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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敞開的灰藍色大門、一路往下的石製階梯、那裡有一排石柱拚成的扶欄。

　扶欄之外是彌漫的橘紅雲氣，雲氣的遠處是一片輕輕湧動的，看不到盡頭的深藍，發出了嘩啦聲音的深藍。

　大海。

　深藍的，輕輕湧動的，看不到邊際的，仿佛蘊藏著無盡生命的大海就那樣呈現在了白銀城探索小隊成員的眼中，不再是古籍文獻上的記載，也不再是一個外來者口中的單詞組合。

　泛著片片金芒的大海和無處不在的光明又一次映入了科林和洛薇雅的眼中。

　它已經不再遙遠，已經有了觸及的可能。

　作為之前探索小隊的成員，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看見這幅畫面，但依舊被深深地震撼了靈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克萊恩並沒有打攪兩位白銀城的半神的思考，只是先一步從這扇門中走了出去，環顧四下，開始尋找兩座城市的人民的身影。

　那可是將近兩萬人，按照克萊恩最直觀的印象，這算得上一所中學連同學生和老師在內的全部人數，至少要一個有四百米環形跑道的塑膠操場才能放得下。

　隱匿賢者給的坐標也是一塊區域，放眼望去，外面只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海灘，克萊恩大概掃視了一會兒便收回了視線，決定沿著“巨人王庭”的殘留外牆走，邊走邊找。

　“不知道對白銀城和月城的人來說，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如果隱匿賢者順手附帶了一段記憶，那就不用煩惱了。但如果他們感覺自己是“突然”來到了巨人王庭之外的地方，並且沒有任何記憶，那他就不得不從現在開始編造原因……克萊恩思考著到時候是應該實話實說，還是編造一些能夠讓“愚者”更加恐怖如斯的半紀實謊言。

　“出去之後，把他們安頓在哪裡呢?”

　“兩萬多人，在現在不算一個小數目，放到哪裡都是一個小鎮……要去海上找一個小島，還是在南北大陸之內找一塊無人的區域?陸地內部的未開發區域肯定不少，但是要和別的神相鄰……光是安頓兩萬人倒是不難，難的是，讓這兩萬人擁有匹配的生活區，還有專門屬於這些半巨人的房屋……”

　“……好在，白銀城和月城的大家都有很強的生存能力，足以自己給自己建造一個臨時生活區，嗯，如果不是風格太過扎眼，直接想辦法把兩座城市一起搬出來……也不是不行。”

　雖然月城和白銀城的人肯定可以白手起家，居民幾乎人人都有野外生存扎營經驗。

　兩座城市合作，肯定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建造起兩萬人的居住區——但是他們畢竟現在是自己的信徒，克萊恩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那種把人撈出來就不管了的偉大存在，至少現在不能是。

　於是，他開始思考起能否用自己新增的權柄來為信徒們爭取些方便。

　“實現願望……”

　簡單來說，“奇跡師”必須先搜集和滿足各種各樣的願望，然後才有可能在戰鬥時通過向自己許願的方式將相應的情況變為現實。

　而且，最開始的時候，克萊恩能實現的願望都很小，必須一步步積累，才能創造“奇跡”，不能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這也讓他在回歸時就清晰認知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灰霧之上那扇奇異光門才是這裡的核心，是真正意義上的“源堡”，而那片無垠的虛空屬於“源堡”自帶的空間。

　至於古老的宮殿、有二十二張高背椅的青銅長桌和塔羅會成員們平時具現的物品，克萊恩認為是“願望”之力的一種體現。

　也就是說，當他心中想要那麽一個宮殿，一個聚會場所時，“源堡”滿足了他的願望。

　而由於他的願望沒有具體的描述，“源堡”是從過去的類似願望裡提取的場景——克萊恩懷疑古希臘式的宮殿和剛好有二十二張高背椅的古老長桌都是當初疑似“福生玄黃天尊”的那位存在具現過的。

　“嗯，如果想像烏黯魔狼科塔爾那樣以許願的方式轉移位置，那我必須預先滿足過許多類似的，來自他人的，從簡單到困難的願望……這方面倒是有取巧的辦法，我可以利用‘蠕動的饑餓’和‘傳送’來滿足相應的願望，無需從最簡單的開始……”

　“眼前這次或許就是一個好機會?”

　“我可以先讓科林和戴裡克暗示他們，暗示他們向我許願，然後我通過傳送一次性完成著接近兩萬個小願望，就能夠把轉移位置變成為我所用的‘奇跡’。”

　明明只是神靈揮一揮手就能解決的事情，卻偏偏要先多此一舉，做出信徒主動請願的樣子。

　然而用“奇跡”直接移動的效果肯定比自己在戰鬥中先召喚出一個歷史投影，然後再利用“蠕動的饑餓”或者“傳送”來得方便快捷，少一個步驟，說不定就能救自己的命。

　作為史上第一個還沒成為“奇跡師”就已經用完了四次復活的人，克萊恩對保命手段很是看重。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這麽做。

　雖然看起來是個雙贏結果，但克萊恩總感覺有些輕微的沮喪。

　“說起來，‘願望’能力有點像利用錨，屬於‘集眾’類型。”

　“既然信眾們對神靈的認知可以有效影響到神靈，成為某種程度的‘定位’，幫助祂們對抗非凡特性內的原初精神烙印，那不同靈性生物的相似願望確實可以幫助我創造‘奇跡’。”

　“這也許和集體潛意識海洋有關，不夠科學，但足夠神秘學……”弄清楚“願望”能力的情況後，克萊恩對怎麽扮演“奇跡師”也有了初步的想法。

　那就是行走於現實世界，讓不同的人見證“奇跡”，並且滿足他們的願望。

　“難怪烏黯魔狼的稱號是‘願望之神’……當這樣的信仰傳播開來，不少人通過祈禱的方式說出願望，讓‘奇跡師’能夠隔空回應，扮演確實會簡單不少，能節約很多時間。但問題在於，魔藥的名稱叫‘奇跡師’，而不是‘願望之神’，需要扮演的不是一個神靈，兩者還是有較大偏差的……”

　克萊恩浮想聯翩了一會兒，構思著自己作為“奇跡締造者”行走於大地的樣子。

　到時候，要將自己定義為“愚者的神使”，還是“愚者行走於大地的化身”呢?

　正想著，克萊恩瞥見科林和洛薇雅穿過了門，在扶手露台上欣賞了一會兒大海之後，沿著台階走了下來，靠近了他所在的方向。

　“哎，這也是個奢侈的煩惱。”

　“現在我也是有固定信徒群體的神了，而且還是他們這樣醒目的半巨人後裔。作為愚者，必須先仔細考察，為他們負責才行。”

　想起大夥的身高，剛剛達到了白銀城未成年人平均身高的“愚者”先生陷入了沉思。

　科林在克萊恩前方兩米處停下，見神使沉思，也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過了半分鍾，克萊恩結束了自己的思考，朝著科林和洛薇雅點了點頭，露出微笑:

　“我們去找他們吧。”

　“之前在白銀城沒能和戴裡克打聲招呼，我一直很遺憾。還好，我們現在都活下來了。”

　科林的心跳微微加速，難以抑製自己的激動，又凝視了那片蕩漾著金色斑塊的大海好幾秒才道:

　“好的。”

　克萊恩轉過身，沿著不遠處“巨人王庭”高聳的城牆往前走。

　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打算用“佔卜”或者“傳送”直接將整個自己等人送到白銀城的人們面前，而是慢悠悠地、安靜地和白銀城的兩位半神一起用雙腿走過去，走在這灑滿陽光的海灘上，在這裡留下長長的腳印，銘記白銀城歷經兩千多年堅守和犧牲後終於找到的“曙光”是什麽樣子。

　沙，沙，只剩下沙子被踩踏的輕響。

　這深一腳淺一腳的觸感讓科林和洛薇雅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但很快，他們就適應了松軟的沙灘。

　克萊恩轉過頭，看著已經成為大半廢墟的“巨人王庭”的外牆。

　想起弗薩克帝國首都中仿製出的“黃昏巨殿”，想起那些一代又一代出海，尋找著夢中故鄉的巨人們，他一時有些沉默，有些傷感。

　血脈中真的會流傳對故鄉的思念嗎?

　又或者，不僅僅是那些前往北大陸的巨人們思念著故土，還有那位巨人王長子，“戰神”。

　走吧。他對自己說，該走了，隨後移開了視線。

　這裡是巨人的故鄉，不是我的故鄉。

　……

　戴裡克醒了過來。

　沒什麽特別的前綴，他就是醒了過來，像是夢中驚醒那樣，突然地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之後，他首先感到迷茫，隨後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陡然繃緊了身體。

　他的記憶最後，是白銀城裡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已經戴上了單片眼鏡，他們全部成為了“阿蒙”的寄生對象，從每一個角落出現，並且還在不斷地寄生逃過一劫的人。阿蒙們並不急於將整座白銀城全部寄生，反而很是享受他們驚慌失措，不得不對同伴和親人動手的絕望憤怒。即便首席帶著還沒有被寄生的人們努力戰鬥，盡可能活捉，依然被阿蒙們逼到了城市中心，不得不退守在小教堂裡。

　而在最開始，這些阿蒙是以“愚者”的名義出現並傳教的！

　而戴裡克後來才知道自己也被寄生，因此甚至幫助阿蒙坐實了他們的說法，幫助單片眼鏡傳播。

　因為在白銀城裡，戴裡克曾經被“阿蒙”寄生過的事情在中高層已經不是秘密，再加上後來戴裡克的種種變化，大部分不知道內情的白銀城人自然而然地就把阿蒙當做了“愚者”的一位神使，或者是某個化身。

　正是這個首席和他一直沒找到機會公開否認的紕漏，讓白銀城險些覆滅了！

　在那個時候，戴裡克幾乎絕望了。

　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向“愚者”祈禱，但又銘記著“愚者”先生說過的“不要祈禱”，陷入兩難。

　他最終選擇了相信“愚者”，死死地咬牙，面對阿蒙的欺詐和挑釁一言不發，被迫目睹同伴和熟悉的人們一個又一個被寄生，一個又一個在內鬥中倒下。

　戴裡克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好朝著某個地方打上一道陽光，但他緊張地查看左右的情況——之後，卻發現自己不是在愚者的小教堂裡，這裡甚至連天花板都沒有。

　不僅如此，沒有天花板，沒有牆壁，沒有房屋……

　遠遠的有一座巨大厚重的城牆，身邊則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這個角度，仿佛是巨人王庭的位置。

　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以及所有人就全部出現在了外面。

　這極度割裂的情況讓戴裡克意識摸不著頭腦，在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確認不是做夢之後，戴裡克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希冀:

　是“愚者”先生來救他們了嗎?

　一瞬間將所有人轉移到別的地方，甚至連一個阿蒙都沒有，這只有可能是神靈的力量！

　“愚者”先生沒有拋棄他們！

　戴裡克高興得差點在原地跳了起來，感覺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角，在心中連著讚美了好幾次自己信仰的神靈之後，他挽起袖子，拉開衣領，發現之前自己身上的傷口和繃帶也還在，這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趕緊回頭看去，發現白銀城幾乎全部居民都在這裡，包括老人，孩子和傷員，但那些戴裡克親眼看到的已經死去，或者重傷垂死的人並不在這裡。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自己沒有見過的生面孔，穿著的獸皮衣服很想首席提過的“月城居民”。

　所有人都隔著差不多的距離站在原地，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像是站著睡著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醒了過來。

　在短暫的失落之後，戴裡克迅速振作起來。

　“愚者”先生願意幫助白銀城脫離險境是神恩，自己不能要求“愚者”先生去做更多。

　過了片刻，凝視著大海的戴裡克忽然聽到了遠遠的腳步聲，他猛地轉過頭去，剛好看見三個人影正從自己的視野盡頭聯袂走來。

　兩個人的身影十分熟悉，戴裡克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是誰——是首席和洛薇雅長老，襲擊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白銀城之內，怎麽突然出現在遠處?——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戴裡克就看到他們的前方還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影，是個穿著古怪衣服的年輕人，面目冷峻，衣服的面料說不出名字，也戴著眼鏡，不過是雙片的。

　他們三人身上都掛著程度不同的傷痕，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苦戰。

　戴裡克盯著那個身影，喉嚨中突然有個聲音呼之欲出。

　“‘世界’先生！”

　他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朝著那個身影用力揮手，大聲喊道:“‘世界’先生！是你嗎?是‘愚者’先生讓你來幫助我們嗎?”

　快步走來的克萊恩抬起手，回應了戴裡克的呼喚。

　見到熟悉的朋友，他的心情也迅速變得好了不少，微笑著用一種對待孩子的口吻說道:

　“是的，我來幫助你們。”

　“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小‘太陽’，或者說，戴裡克·伯格先生?”

　雖然他和外鄉人有聯絡已經不是隱秘，但當著首席的面(盡管科林和洛薇雅此時都眼觀鼻鼻觀心當沒聽見)，戴裡克還是忍不住臉色微紅。

　“太好了，太好了。”他走上前去，一遍又一遍地說道，“‘愚者’先生沒有拋棄我們，祂沒有拋棄我們，謝謝你來了，謝謝你，‘世界’先生”……

　說著，一滴淚水忽然從戴裡克的眼角滑落。

　高個子的年輕人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地笑道:“我，我太高興了。”

　克萊恩搓了下鼻子，低聲說:

　“放心吧，祂是不會拋棄你們的，造物主也沒有放棄你們。”

　“正是因為祂們的努力，我才會出現在這裡，才會有機會打開大門，幫助你們前往外界。”

　說著說著，克萊恩看著猛擦臉的戴裡克，忽然想到了什麽:

　“從這裡出去就是外界，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啟程。戴裡克，你查看過了嗎，是白銀城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嗎?”

　戴裡克愣了愣，有些為難地低聲說道:

　“被阿蒙殺死的人們不在這裡。”

　“我們，我們或許還要回去一趟，因為白銀城的人如果不是被親屬殺死，就會變成惡靈徘徊在城市裡，就算要走了，也不能留下很多惡靈在城市裡繼續破壞吧?”

　克萊恩怔然:按照隱匿賢者的說法，所有人都已經被數據化，不可能有屍體存在。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克萊恩轉移話題，“那麽被阿蒙寄生的人們也都在這裡嗎?”

　戴裡克又是沉默了一小段時間，澀聲說:

　“很多人都不在這裡，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仔細查看，因為我看到月城的人們也在這裡。”

　克萊恩抿了抿嘴。

　如果隱匿賢者抓去的是那一刻，或者是24小時之內的信息，那麽在那時已經被深度寄生，等同於成為阿蒙的人們肯定不會在這裡。只有淺層次寄生的，和還沒有重傷死去的人會得到“復活”。

　想了想，克萊恩忽然露出笑容:

　“戴裡克，讓我們向‘愚者’先生祈禱吧，你希望他們也平安無事地出現在這裡嗎?”

　“我當然希望！”戴裡克用力點頭，隨後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是不是不太好?‘愚者’先生已經幫了我們很多，我不能一味地把祂的仁慈當做必然。”

　“沒關系，‘愚者’先生不會介意。在我來的時候，祂就已經允許我提出任何要求了。”

　克萊恩轉頭看了一眼科林和洛薇雅，問道:“你們也這樣希望嗎?”

　兩位半神毫不意外地點頭。

　“所以不用擔心，戴裡克。”

　他把頭轉了回來，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閉上眼睛:

　“所有人都平安無事，這也是我希望的。”

　科林、洛薇雅和戴裡克學著他的樣子，閉上了眼睛，一齊朝著“愚者”祈禱。

　克萊恩輕輕地歎了口氣，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人群之中忽然多出了許多身影，他們的外形扭曲著，像是一團團正在被塑形的血肉，很快，他們變成了近百個人形，都是戴裡克記憶中那些已經被深度寄生了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月城的人們，大祭司尼姆赫然也在其中。

　與此同時， 克萊恩手指微動，操縱起這些“人”的靈體之線，按照那些伴隨魔藥而來的數據複刻他們的長相，模擬出他們的性格，等待著和其他人一齊被“喚醒”。

　這是奇跡嗎?

　克萊恩想。

　或許對他們來說是的，盡管這只是虛假，只是一時的喜悅，但克萊恩也願意這樣欺騙自己。

　TBC

　——————

　片刻之後，戴裡克睜開眼睛，看到眼前面目嚴肅的“世界”先生忽然笑了笑，像是釋然了什麽。

　“就當這是我的人性的任性吧。”

　克萊恩自言自語:“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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