的人才是異端，所以她的思維方式李昂能理解。

確實都是很有目地性的行為。

用對美的追求來吸引女人投奔黑暗女神，用對權勢與財富的追求以及美女來吸引男人追隨她們，而對她們眼中的異端，她們當然不會留情。

這是這個年代典型的宗教勢力邏輯，與黎明騎士團基本上沒區別——三先知本來就是正義女神的祭司，與黎明騎士團同出一脈……

他突然覺得，重建新黎明騎士團的事兒恐怕要加快進程才行。

拜蛇教、黎明騎士團、三先知……

他們尊奉著各自的神，卻全都是具備排他性的宗教軍閥，全都容不下其他的信仰。

羅蘭爵士任重道遠啊……正義女神一時半會只怕是很難回得來。

“還是說回長嘯堡那個神殿吧……你們對那個神殿做了什麽?秩序女神的信徒大概不會主動投奔你們吧?”

李昂把話題轉了回來。

“恰恰相反，李昂閣下……”

瑟西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那座神殿裡幾乎所有人都主動投入了黑暗女神的懷抱，而且僅僅只是為了幾塊麵包——或許，除了那位克蘭西修女和她女兒安娜之外，沒有人是真正的秩序女神信徒……”

“什麽意思?他們應該大多都是神殿收養的孤兒，竟然會主動投奔你們?”

李昂確實有些意外。

“把長嘯堡居民遷走的人是布倫努斯，當然，他奉的是國王的命令。不過，他沒給神殿留下半點糧食——在我們進入神殿的時候，那裡只剩下了克蘭西修女與安娜兩個女人，以及滿地饑餓哭號的孩子。那些孩子都是真正的孤兒，沒有貴族背景的那種……”

瑟西臉上帶著明顯的嘲諷:“其他的神職人員早就跑了，只有克蘭西修女母女二人守在那裡，試圖想辦法給那些孤兒找一點吃的。但她們兩個女人，在一座空蕩蕩的城裡，是沒法養活那些孩子的。見到我們以後，是她親手把那些孩子交到了我們手上……說實話，雖然她與我們信念不同，但我依然感受到了她的慈悲，也記住了她的名字。”

“……然後呢?”

李昂歎了口氣，這個悲劇與他想象中確實不一樣。

“克蘭西修女和她女兒，也就是安娜，她們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之後，並沒有與我們對立。相反，她和安娜許下了誓言，願意將她們的一切奉獻給厄瑞達女神，只希望我們能給那些孤兒一條活路。”

瑟西輕輕的說著，似乎她對那對母女確實有敬意:“然後，她們母女二人一起自殺了……她們說背棄了信仰的人不該活著。”

“她們沒有背棄她們的信仰啊……”

李昂搖著頭說道，他為克蘭西家族感到心酸。

“是啊，她們沒有背棄。但她們也和你之前一樣，以為我們是殘暴的深淵惡魔——事實上我們當時原本打算讓她們好好活著的，我們並不是那種毫無人性的東西，我們曾經也是修女……只不過，我們確實背棄了最初的信仰。”

瑟西搖了搖頭:“所以，我們用安娜的身體成為了烏爾裡克的王妃，將來她還會成為攝政太后——這會使克蘭西這個姓氏重新崛起，這其實是我們對克蘭西修女表示尊敬的方式。不過，我們確實沒想到，克蘭西家族竟然還有其他人……”

“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把奧爾斯交給你們……”

談話終於回到了正題，但李昂直接堵死了瑟西的意圖。

“我們不會殺他，只需要他追隨自己的女兒而已……我保證，他會成為真正的國丈，得到巨大的權勢，並且享受人間的各種美好——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麽這對你也有巨大的好處。”

瑟西大概意識到了李昂不可能出賣朋友，話裡開始各種許諾了。

“可問題是……失去了愛人之後，用女巫的謊言得到的權勢與地位，真的就美好嗎?”

李昂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再說，瑟西，如果我現在把奧爾斯交給了你，你還會對我說這麽多真話嗎?”

瑟西臉色變了:“李昂閣下，我們不想與你為敵，但你也別逼著我們對付你！”

“奧爾斯的事情，那得讓他自己決定啊——我可沒資格決定我朋友的命運，同樣的，你也沒資格。”

李昂笑了笑:“我們先妥善解決好艾米和戈德裡克的問題， 然後我會帶奧爾斯來找你們，畢竟安娜要給他一份擔保書，使他得到合法的身份。順便還能讓他見見他兒子……”

“那好，但如果你食言，我保證你會後悔！”

瑟西答應下來，也站起了身。

但隨後她回過頭，有些疑惑:“奧爾斯的兒子……你是說，你之前提過的安娜的那個哥哥?他在烈獅城?”

“是啊……沒想到吧，你們或許可以試著乾掉你們的追隨者，這樣就能滅口了——安娜的哥哥就在你們的追隨者當中。”

李昂臉上帶起了笑意:“或者，等安娜夫人生出孩子之後，你們自然就不需要在乎他了。”

瑟西眼神中再次顯露出了一絲殺意。

而這次，酒館裡好幾個人同時看向了她——也許是刺客這個職業乾久了之後會得到一些特別的天賦或者感覺，天蠍刺客對這種殺氣相當敏感。

但李昂卻當沒看見一樣:“瑟西，謊言只能用更多的謊言來掩飾，這事可和我沒關系——安娜的哥哥在你們的追隨者當中，我可控制不了他，你們自己想辦法。”

“他是誰?”

瑟西皺著眉頭問道。

“你們的王城侍衛隊統領——他上午已經出發去詭狐鎮了，為了監督戈德裡克……而且，這監軍可是安娜夫人親自派遣的。”

李昂沒有說實話。

王城侍衛隊副官因納才是奧爾斯的兒子，但李昂打算藏住他——既然三先知沒有為男人換過臉，那這個因納就是原裝貨，就和當初的摩根一樣是純粹的追隨者。

那，或許能試試，讓因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