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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剛才的雷聲把小威爾嚇到了。”艾倫撐開傘,維爾瑪給孩子戴上小帽子,防止嬰兒的頭頂被雨淋濕,夫妻二人離開車站,沿著街邊的屋簷前進,順便尋找旅館的招牌。
“我也這麽覺得。”維爾瑪說,“威爾剛才一直看著車站上面,很安靜,也沒有要哭的跡象。”
但是剛才和那位明顯有著弗薩克血統的列車長說話的時候也同樣沒有打雷,這個小小的紕漏被夫妻二人一起忽略過去了。
走了幾步之後,雖然沒看到有軌公共馬車,但是艾倫很快就看到了車站口等待客人的馬車。夫妻二人抱著孩子提著行李上了出租馬車,對車夫道:
“去市政廣場。”
在魯恩王國,市政廣場附近必然會有一座教堂和至少一家旅館。
“先生,是來旅行的嗎?”那車夫一邊讓馬匹由靜轉動,一邊自來熟地問道。
艾倫和妻子對視一眼,知道這件事情一眼就看得出來。考慮到安全問題,經常出差的艾倫便掩飾了一下:“不,我是來堂兄的莊園做客,只不過突然大雨,他暫時沒空來接我們。”
雖然只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停留一個晚上,明天早上不到七點就要離開,但依然要注意保護自己,更何況他們還帶著孩子。
“那你們需要去距離城外莊園區更近的旅館嗎?”車夫用一種很平常的推薦的語氣試探性問道。
艾倫猜測對方可能是有什麽熟人或者親戚開的旅館,為了防止被坑,艾倫果斷地說道:“我想去一家安靜的旅館,最好還能睡個好覺,洗個熱水澡,再品嘗一下這裡的美食。”
在當前時代和現在的魯恩,能夠幾乎全天、或者大半天供應熱水的酒店並不很多,艾倫的話語等同於要求找一個四星甚至五星的酒店。
“好的……”車夫一邊思考,一邊回應道,“美味的晚餐,熱水,一個晚上的良好住宿體驗,並且距離車站並不太遠,市政廣場旁邊的旅館就符合您的要求。”
威爾沒有再哭泣,祂專心致志地感應著命運的走向,試圖改變,或者盡量早早察覺這一次旅行中種種讓人不安的部份。更何況這些變化比祂想的來的更快,就在剛才的車站裡,祂已經發現那個弗薩克血統的列車長的後頸延伸出一根細長的黑線,穿過了車站的屋頂,傾斜著升上了正北方的天空。
——但祂把“概率之骰”收起來之後,忽然間又看不到那條靈體之線了!
那明明是一個“秘偶”,但是如果停止使用唯一性,呈現在威爾眼中的就是一個正常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是祂這個序列一的水銀之蛇都無法看出對方在命運上的任何問題!
而且,明爾明斯克山脈在東北方向,那條靈體之線的方向卻是正北。
這座城市應該處於弗薩克的腹地,山腳下的度假村莊只是哄騙魯恩人前往旅遊的幌子。
“一座‘秘偶小鎮’……而且裡面的秘偶的命運渾然天成,毫無疑問,它們不可能是一個需要晉升序列一的人編寫的,要麽出自‘源堡主人’,要麽是烏洛琉斯……”
這樣的認知讓威爾前所未有地焦急起來,現在唯一還能讓祂安心待在父母親的懷裡,而不是當場找個方法夭折開啟新的循環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對方並沒有幫助烏洛琉斯直接來抓祂。
“只要上了車,就會到達那裡,但目前看來不是強製,我還有可以選擇的余地。”
“……但是就算沒有直接來,命運也開始轉動了呀!”
“我和烏洛琉斯的命運必然產生交集,祂應該也有所察覺了,正在哪裡等著我……果然,我在這時候比烏洛琉斯慢了一步,我應該主動參與‘秘偶小鎮’,主動嘗試聯系克萊恩,如果這座城市裡所有的命運真的都出自烏洛琉斯的手,那不就是已經織成了一張大網……”
威爾的小臉皺成一團,趴在媽媽的肩膀上歎了口氣。維爾瑪女士好笑地看了自己的小兒子一眼,想不出來這麽點大的孩子能有什麽煩惱。
隨著馬車前行,艾倫將目光投向了窗外,觀察起外面的情況。
因為暴雨的緣故,路上的人們都打著傘行色匆匆,連報童都看不見幾個,有人在屋簷下朝著馬車招手,看到裡面已經坐滿了乘客之後隻好又蕭瑟地放下了胳膊。
過來十幾分鍾,出租馬車停在了一間看上去頗為氣派的旅店的門前。
艾倫見狀松了口氣,他先下車,付完車資便打起了傘,擋在妻子和孩子的頭頂,快步走入了旅館。
嘩啦啦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辦好入住,放好行李,休息了一陣之後,他們一家三口到一樓的餐廳享用起晚餐。
艾倫先給朋友寫了封短信,說明了自己等人因為暴雨暫時停留在南威爾郡的事情,然後寫明了自己一家下榻的酒店和時間,讓服務生趕在郵局關門前幫忙寄出。點好主食之後,他謹慎地按照自己的酒量點了一杯南威爾啤酒,一份暖身子的奶油蛤蜊濃湯,隨後是給孩子吃的蘋果和奶製品。
雖然對當地的餐館裡的啤酒並沒有太大的期待,但艾倫嘗了一口之後,立刻就露出了笑容。
坐在旅館餐廳的窗邊,一邊聽著外面的雨聲,一邊品味當地的高級啤酒,艾倫感覺相當愜意。
吃了一大半的時候,艾倫看見又有幾個人推開餐廳的門走了進來。看樣子也是出門的旅客,而其中最讓艾倫注意的是一個年輕人,就和之前的列車長一樣,有著明顯的弗薩克人外貌特征。
“……我的家鄉……烏托邦鎮現在剛好是適合旅行的時候……溫暖的烤爐,狗和馴鹿拉的雪橇……美味的醃肉……天氣晴朗的時候,從城裡抬頭,就能看到遠處雪山的風光。”
艾倫聽到了對方斷斷續續地開口,用的也是魯恩語。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擔心自己的孩子因為陌生的環境和話語聲被嚇到,卻發現正待在母親懷裡的威爾似乎也聚精會神地聽著那一桌人談話,沒有再大哭大鬧的跡象。
他這才又安心地轉過頭,這時,艾倫發現那桌人裡有幾個似乎是自己那輛列車上的乘客,但此刻幾個人你來我往地談論著那個度假城市“烏托邦”,儼然是已經混熟了。
看來是兩輛列車一起在這個鎮上躲雨,讓車上的乘客也有了交流的機會。
那個發色淺棕偏金,有著弗薩克外貌的年輕人用熟練地道的魯恩語說道:
“我們會在茶水裡倒上特製的楓糖漿,這也是我的家鄉的特產這……非常美味,就連冰酒和氣泡冰茶也帶有清爽的甜味。”
“……不,烏托邦並不靠近港口……偶爾能夠去附近的城市吃到新鮮的魚類和貝類……城市裡有一條河,冬天也會有人在河裡釣魚。”
“不會很冷嗎?”有人提問。
“是的,很冷,冬天每一條河流都會被凍住,除了不凍港。”年輕人笑著伸手比劃,“我們會在冰面上開一個洞,然後坐在洞口邊上釣魚……冰層很厚,孩子們甚至可以在上面滑冰。”
“烏托邦的河水非常乾淨。”
“在冬天,我們還會泡溫泉,在溫泉裡喝冰酒。”
人們看著彼此,他們基本都是從沒去過外地的魯恩人,難以想象北部的風光和習俗。聽到這裡,他們一齊發出感慨的聲音。
“……我們有許多關於酒的慶典和節日,而當我們在暖氣裡需要冰塊的時候,也可以直接去河上鑿冰。我們鑿大量的冰塊,然後把冰塊在容器裡砸碎放進酒杯,有時候,冰塊裡還會附贈一條魚。”
說完,年輕人端起酒杯,跟其他旅客一起乾杯,然後豪爽地將一大杯啤酒一飲而盡。
“維爾瑪。”
就連艾倫也被說得有些動心了,他眼睛看著那桌人,嘴巴問妻子:“你想不想去東北方的雪山裡度假一次?”
維爾瑪抿嘴笑道:“你剛才還跟我說對那個野蠻人帝國的風情沒什麽興趣。”
“威爾看上去很有興趣。”艾倫看向了孩子。
威爾咬著自己的大拇指,眼睛依然看著對面那一桌,聚精會神的樣子讓父母忍俊不禁。
在祂的眼中,那位弗薩克血統的年輕人的後頸同樣有著一根黑色的細線去往北方——這座城市的名字叫做“烏托邦”?它在雪山腳下,風景秀麗,正在吸引外人前往,吸引外人和它產生互動。這怎麽看都是一個“詭秘侍者”的晉升儀式——威爾專心致志地聽著對方的介紹。由於烏洛琉斯的存在,“烏托邦”相關的事物會頻繁地出現在自己身邊,而自己也有必要做好意外進入的準備。
“看樣子是很難逃過去了……”威爾擰著小小的眉毛。
祂要選擇一個相對有主動權的方式進入那裡。
吃完美味的晚餐,艾倫將最後一口啤酒喝完,心滿意足地前往吧台結帳。
“南威爾郡當地的啤酒比我之前喝到的還要好。”
服務生笑了:
“我們的餐館用的啤酒都是最新鮮的,來自城外的酒莊——直接供應給高端旅館和餐館的。”
艾倫正準備再誇獎幾句,順便問問可不可以買幾瓶包裝一下帶走,就在這時,他的身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身影,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也來結帳了。艾倫往旁邊挪了挪,卻沒想到對方看著他,直接掏出了一張名片,和一張旅行宣傳單。
“先生,我看到你剛才一直在聽我介紹烏托邦。”
年輕人將名片和旅行宣傳單遞到艾倫的面前,眼神充滿真誠和期待:“您有興趣來烏托邦旅行嗎?我們現在和許多旅社都有合作活動。”
艾倫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旅行宣傳單,他翻看了一下正反面,發現上面還有著八折入住當地旅館的優惠劵。他此刻也有些心動,便笑著收下了對方的名片:“我會考慮。”
他剛要把名片放進口袋裡,就忽然感覺到有一個小小的力試圖拿走它。艾倫抬起頭,發現妻子抱著孩子來到了自己的身邊,而威爾伸出了一隻小手,正抓著名片的一個角落。
艾倫笑了笑,松開了手。
威爾拿走了名片是,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看向這個和活人無異的秘偶。
秘偶對這個小嬰兒眨了眨眼睛,又對艾倫說道:
“您也可以在任意一個站台找到前往烏托邦的路。”
艾倫頗感興趣地問道:“是跟乘務員的暗號嗎?”
秘偶點點頭:“是的。只要拿著傳單,跟乘務員說,自己要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就可以了。”
……
“我都說了——我再跟你們說最後一次,不許在豐收教堂打架!”
埃姆林有些惱火地將廝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一手一個控制住了發生爭端的二人。雖然他看上去是個身材修長高挑的青年,但手上的力氣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大。
盡管已經被強行分開,兩人依然用不服氣的眼神瞪著彼此。
“神父,是他先……”
費內波特人剛要開口,埃姆林就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身上有傷,情緒激動傷口會裂開,還有,這是教堂,我們在母神的面前,不要大喊大叫。”
費內波特人隻得不服氣地閉上了嘴,而對面的魯恩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裹緊衣服轉身就走。
眼看周圍已經開始有路人注意自己這裡,埃姆林頭痛不已,隻想事情趕緊結束。因此他默認了爭執中的一方的直接離去,轉身安撫那個費內波特人:“你們到底吵了什麽?為什麽離開教堂就開始打架?你本身就是在東區和別人打過架了來求助的,我可沒跟把你也是參與者的事情說出去。”
“他罵我們是活該。”
費內波特人硬邦邦地說道,他攏了攏有些破舊的外套,牽動傷口讓他的動作不太協調。埃姆林的安撫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讓他回憶起來更加火大:“……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們現在能吃得起的食物都是我們種出來的,他們應該感謝我們才對,根本沒資格對我們大吼大叫。”
“他也是母神的信徒,已經來祈禱一星期了。”埃姆林說道,“我不建議教友之間發生爭執,你不覺得這違背了母神‘生命可貴,豐收可喜’的意思嗎?”
“……”對方用力地抿了抿嘴,把頭別到一邊,“讚美母神。對不起,神父。”
埃姆林剛要說話,忽然看到對方又猛地把頭轉了過來,眼睛裡瞪出了紅色的血絲:
“神父,你真的覺得改信的魯恩人是我們的教友嗎?”
“他們不過是因為得到了糧食才暫時改信的投機者!他們本來的信仰可能是蒸汽與機械之神,可能是黑夜女神,即使現在信仰母神,以後也會因為恩惠改信其他的!只有我們才是最虔誠的。”
大概是考慮到現在在魯恩,還是教堂的門口,他說話的聲音是壓低了的,但是內容卻十分沒有禮貌,讓埃姆林的眉頭深深地擰到了一起。
“照你這麽說,我也是後來改信母神的,也不虔誠,也不可信。”
“不,懷特神父,您是母神的眷者,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埃姆林的語氣也開始變得有些嚴厲:
“無論是魯恩人,還是費內波特人,只要信仰母神,我認為都是我們的教友——好了,我知道你的心裡很不服氣,等下次他再來的時候,我會讓他跟你好好交流,理性平等地交流。”
費內波特人的嘴巴張了張,在異國他鄉能夠得到一個說法已經是幸運,他隻得說道:
“……好吧,神父,我相信你的公正和善良。”
“那麽事情就這樣吧。”埃姆林說,“但是我必須要說,以後你,和你的那些同伴,最好都不要參加那些反對活動了,你們上一次運氣好只是輕傷,我可是聽說東區昨天的暴動裡又有人死了。”
費內波特人的嘴唇動了動:“……那是我的鄰居,他是很好的人,我一定要為他討要說法。”
“這種事情應該交給教會……”
“教會根本沒有給我們回復!神父,難道你已經匯報上去了嗎?”
埃姆林愣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東區不是我的管轄范圍,豐收教堂已經是母神教會目前權力最大的一個了,但我也只能負責周邊三個街區的事情。你的鄰居的事情我很抱歉。”
“所以,東區那種沒人管的地方,即便是死了,教會可能也不會幫我們說話!”
費內波特人又來了火氣,他怒氣衝衝地問埃姆林:
“懷特神父,你為什麽一直在幫魯恩人講話?你不是我們的神父嗎?你不是母神的眷者嗎?”
埃姆林也被問出了火氣:“即便是這樣,我也是在魯恩長大的,我不希望看到信徒自相殘殺。現在我已經在魯恩有了教堂和負責區域,也沒必要一定得前往費內波特。”
他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卻沒想到對面的費內波特人卻猛然露出了失望錯愕的表情。
埃姆林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他感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但還是擺出神父的架勢說道:
“……就這樣吧,我已經為你們申請了教會的補助,你們回頭都可以再多領一些錢,今天的事情就到這裡,你先回去吧。”
費內波特人低聲道了謝,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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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豐收教堂之後,費內波特人悶頭前進,走向了附近的廣場。
他用一種焦急渴望的眼神在廣場上來往的人群中搜索起來,果然,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的目標。
他快步走過去,還沒靠近,就忍不住開口了:
“先生,跟你說的完全一模一樣!”
“懷特神父他果然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他打心底裡還是向著魯恩人……他居然說,居然說那些侮辱我們,打壓我們的魯恩人也是我們的教友……”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簡述了一遍,但一想起埃姆林剛才的話語,費內波特人就無端感覺心中怒火蹭蹭上漲,甚至都產生了更大的惡意。
但轉而他又為自己剛才的那一瞬間的惡意感到後怕,無論怎樣,懷特神父都幫了他們,他現在身上的繃帶和藥物都是他給的,自己又怎麽能那樣想他?
坐在長椅上看報紙的人將報紙放了下去,很是親切地拍了拍自己長椅身邊的空位:“先坐下。”
“謝謝。”
費內波特人真心實意地道謝,像這位先生一樣沒有架子,還不歧視他們的魯恩人已經不多了。
“懷特神父是魯恩人,他希望魯恩人和費內波特人和平相處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包庇他們也不奇怪。”這位先生平和地說,“所以你不能因為這個理由而討厭他,你不是自己都想明白了嗎?”
“是,但是……”
費內波特人覺得心裡難受極了,他攥緊了拳頭,實在說不出什麽話來。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們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看來神眷者的想法果然還是比較超脫,在他的眼裡只有信仰同一位神靈的教友, 沒有矛盾和外國人,真是我們凡人所無法企及的高度啊。”
他每說一句,費內波特人的拳頭就攥緊一分。
他心中的怨恨和憤怒瘋了一般的生長,忍不住開始埋怨總是偏袒魯恩人的埃姆林·懷特。
這位先生感慨了一句,隨後狀似平常地問道:
“懷特神父看起來不會支持你們的想法,對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費內波特人的視線不自覺地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他的注意力不太集中,但是對方接下來的那句聲音很低的話卻聽得清清楚楚:“殺死你的鄰居的那個非凡者就住在喬伍德區的第二街道……”
“不過,他有槍,還有非凡的力量,那些切開你的肩膀和你的鄰居的腹部的風,你還記得吧?”
“……所以,即便知道了也沒有用,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對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