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定下了東西兩路先佯攻誘敵、中路等拉攏蔡瑁然後再下手的整體方略後。
許都朝廷的戰爭機器,很快便照著這個計劃運轉了起來。
六百裡加急的快馬信使,一時四出。不過三四天時間,就把曹操的命令,先後送到了長安和鄴城。
然後再由曹軍坐鎮方面的統帥,作出具體部署籌劃、交給陳倉和河間前線的將領,具體執行丞相要求的進攻任務。
自從前年冬天,夏侯淵戰死,曹操麾下一貫手握重權的四大諸曹夏侯都督,就此折損一員,減至三人。
曹操需要維持的戰線,卻是越來越長,得力心腹不夠用,布局也就顯得愈發捉襟見肘。
去年春耕結束後,曹操就審慎考慮過這個問題,隨後在去年夏秋做出了具體調整。
調整後,曹家初代的三位方面大佬,職權變動為如下安排:
曹洪坐鎮長安,總督關中和西涼兵馬防務。
夏侯惇坐鎮鄴城,全權負責河北戰場的兵馬防務,整個冀州和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的軍權,都歸他管轄。
曹仁坐鎮梁國的核心睢陽,兼管兗、豫二州的防務,既要頂住來自東邊青、徐的劉備軍壓力,也要兼顧南邊沿著淮河的防線。也算是曹軍諸將中,任務最為繁重的了。
曹操也算知人善任,知道親兄弟和堂兄弟裡,就數曹仁最擅防守,能力最強,自然要多壓重擔。曹仁麾下的強力戰將,也是配置最多的。
歷史上後來被評為五子良將的異姓將領,如今除了張遼在劉備那兒,其余於禁、樂進和徐晃都在曹仁防區內。
於禁負責許都和南陽之間的防區,拱衛京畿。
徐晃負責淮河防線,以及符離一帶對東部下邳郡的防禦。
樂進坐鎮曲阜,負責兗州對青州和彭城、小沛的防禦。
曹洪那邊,任務是三大都督裡最輕的,因為秦嶺的阻隔,未來曹劉之間,基本上誰都不可能發動翻越秦嶺的大規模進攻。而且關中殘破凋敝,也沒多少內政屯田工作可以忙活。
曹洪性情暴戾,放到那兒,也拖不了什麽民政方面的後腿,只要守住秦嶺防線就行。
所以五子良將級別的部將,曹洪麾下是一個都沒有,只有前年漢中之戰時剛剛崛起的一些年輕將領歸他調遣。包括曹家的本家侄兒曹休,以及前年曹休突圍時帶領的一些夏侯淵部將,諸如郭淮等人。
至於夏侯惇,他在三大都督裡,雖然軍事才乾也不見得比曹洪強,但人家種田搞內政還是不錯的。
冀州富庶,鄴城又不是最前線,曹操也需要夏侯惇這樣的人,把後方的屯田搞好,足兵足食。
至於軍事方面的短板,曹操把張郃交給夏侯惇,坐鎮河間郡前線,東防周瑜、北抗趙雲。
張郃的統帥能力雖然談不上很強,但因為冀州人口眾多,可以就地養的戰兵和屯田兵也比較多。所以曹軍在冀州,基本上是靠人數優勢,來抵消趙雲和周瑜的將才優勢。
河北地區,曹軍常年駐扎超過十五萬人,有時能到二十萬人。
對面的趙雲則因為幽州錢糧短缺、苦寒貧窮,其實才維持了五萬精銳戰兵——這個數字還是近年來,趙雲和糜竺按照諸葛瑾的交代,加強邊市貿易,大量搞醃肉和草原民族交易新鮮牛羊,才勉強做到的。
若是倒退幾年,以幽州的苦寒,根本無法長期養那麽多兵。當年公孫瓚佔據幽州時,還是不時靠劫掠袁紹的地盤才獲取足夠補給。一旦沒得搶,公孫瓚的經濟很快就崩了。
加上冀州渤海的周瑜部,以及遼東腹地可以抽調的部隊,其實也就七八萬人對抗夏侯惇、張郃。
劉備軍北線還有些預備部隊,也沒法都拿來對抗曹操——因為劉備軍在北方,還要防備草原上的鮮卑人和烏桓人,以及公孫康投奔的姐夫、扶余國主尉仇臺。另外南邊半島上還有三韓部族的武裝,這些多多少少都能牽扯趙雲的兵力。
所以過去兩年的和平時期內,張郃人數比趙雲和周瑜加起來還多一倍,將才弱一點也無所謂了,穩固守住是毫無問題的。
曹操的命令下達到長安這邊後,曹洪肯定不能輕動,所以他只是略作部署,隨後就把具體作戰任務,交給了身在陳倉的曹休。
曹休畢竟是年輕一輩的將領,官職級別並不高,如今也還只是一個騎都尉——這個升官速度已經不算慢了,原本歷史上,年輕的曹休直到漢中之戰前才升到騎都尉。
這一世,漢中之戰都提前了十二年爆發,曹休在戰役前甚至都不是騎都尉。還是跟著夏侯淵血戰了一年多,逐次積功升到騎都尉。
只是他仗著姓曹、受曹操信任,所以其實權大小遠不是表面官職所能代表的。在關中地區,少數掛著雜號將軍頭銜的外姓將領,事實上都得聽從曹休的調遣。
不過這一次,曹休也摸清了上面的意思,只是讓他以靈活機動的騎兵部隊進行佯攻、騷擾敵軍一兩個月,牽製吸引敵軍有生力量,為中線戰場製造空檔。
所以,那些統領步兵的老將,也不在曹休征調之列。最終,他只是選了跟他同樣年輕的新晉部曲郭淮,一起商討如何具體實施佯攻計劃。
“子廉叔父命我統領騎兵萬余,大造聲勢,佯攻陳倉道沿途各地,牽製敵軍數月。郭司馬,你倒是說說,此戰具體該當如何部署?”
陳倉大營內,曹休也不跟郭淮客氣,拿到軍令後,直接就召見了郭淮,開門見山如是問道。
郭淮比曹休還年輕,如今才二十來歲。前年漢中之戰時,他都還只是軍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曲長。
但是最後夏侯淵部主力覆滅時,只有曹休帶著兩千余騎和賈詡等人成功走褒斜道撤了出來。郭淮也在其中,還帶著一個曲的騎兵斷後,阻止了王平對曹休的追殺,算是立了大功。
殘部撤出後,曹操為了維護關西軍的臉面,也得給幸存部隊的軍官普遍升官,郭淮就做到了軍司馬。
這種情況,在戰時是不奇怪的。就好比後世二戰東線戰場,德軍攻勢最凌厲的時候,對面就流傳著一句段子:一個連都打光了,只剩一個人活著他就是連長了。一個營都打光了,只剩一個活著那他就是營長了。
夏侯淵的部隊當時被十滅其九,曹休逃出來後曹操需要以此班底為骨乾重建關西曹軍,那麽生還的老兵可不得人人當什長伍長了。郭淮雖才剛及弱冠之年,當個軍司馬也不奇怪了。
郭淮年輕氣盛,急於立功,便獻上了一條相對激進的戰術:“既是佯攻造勢,兵貴精不貴多,還是要以來去便捷的輕騎為先,這樣才能避免被敵軍纏住。
將軍親領的虎豹騎,甲胄精良,但也因此失於迅捷。屬下願領西涼輕騎數千,前出哨探,四處剽掠。將軍可親領虎豹騎,居中坐鎮,如此縱然敵軍認清我軍虛實後、膽敢反撲。我軍也能隨時撤退,不至於被蜀中的山地蠻兵纏住。”
曹休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就直接采納了郭淮的打法。
他分給郭淮五六千輕騎,讓沿著陳倉道和祁山道南下,一路撒網出去剽掠破壞,大造聲勢。
曹休自己,就帶領五六千重騎,準備推進到河池、下辨等地後便轉入守勢,就地駐扎,居中策應。
反正漢中那些險要的關隘,他是肯定不會去強攻的。
曹休出兵之後,一開始倒也確實順利。沿著陳倉道從陳倉城到陽平關,整整三四百裡路,都沒有劉備軍的駐防。
河池等地,雖然有些百姓定居,但也都是剛剛遷回來不滿兩年的野人,都是些為了逃避稅賦而逃亡遷居的。
秦嶺山區,氣候還是接近北方的,當地百姓多半種植小麥。冬小麥十月下種,到來年五月便能收割。
而曹休進兵已經是四月份了,小麥雖未成熟,卻也快灌漿期了。
當地百姓懼怕曹兵的,隻好放棄還有一個月便能收割的莊稼,四散逃命。曹休也就順利得到了這一注補給,不愁吃喝了,也不用隨軍攜帶多少軍糧。
百姓中不怕曹兵、或是說舍不得收成的,便只能被郭淮的輕騎直接包餃子抓了,戰後都會拉回關中。
而陰平、遝中方向,郭淮的輕騎暫時滲透剽掠得不是很深入,因為那地方距離前線更遙遠。
不過如今才剛剛四月初,恰好對應南邊蜀郡戰場、劉璋才剛投降半個月。
此前被劉備派去參加包圍成都、威懾劉璋任務的馬超部,也還沒有返回遝中。所以面對郭淮的步步緊逼,遝中這邊僅有的少量劉備軍騎兵,倒也不敢反擊,隻敢退入遝中縣城籠城死守。
城外今年屯田的麥子,暫時也只能任由郭淮控制。
如果郭淮能控制這片地區到五月底,那他還真就能順順利利把馬超去年冬天種下的麥子,全部收割走。
曹休和郭淮四月初從陳倉出兵、全是騎兵行動迅捷,四月初八便抵達了河池、下辨。
四月中旬,西路已經殺到遝中外圍,東路則逼近了陽平關外的道口。
鎮守漢中的王平,四月初十就得到了“河池方向出現曹軍騎兵”的消息,然後飛速沿著金牛道往成都報信。
蜀道艱險,從陽平關到梓潼這段路,信使足足走了四五天。過了梓潼之後,進入成都平原,最後四百裡倒是非常快,一天多就走到了。
所以一共加起來六天,四月十六,身在成都的諸葛亮,就知道了曹軍進攻的消息。
當時距離劉璋投降,已經有二十幾天,劉備都還留在成都,幫著諸葛亮一起善後、給諸葛亮的權柄撐腰。
所以得到北線曹軍有舉動的消息後,劉備陣營高層的處置也是非常迅捷。
劉備直截了當問諸葛亮:“依先生之見,曹賊突然派兵入寇,究竟是全力一搏,還是想試探牽製?我軍當如何應對?”
諸葛亮雖然神機妙算,但也做不到瞬間判斷出敵軍真意,畢竟決策也是需要情報支持的。
王平第一次送來的消息還太模糊,他一聽說曹休打過來立刻就上報了,也沒能摸清曹休有多少人、兵種構成如何、戰力素質如何。
如果再多給王平三五天時間,跟敵軍接觸、試探性交鋒,那說不定能摸清更多底細。但王平不也是圖快麽,肯定得一有消息就上報,後續有詳情了再報一次。
所以諸葛亮僅僅只能憑借“曹軍入寇”這幾個字,做個初步判斷:“曹操突然出兵,本意肯定是因為得知我軍跟劉璋激戰,想要干擾我軍的行動,幫劉璋續命。
劉璋剛投降二十多天,以蜀中之閉塞,曹操肯定還不知道劉璋已投,所以救是真心的,具體投入多少兵力、意志有多堅決,暫時還不得而知。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只要曹操知道了劉璋已降、無機可乘之後,就算他一開始很堅決,到時候也會立刻泄氣。
所以,我軍完全可以將計就計,一邊繼續掩蓋劉璋投降的消息,然後趁著這幾天時間,讓馬超的騎兵盡快經葭萌關、陰平回遝中駐扎。
一旦馬超回防到位,同時探明敵情,確認敵軍規模沒有壓倒性優勢,就可以讓馬超發起反擊,並且在反擊之前,恰到好處放出風聲,讓曹軍知道劉璋已降。
如此,馬超必能利用曹軍大駭動搖的機會,贏得大勝。只要敵軍戰力不超過馬超三五倍,擊退都不在話下!另外,也可讓王平從旁策應馬超,適時從陳倉道沿著河池方向、側翼夾擊,擴大戰果。”
諸葛亮一邊侃侃而談,一邊已經拿來地圖,指示給劉備看。
眾所周知,陳倉道在翻越最初二百多裡秦嶺山路後,到河池縣時,就出現了分叉,呈“人”字形。
西側那一撇,便是一路通往武都、下辨、遝中的,在經過武都後,還能折往北方,走祁山道去天水郡的冀縣。
陳倉道東側那一捺,才是從河池通往陽平關的。
所以,要是曹軍主力到時候貪戀遝中的屯田、走西側那一撇戀戰不退,被馬超反撲。那麽等曹軍回撤到河池時,王平絕對可以從那一捺的岔路裡斜刺殺出,攔腰捅曹休一刀,多割幾塊肉。
當然,曹休要是在遝中遇到不順、立刻就果斷退到武都,然後從武都直接走祁山道回天水郡,不走河池縣和陳倉道北段,那王平肯定是攔截不到了。
不過,曹休選擇這條路的話,他退到天水郡後,再想回到陳倉,還得多兜個大圈子,從天水順著渭河河谷穿越隴山,順流到陳倉。總的行軍時間和成本會大增。
如果曹休沒有意識到潛在危險的話,他就未必會舍近求遠。
這一切就不是遠在成都的諸葛亮能控制的了,他只能把局先推演一遍。
曹休具體是否會貪省事兒而多滯險地,就看他自己的軍事嗅覺了。
劉備聽完諸葛亮的安排,當場就拍板,示意立刻這麽部署。
讓如今才剛剛撤回梓潼的馬超,繼續快馬加鞭行軍北上,去遝中迎擊曹休、郭淮。
做完這個部署後,劉備又問諸葛亮:曹軍南下,是否有必要把此前入蜀作戰、參與滅劉璋的部隊,全部留下,直到曹軍退卻?
對於這個問題,“諸葛一生唯謹慎”,在情報不足的情況下,諸葛亮還是建議劉備把入蜀大軍多滯留一兩個月。
他具體是這麽說的:“雖然曹軍確實有可能攻蜀之心不堅,或許只是想分攤我們的兵力。但蜀地方平,馬超、魏延舊部又被拉去漢中。成都周邊,實在需要多留預備隊,以策萬全。
劉璋雖降,但我軍後續的變法改革,必然會觸動蜀中世家豪強利益。劉璋降軍,也有五六萬之眾,這些士卒雖多,卻人心不齊。剛剛投誠不足一月,萬一被人蠱惑,絕對不是小事。
所以請主公給在下最多三個月的時間,把蜀中反對我軍治術的世家都壓下去,再把劉璋舊部將士去蕪存菁、老弱裁汰為屯田兵,青壯重新訓練,整編入嫡系精銳。到時候,再撤兵不遲。
屬下如此部署,也是考慮到關東諸文武,已足以頂住曹操後續的異動。而我軍在益州多留兵,還有可能在反擊曹休時擴大戰果。
到時候就算曹操是佯攻誘敵,我們一口把他的魚餌吞掉、魚鉤扯斷,那麽就算被牽製一些時日,於我軍還是有利的。”
諸葛亮的話,通俗來說就是一個意思:我知道敵人有可能是釣魚。但我放一條大魚在這兒,就算曹操釣魚,我把他連餌帶桿子扯斷。而我軍多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讓一條大魚在無用武之地的小池子裡多白養了一陣,多費一點飼料。
其他潛在戰場上,我方的實力,依然足以確保曹操不會釣到魚,那也就沒必要算帳算那麽細了。
劉備思忖了一會兒後,也是深以為然。
他深知,劉璋剛剛投過來的五六萬大軍,外加此前歷次強攻戰役抓的一兩萬俘虜,這些人都還需要時間去感化、重整。
這些人現在還不是財富,反而是一個需要花時間和人力去監視、改造的累贅。但是只要給他一年半載,這些俘虜就可以慢慢轉化為財富。
他需要這個時間來消化戰果,這時候絕對不能冒進,求穩是對的。
於是,他也就同意了繼續留十萬大軍在蜀中、直到諸葛亮覺得這兒的問題已經搞定——這才導致了後來,諸葛亮一直拖到七月份,才把這十萬大軍中的五萬人,交由張飛帶著出川。
不過,這種拖延,並沒有影響任何大局。
曹休和郭淮,也因為諸葛亮的這個謹慎穩重部署,不得不在遝中和武都戰場,付出更多代價。
等待他們的,是已無後顧之憂的馬超、那雷厲風行的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