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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黛麗放眼望去。

　陰暗怪異的城市中，那一個個“行人”裡，除了狼人，還有直立行走的熊，有神情慵懶的貓，有臉部是一隻斑斕蜘蛛的怪人，有眼睛通紅的巨型老鼠，有吐著芯子的蟒蛇，有用充滿交配欲望的目光審視周圍每一個路過者的某種犬類生物……

　它們或戴禮帽穿風衣，或著精致繁複的暗沉長裙，竭力從每一個細節上模仿人類，但卻無法讓自己真正地像人。

　“獸欲……”

　奧黛麗在心中默念著這個詞語。

　在心理學上，這指代野蠻，粗魯，近乎野獸的欲望，並且幾乎全部都可以分類為負面情緒。

　馬車行駛於黯淡的夜色下，穿行在這一位位“行人”和各種各樣的哥特式建築間，很快就抵達了城市最中央的一座教堂。

　這教堂超過八十米高，由一根根純白色和金色的巨柱撐起，充滿聖潔光明的氣息，讓人聯想到現實中的光明大教堂。

　馬車靠近了教堂之後，奧黛麗感覺周圍的世界顯然變得更加明亮，讓人身心愉快。

　教堂的每根巨柱上都鑲嵌著一定數量的顱骨，這些顱骨略顯虛幻，它們有的來自人類，有源於不同的生物，但都將空洞的雙眼對準了下方，仿佛在注視每一個進入教堂的生靈。和此地絕大部分建築不同，組成它們的是偏向於噩夢、驚悚、恐怖、神秘的元素，可這座教堂卻是光明的，神聖的。

　馬車停下，奧黛麗走下馬車，通過正門，看見了一個恢弘也空曠的大廳。

　大廳的深處，屹立著一個巨大的正十字架。

　和普通教堂不同，這裡沒有一排排供信徒祈禱的座位，也沒有擺放燭台的地方，只有在巨大的十字架前，安放了一張不大的長桌，長桌兩側各有五張座椅，上首和最下都空著。

　奧黛麗打量著這處空間，克制著挑眉的衝動，這樣的布局和氛圍讓她感覺到驚人的熟悉。

　十字架自然象征著上帝，這裡顯然是神靈面前的會議。在看到長桌和座位的時候，奧黛麗有一瞬間地懷疑是不是赫密斯已經入侵過自己的心靈島嶼，對方看到了什麽，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幅畫面。

　赫密斯來到了長桌最上方，卻沒有坐下。

　“請坐。”祂伸手。

　奧黛麗不快不慢地跟在祂身後，左右各看了一眼，隨意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去。

　她距離赫密斯不算近，也不算遠，既恰到好處地表明了自己的戒備，也不顯得心虛。

　見奧黛麗坐下，赫密斯也拉開一張椅子。但讓奧黛麗有些意外的是，祂沒有選擇長桌最上方的那個位置，而是拉開了奧黛麗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接著雙手交握著杵到了長桌表面:

　“奧黛麗小姐，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請講。”奧黛麗腦袋微轉，用碧綠的眼眸回應了對方的注視。

　赫密斯微微點頭道:

　“我想，你已經能夠猜到我要問你的話。作為另一位神靈的眷者，你為什麽要選擇加入我們?”

　來了……奧黛麗坦然回答道:

　“先生，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那位神靈的眷者，我只是被祂選中的人之一。”

　“關於我的事情，我會盡可能地告訴您。但如果您詢問我包括那一位在內的更多的細節，這就觸及到我和我的朋友們的隱私，恕我不能泄露。不過除此之外，我可以承諾的是，我已經選擇了上帝的教會，選擇了天國，讓其實現便是我接下來的追求。”

　赫密斯頓時笑了一聲:

　“竟然有這種事情?看來你對你前往的地方也知之甚少，但這無傷大雅。不是眷者，卻能夠得到優厚的待遇，這聽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麽奧黛麗，能告訴我，現在你要如何平衡自己的追求和那位神靈給你的優厚待遇嗎?”

　奧黛麗依舊坦然地注視著赫密斯，嘴角上揚，聲音平靜地說道:

　“當我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我就已經失去了繼續前往祂的面前的機會，已經被驅逐。如果您還不相信，可以進入我的心靈島嶼，或者看一看我的記憶。這樣一來，您和教會是否就能放心了?”

　她的態度很是冷靜，仿佛在說家庭教師布置的作業是什麽。

　赫密斯的眼睛睜大些許，然後又眯起，更加仔細地看著奧黛麗:

　“你是說，你在選擇了我們之後，從祂的面前成功離開了?”

　“結果很明顯。”奧黛麗相對委婉地給出了答案。

　赫密斯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奧黛麗絕對不可能是秘偶，如果她已經死去，成為那位“愚者”的玩物，是絕無可能進入光明大教堂的。即便有“源堡”的氣息遮掩順利進入，也絕對不可能一路順利地來到這裡——“伊甸”畢竟是上帝的目光所在，偉大的全知全能者的眼中容不得這一粒沙子。

　最讓祂震驚的正是這個，奧黛麗在“詭秘之主”的面前表達了自己要前往上帝的這邊的意願，然後居然順利地，活著離開了“源堡”，居然僅僅是被驅逐而已！

　“難以置信。”赫密斯說。

　雖然赫密斯知道上帝對“詭秘之主”的評價裡肯定也有著主觀的部分，但總的來說，奧黛麗見到的那個“愚者”還是跟祂印象中的詭秘之主差距太大了，莫非對方還沒有完全取回權柄?但缺少非凡特性和途徑跟性格變得良善也沒什麽直接關系，就算是赫密斯熟悉的，比如查拉圖，安提哥努斯，伯特利……如果發現自己選中的人投奔了自己的敵人，肯定也是不會留手的。

　奧黛麗讀出了祂的想法，但又不太明白為什麽赫密斯的反應會這麽明顯，於是補了一句道:

　“我只是一個參與者而已。”

　赫密斯點了點頭:

　“如果你知道的更多，說不定你也會和我一樣感到震撼。”

　奧黛麗隱約感覺到對方是在說“愚者”先生，她思考了一下，用早已組織好的話語說道:

　“‘愚者’先生幫了我很多，也是引領我走上非凡之路的最重要的人之一，即便祂不讚同我的想法，依然允許我繼續按照我的追求行動。赫密斯先生，我很敬仰‘愚者’先生，但至於其他的事情，這涉及我，其他同伴和祂的約定，我想，信守承諾應該是一個全世界都認同的道德標準。而在神秘學裡，這更是牽涉很多。”

　赫密斯並沒有計較奧黛麗表現出來的這些敵意，祂反問道:

　“那祂有沒有告訴你，祂和主之間的關系有多針鋒相對?——看來祂也說了，既然還有其他人也被祂選中，那你做好你們未來或許會成為敵人的準備了嗎?”

　奧黛麗的嘴唇抿緊了，沉默了片刻，她收斂笑容，嚴肅又平和地開口:

　“為了我的信念，我會全力以赴。”

　“但他們是我的朋友，只要不阻止我的行為，我也不會……對他們如何。‘愚者’先生允許我離開，我也不會將祂給予我的寬容和恩情化作對待同伴和舊友們的刀劍。”

　“你能告訴我他們是誰嗎?”

　赫密斯斟酌了下問道:“如你所說，既然他們還是你的朋友，那我也可以考慮網開一面。”

　奧黛麗一直在防備對方分出“虛擬人格”，潛入自己的心靈島嶼。可從開始到現在，她始終沒發現異常。

　這讓她懷疑對方是不是不需要潛入，只是觀察周圍集體潛意識大海的動靜，就能洞悉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她沒做遮掩，平靜回答道:

　“抱歉，赫密斯先生，這是我的私事。”

　說到這裡，奧黛麗主動說道:

　“如果因為這個問題的隱瞞，你們無法真正地相信我，我願意接受。”

　“我可以隻做一名教會裡的普通的成員，用自己的貢獻換取我能換取的心理學研究資料。”

　得到了兩次上帝的神啟的人，怎麽可能在教會裡當一個普通成員?更何況委任書都已經發下去了一打，供她隨意挑選。不止如此，奧黛麗幾乎已經是黃昏隱士會板上釘釘的未來新人，神重視她，也重視她曾經的身份……面對奧黛麗的以退為進，赫密斯聞言笑了笑:

　“放心吧，奧黛麗，我也並不是一定要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很正常，我需要評估的是，你的秘密是否會影響到整個心理煉金會的安全運轉。”

　祂深深地看了奧黛麗一眼又道:

　“那你可以告訴我，那位‘愚者’先生選中你們的理由嗎?”

　“我想，被一位神靈選中，你們肯定有著共同點。”

　“……我不知道，我被選中時僅僅是一個普通人。得到了‘愚者’先生的允許之後，我才推薦了我的朋友，但一切都要由‘愚者’先生自行定奪。”奧黛麗說著真的不能再真的話語。

　這句話說完之後，奧黛麗本能地想起了自己的手——在第一次被帶上那片神秘的灰霧世界之後就存在的印記，於昨天從塔羅會歸來之後徹底消失不見了。

　說那是眷顧也沒錯，如今她徹底失去了那份眷顧。

　回答的過程中，她依舊在防備自己的心靈島嶼被人入侵，可那裡風平浪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不僅沒讓奧黛麗感到輕松，反而愈發警惕，甚至不敢去想“愚者”先生和“世界”格爾曼.斯帕羅相關的任何事情。

　她隻確信一點:即便離開，也不代表就要直接按照神的立場對“愚者”先生以及曾經的朋友們針鋒相對，她要走她自己的路沒錯，但也不需要將其他人當做犧牲品。

　“我相信你。”赫密斯緩慢地點了點頭。

　祂隨即看著奧黛麗碧綠的眼眸，坦然說道:

　“奧黛麗，你的善良和堅定是我相信你的根源，你發自內心地渴望美好，就像我們一樣。所以我不會再繼續試探你了——再一次歡迎你加入我們，奧黛麗·霍爾女士。”

　赫密斯的話語宣告這次的盤問和評估結束，奧黛麗略微點了下頭，表示自己也接受了。

　“我不能強迫你不與別的非凡者，或者你曾經的朋友們合作、交易，這是不切實際的，你甚至依然可以保持朋友關系，因為我相信你可以平衡好你的友情和你的信念。我只希望你承諾一點，不向任何人透露心理煉金會有關的事情，至少，你想將某些任務委托出去時，得做好包裝，掩蓋住秘密。”赫密斯平和說道。

　說話間，祂的視線飄向了前方的巨大十字架，奧黛麗心中一凜——“太陽”途徑有著公證、裁決的權柄，這甚至有可能是那位神正在注意著自己。

　奧黛麗毫不猶豫地回應道:

　“我承諾，不將心理煉金會相關的事情告訴不具備對應權限的生靈。”

　她主動把人這個概念放大到了生靈，以補上承諾裡的漏洞。

　而她話音剛落，她就感覺自己心靈島嶼內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意念。

　這些意念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張虛幻的網，滲入奧黛麗的心靈島嶼內部，化成了她的潛意識。

　由於這張“限制之網”出自奧黛麗本身的靈性，哪怕她成為天使，也將無力清除，她會在面對非心理煉金會成員或者權限不夠的心理煉金會成員時，失去交流心理煉金會相關事項的意願。

　而她本人無法認知到這點。

　這一切沉寂下來之後，奧黛麗聽到一個威嚴卻也溫和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宣告:

　“有效！”

　沒有任何人入侵我的心靈島嶼，僅憑我自身的話語，就讓承諾變成了實質……奧黛麗心中一驚的同時，表面卻不是那麽明顯。

　當然，她也沒完全克制，因為驚訝於這種手段是一位“操縱師”的本能反應。

　見奧黛麗沒什麽猶豫就做出承諾，也得到了公證的承諾，赫密斯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

　“奧黛麗，現在你已經有成為心理煉金會評議員的資格了。”

　祂說話間，長桌上浮現出了七張灰白色的，頗為虛幻的，異常冰冷的面具，其中五張各自擺放於相應的位置上，似乎已經有了主人。

　“你可以選擇一張人格面具作為自己的代號。”

　“嗯，實際上也只剩下一張了，那就是‘暴怒’。”赫密斯介紹道，“它們的名字來源於造物主的聖典，以及全知全能的上帝的箴言。”

　只有一個選擇，那不就是沒有選擇嗎?雖然“暴怒”看上去不太符合自己的審美，但奧黛麗本身也不介意這點小事。但就在她準備伸手將那張面具取走的時候，赫密斯的話語又一次傳來。

　“先別著急，奧黛麗。”

　她看過去，赫密斯朝她眨眼，臉上笑容明媚地開口:

　“你還記得你剛來因蒂斯的時候我給你的邀請嗎?黃昏隱士會的大門依然向你敞開，裡面有一個位置屬於你……那個位置，可比這裡的面具加起來都要高一個層次，心理煉金會是我們的下屬機構，如果你加入進來，整個心理煉金會也會成為你的下屬，甚至可以征調這七張面具供自己臨時使用。”

　奧黛麗伸出去的手停頓了一下，她沒想到像黃昏隱士會這樣的組織居然還願意收下她。

　凡有言，必被知的黃昏隱士會！

　——這樣不可思議的特性可是貨真價實地讓她在心裡惦記了好久！

　奧黛麗的手緩緩收了回去，在桌面上重新優雅地疊放好。

　“羅賽爾大帝說過一句話，沒有建立功勞，就不要接受賞賜。”奧黛麗看著赫密斯，語調平緩地說道，“這份恩惠太大，赫密斯先生，我加入之後，得到的第一個任務會是什麽?”

　黃昏隱士會往往是在暗中推動時代的發展，就連羅賽爾大帝也曾經是其中的一員。

　奧黛麗當然不認為自己已經和當初的羅塞爾大帝一樣光彩奪目，天資卓絕了，因此她格外警惕對方需要她去做的事情——這或許非常危險，可能要了她的性命，又或者對奧黛麗來說極其困難，所以甚至願意先給她魔藥和一個黃昏隱士會的位置。

　果不其然，赫密斯開口了。

　“這對你來說非常困難。”蒼老的天使歎息一聲，祂揮手，讓“暴怒”的面具消失了。

　奧黛麗手指攥緊，靜靜等待著下文。

　“天國降臨，主必須收回祂的權柄。”

　“如今只有太陽平等地高懸在天上，給予神靈光和溫暖，但創造的偉力，學問的恩惠，廣闊的大海，蘊含著祂的意志的風和雨水，甚至是代表怒火的雷霆，卻還被掌握在不願回歸的分身手中。”

　……奧黛麗的呼吸微微停頓。

　赫密斯那雙金色的眼睛看著奧黛麗的雙眸，仿佛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其中的靈魂。

　“奧黛麗，雖然你是魯恩人，但如果加入了黃昏隱士會，你的國籍、家人，以及你的身份，就必須成為你手中的籌碼和道具。我並非是要求你不擇手段，而是希望你權衡利弊。”

　“雷霆之神讓這片土地遭遇了災難的大海嘯，而因蒂斯的人們，在等待著新生的甘霖。”

　TBC

　——————

　清晨七點，埃姆林準時來到了豐收教堂，準備將大門打開。

　當他到達的時候，已經有零零散散的信徒在門外等待。埃姆林露出笑容，準備和他們打招呼。但就在這時，幾個身穿有著海浪暗紋的神色教士長袍的人氣勢洶洶地走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擠進了埃姆林和其他信徒的中間，眉頭緊皺，帶著敵意上下打量眼前這位比起主教更像貴族的青年。

　“豐收教堂的大主教，喬伍德區的負責人，埃姆林·懷特?”

　埃姆林心中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點頭:“什麽事?”

　藍色頭髮的代罰者直接將一份報告摔到埃姆林的懷裡:“你的人昨天潛入了一戶民居，躲藏在樓道裡，趁著天黑讓空房間的煤氣泄漏！”

　“你在說什麽?”

　埃姆林大皺眉頭， 他粗略地掃視了一眼手中的報告，看到傷亡人數之後眼睛猛然瞪大。

　“這個名字的長相，你還記得吧?他是費內波特人，這幾天唯一的聯系就是豐收教堂和你，這件事情你必須要負責！”

　見埃姆林還有些愣神，而周圍的人已經漸漸多了，並且開始圍聚過來，代罰者沒好氣地抓住埃姆林的胳膊，用力地將他拽走。而埃姆林腦海中不斷閃過昨天那人亢奮的情緒和不正常的言行舉止，他一時心亂如麻，居然也忘記了爭辯，為了看到證據了解全部過程，埃姆林快步跟著代罰者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信徒們一時不知所以，他們彼此望著，手足無措。

　而沒有聽到剛才的話語的信徒們遠遠看到了這一幕，當即一副失去了主心骨的樣子，直接朝著自己的熟人和朋友們跑去，嘴裡不斷地喊著:

　“懷特主教被雷霆教會的人抓走了！”

　“雷霆教會又來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