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他的靈魂消失了。”

　“去了誰的手裡?我看不清楚，是黑夜女神?”

　“他不是唯一一個備用，繭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天尊的後手，他死了，下一個人會什麽時候降臨?”

　…………

　愛德華心情很好地回到了家裡，七點剛剛過半天就已經黑透了，阿蒙正在廚房裡搗鼓著什麽。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盹的貓頭鷹忠實地把它看到的東西回傳給了惡魔，她看到在她出門後的這半小時裡，阿蒙做出了“用蒸籠蒸雞腿”，“包草莓巧克力味的豬肉白菜餃子”，“把做好的麵包坯放進微波爐”，“把米糕放進烤箱”等種種不合理行為，並且試圖通過這些同時褻瀆了東西方飲食文化的行為給自己做一頓能吃的晚飯出來……微波爐是哪來的?

　被外神的眼神刮到之後，阿蒙把一件風暴途徑的封印物從簡易微波爐裡拿了出來:

　“我閱讀了電器製造指南。”

　“然後我發現‘微波’，‘電磁波’的本質都是被精細控制的電流，所以就嘗試了一下。”

　他在四隻眼睛的注視下把碗裡的麵包坯取出，只見嚴重受熱不均的麵包半濕半乾，又因為氣泡太多溫度不夠形成了海綿一樣的糟糕結構，像黃色的菌群一樣沿著碗壁往上爬。愛德華對這個過於有創造性的麵包造型皺了皺眉，阿蒙倒是很有興趣地再次把封印物和麵包坯放回了簡易微波爐裡繼續加熱。

　這個設備簡易到連個溫度和時間的控制盤都沒有，更不要說精密的線路和電子元件，而阿蒙又不知道某一條微波爐安全使用守則，用來裝麵包坯的是一個玻璃碗……十幾秒後，一聲早有預料的爆炸聲響起，玻璃碴子亂飛，貓頭鷹用翅膀擋住了臉。

　仆從們自覺地顯現，開始收拾亂七八糟的殘骸，被燙了頭的阿蒙看著炸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和還冒著熱氣的麵包坯，撿起封印物，捏捏眼眶，死鴨子嘴硬地笑道:“有趣，有趣，舊日文明恐怖如斯。”

　收拾好了一切之後，阿蒙端著自己的食物試製品來到了桌邊，用手捏起一個烏黑的，還在不斷液化的草莓巧克力皮豬肉白菜餃子，在愛德華(??-??)的表情中放進了嘴裡。阿蒙嚼嚼，然後偷走自己的味覺塞給隨便一個仆役，該不幸惡魔當場就乾嘔了一聲。

　他若無其事地說:“過去連非凡能力都沒有的人類，居然能夠研製出這種神奇的東西嗎?”

　“……不，沒有人發明這東西，純粹是你閑得無聊突發奇想，還浪費食材。”

　頂點

　“我是說微波爐。”阿蒙用叉子撥弄了一下被烤箱烤得邦硬的米糕，叉子戳不進去，阿蒙用刀把它切開，米糕發出了被電鋸鋸到的磚頭一樣的聲音。

　會做飯的和不會做飯的都沉默了。

　“我其實只是想嘗試一下舊日紀元的電器。”

　阿蒙兩手一攤，無辜又無奈地說:“我沒想到在那個時代最受歡迎的居然是風暴途徑的能力。各種電氣，電磁波，電信號，網絡……在最開始，到底是誰想到了利用雷電的力量?那不是純天然的嗎?”

　“雷電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神靈的怒火。”

　愛德華回答:“但有一些科學家發明了蓄電瓶，利用電能來做一些實驗，後來又有一個膽大包天之人想要確認這些作為能源的電子和天上的雷電是不是同一種東西。於是他在雷雨天，往天上放了一個帶著金屬的風箏，想要把雷電引導到蓄電瓶裡。”

　“他沒被劈，不，他沒被電死?”

　“沒。沒到閥值，他活下來了，證明了雷電根本不是神靈的怒火，只是一種自然現象。”

　“再加上他後來一直為自己出生的殖民地獨立而活動，於是有人這麽評價他:‘他從蒼天那裡取得了雷電，從暴君那裡取得了民權。’”愛德華想到了南大陸和海上的情況，略帶譏諷地笑了笑，“如果現在他還想這麽做，風暴教堂地牢雅間一位。”

　阿蒙聽完故事，略有遺憾:“可是現在的雷電確實是神的怒火。”

　“對。”惡魔不以為意，“所以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正確的，理所當然的。”

　“因為有神存在，所以被神支持的國家和皇室即使延續上千年也不奇怪。因為有神存在，所以電力，風力，太陽能都不敢去想象，誰敢讓神靈的權能為自己所用?只能用煤氣，蒸汽和機械來代替。”

　仆役端來一杯咖啡，恭敬地放在惡魔面前。她的神情無悲無喜，透出一股冷漠疏離，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惋惜:“還有所謂的犧牲……算了，這個反而有點無關緊要。總之這一切無力和無法改變都是正確合理的，太過理所當然，所以也沒必要改變。正因為人這麽想，神也這麽想，所有的人都這樣想，所以，我才覺得人類的文明早就結束了，現在的都是惡心的垃圾。”

　“感覺我能理解您的判定點了。”

　“但是為什麽您要用舊日紀元的人類和社會準則來評斷現在的世界，而不是任其發展?”

　“因為這個世界沒有自然發展。”

　外神說:“當非凡生物誕生，而人類依然孱弱的時候，人類就已經不具備重新成為世界主人的能力了。按照完整的，我們的估算，第一紀的混亂之後，少部分擁有理智的古神會逐步建立自己的文明，也會因為力量固化階級而在某個特定階段停步。巨人，巨龍，精靈和不死鳥的文明會互相競爭，這個過程會持續很久很久，而人類充當家畜的角色，就像雞鴨牛羊。”

　阿蒙沒由來地想到了恐龍。根據舊日紀元的百科全書，雞鴨鳥類基本都由恐龍退化而來。曾經稱霸世界的主宰成為了盤中餐，那遠古太陽神橫掃一切，是不是相當於一個複蘇的恐龍神?她把人類和其他種族的文明清掃了，讓鳥類來重新佔領世界?

　“而後，某一些優秀的人類會被挑選出來，作為其他家畜的管理者，然後才會有反抗和人類種族的自我興起，這段時間大概在一萬年以後。人類會依靠自己最有利的部分——思考能力來慢慢獲得優勢，最後有可能是和非凡生物分庭抗禮，也有可能被徹底毀滅，也有可能重回萬物靈長的身份，總之，他們依靠自己的力量戰鬥過，並且獲得了一定的勝利。”

　“這麽說您其實對我的父親有意見。”阿蒙理性分析，認真思考，“她的降臨改變了一切的發展。”

　“或許。我確實想見證自然發展，雖然有點不認同，但我承認遠古太陽神的功績和偉大。”神說，“她把文明的發展強行扭轉到了另一條路上，而在這條路上，舊日文明無法重現，我等待的人類群體創造的非凡文明又徹底斷絕。如果自詡保護人類保護世界的神需要人類為她犧牲，那就讓這個世界去死吧。”

　阿蒙味如嚼磚一般卡擦卡擦地吃著米糕，含湖不清地問:“源堡繼承人的事情解決了?”

　惡魔點了一下頭，她稍微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肯定趁機感應過源堡的氣息。”外神平澹地瞥了阿蒙一眼，阿蒙又有了被空洞一般的淺青色雙眸注視的感覺了，“如果你真的那麽做了，你該警惕的就不是我，而是你的本體了。”

　“因為你決定回到那邊。”

　“……是的。只有回到那邊，我才能更明確地感受到，‘我’究竟是什麽。”

　天生神話生物的分身之一毫不在意地笑道，但表情卻不夠輕松:“我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卷顧。”

　“貝利亞家族的事件給了我靈感，因此我希望您能給我祝福，隔絕他們發現我異常的可能性。”

　外神用裝飾著黃金的湯匙慢慢地攪動著咖啡，往裡面加上兩杓牛奶，一塊方糖，把混合液攪出一個奇妙的旋渦。她沒有拿起杯子，但是其中的液體平面卻一分一分地下降，露出杯中的花紋，她冷澹地說:

　“這是巨大的代價。”

　“我可以努力支付。”

　“我要的不是現在或過去的東西，我要你支付你的未來。”衰敗君王開口，“我可以給你祝福，作為交換，你要讓我看到那個可能性到達的未來。”

　可能性，歸根到底也只是一個“可能”，萬千未來分支中實現可能較大的一個，類似命運，但又截然不同。“最有可能的結局”並不等於“真正的未來”，如搖曳之火隨時有可能熄滅，還很容易受到各種天災人禍的影響。行走於地面的神靈半身並不擅長另一個自己的權柄，因此只能模湖地感知。

　“我現在覺得能用金錢和物質支付的代價非常便宜了。”阿蒙的臉色難看起來，但還沒有完全難看，他問，“您這次為什麽不執著於金錢了?”

　“執著於金錢?原來你們是這樣看我的。”

　外神反問:“為什麽你們不覺得，用一些金屬片和紙張就能讓天使任勞任怨，這非常值得?”

　304

　第二天清晨，九點十分，薩默爾·斯塔琳夫人走出家門，身後跟著打包運送家具行李的仆人。

　馬車忙忙碌碌，年輕漂亮且愛炫耀的夫人高高地昂著頭，細長的脖頸像天鵝，盡力讓自己站得優雅而醒目，大方地展示自己的美。她微微偏頭看向自己的租客所在的方向，看到夏洛克先生門口的郵筒裡塞進了一份今天嶄新的報紙，還沒有取出，而木門上端端正正地掛著一個“主人不在”的牌子。

　莫裡亞蒂先生出門很早啊……她下巴輕抬，不做多想地收回了視線，開始指揮仆人。

　貝克蘭德西南方，菲耶莊園。

　負責維護莊園的惡魔仆役們已經結束了工作，被遣返回了愛德華·沃恩那邊。極光會的成員熟練地扮演成車夫，傭人，花匠，女仆和貴族家庭，接管了這個年租金7萬鎊的佔地面積廣大的莊園。

　只有在探索這個巨大封印物房屋的最開始有一部分人意外受傷，現在極光會成員們已經順利地理解了這個莊園的構造和種種暗道密室。

　梅迪奇站在花園入口的玻璃門前，深呼吸了兩次，前所未有地感到了緊張和惶恐。

　她煩躁，並突然伸手揉了一把阿蒙的頭髮，阿蒙正在走神，沒有躲開來自紅天使的偷襲，黑色的頭頂毛頓時翹起來一簇。紅天使一擊得手立刻哈哈大笑著閃身拉開距離，阿蒙大怒，但又不好發作，便手指一勾偷走了梅迪奇的方向感，看著紅天使左腳踩右腳原地轉了兩圈之後才略感消氣:“你幹什麽?”

　不想梅迪奇咧嘴一笑:“真讓人懷念。”

　看到阿蒙露出遲疑和苦惱的表情，計劃通的梅迪奇又趁熱打鐵:“你還不進去嗎?”

　被扇動者這麽一說，還在思考的阿蒙下意識地往前邁了兩步，在推門之前忽然又反應過來，朝著梅迪奇冷笑數聲:“明明是傳喚你，你為什麽不進去?”

　“你難道要臨陣脫逃了?”

　“小烏鴉，臨陣脫逃這個詞可是對征服者的侮辱！如果在戰場上讓我聽到這句話，我肯定得狠狠地打你的屁股幾巴掌。”梅迪奇絲毫不慌，索倫和艾因霍恩控制她的腳轉了個彎，她面不改色地又轉了回來。

　梅迪奇深吸一口氣，火焰自她的腳底燃起，燒掉了容器身上的黑色長褲和棕白色夾克，燒掉了那張不適合做出桀驁張揚的表情的臉，燒掉了那頭軟趴趴的黑色頭髮。

　披堅執銳的天使從火中站起，挺直腰板，拍掉身上的火星子，隨意地甩了甩赤紅的長發。

　“怎麽樣阿蒙，是不是這樣比較眼熟?”

　“你搞錯了，我跟你從來就不熟。”

　梅迪奇嗤笑一聲，對這多少有點賭氣的回答不置可否，然後伸手，推開了通往花園的玻璃門。

　在推開門時，她還有些忐忑，這種忐忑和做戰前準備時不同，和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的每一次期待以及絕望不同，和千年來的一切都不同。無數次希望落空之後還會剩下什麽?大概只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靜，最熱烈的火種被溺在死水的最深處，潮氣和寒冷讓它連自己還能燃燒這件事情都忘了。

　梅迪奇踏入這玻璃花房裡，相對恆定的溫度讓這裡在冬日的寒風中也不顯得破敗。她收斂了表情，神色嚴肅而認真，如同行走在神的國。

　一步一步，她順著小路走到盡頭，看到陽光灑落的地方坐著一個孩童模樣的神。

　紅天使忽然發現自己的所有準備都派不上用場了，這裡的空氣裡沒有飄散著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囈語，沒有種種飽含怨恨或訴說痛苦的情緒，沒有倒掛的神，沒有永不停息流淌滿地的血和墮落的靈性。只有她的神，她的主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這孩子的臉龐稚氣未脫，卻已然有著昔日造物主的悲憫和輪廓。時間都在這一刻慢了下來，世界如此靜謐。

　那神平靜地看著她，這眼神便是永遠。

　於是梅迪奇接受了這目光的洗禮，終於放下了以惡靈之身覲見聖座的種種忸怩慚愧的情感。

　她回了一下頭，看見阿蒙跟在她的身後，該不夠率性的分身還是不太情願和本體的半個父親相處，沒好氣地回敬了她一記眼刀。她彷佛在身後看見了過往的時光。然後她轉過頭，主依然平靜地看著自己，聖者侍立在主的身側，端靜如影。雖然周圍沒有那個惡魔的身影，但梅迪奇卻控制不住地想到:

　這該不會是一個夢吧?

　是不是我已經被徹底關瘋了，所以才做了一個惡魔將我帶回天國的夢?

　就在她感到迷茫的時候，身後的阿蒙又不輕不重地推了她一把——梅迪奇現在越來越覺得這孩子順眼了——並且毫不留情地說:“站著幹嘛?”

　“花園裡不需要擋路的石頭。”

　梅迪奇笑了，於是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主的面前單膝跪下，仰起頭，打量著那張稚嫩的臉。

　“主，您也讓我等得太久了吧?”

　她的主笑了，然後就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她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按在梅迪奇的肩膀上，用幽暗聖者和阿蒙第一次聽到，但是梅迪奇熟悉萬分的，溫柔且悲天憫人的語氣語調說道:

　“梅迪奇啊，我的戰爭天使。”

　“辛苦你了。”

　TBC

　——————————

　畢業期好累好忙，事情又多又亂，為了打印個文件早上和舍友六點半去排隊排到晚上八點才到我，回來還得看書友群吵架，我要死了，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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