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天亮之前最黑的夜裡，克來恩迷迷湖湖地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龐德從男爵的祖宅裡，視線沿著地下的走廊前進，穿過坍塌的土層，又看到了那個擺放著六神褻瀆凋像的巨大房間。

　克來恩下意識地看向了最深處的那扇門，他知道那後面被封印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嗜血惡靈，就是它把龐德家族的人一個一個吸引過來，讓老龐德子爵的兩個繼承人全部意外身亡，不得不從旁系拉來了現在的從男爵繼承家族。而從男爵在之後種種有意誘導和變故中越發扶不上牆，現在淪落到連宅邸都賣掉，在外面租住房子的地步，完全拋棄了體面。

　正常情況到這裡就應該停下了，從神秘學角度來說，可能是生活中一些隱蔽的想法讓克來恩又想起了地下遺跡的事情，進而在潛意識裡留下一些自己沒有發覺的痕跡，用夢境的方式表現出來。

　然而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視線到了那扇大門之後，不僅沒有停止，還進一步地靠近，在克來恩決定醒來之前，夢中的視角已經貼到了門縫。

　他看見裡面空無一人！

　溫暖柔軟的被褥裡，克來恩慢慢睜開眼睛。

　這應該是一個預示，但在被打斷睡眠的狀態下根本無法理性思考，他迷茫地回憶了一下剛才那個夢的內容，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繼續睡。

　…………

　此時此刻，貝克蘭德北區的一所隸屬於黑夜教會的私人醫院裡，設備齊全的單間病房中，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病人咳嗽了一聲，又咳嗽了一聲，發出長長的，斷續的，痛苦的呼吸聲。

　“……水……”

　頭上，臉上，眼角都被敷著止痛藥物，並且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的倫納德努力地發出了一些比呼吸還要微弱的聲音，但此時本應負責看護傷員的紅手套剛好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和索斯特匯報情況。倫納德的呼聲嘶啞地在唇邊縈繞，沒有得到回應。

　“……水……”

　他意識迷蒙地又發出一聲呼喚，喉嚨和皸裂的嘴唇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不比身上的痛苦要好多少。

　床頭擺放著的半杯涼開水悄然少了一半，帕列斯歎了口氣，回應了倫納德求救似的低語。她將對傷員十分重要的水分偷來，一部分塗抹在對方的嘴唇上，一部分沿著食道緩慢地下滑，這些清涼的感覺終於讓倫納德感到了一點點的安撫。

　但他依然不平靜，發著高燒，滿頭滿身冷汗，無力的四肢在被褥下輕微地抽搐掙扎著，指尖重複地抓撓著床單，彷佛陷入了一個噩夢之中。

　倫納德含混不清的囈語裡反覆出現“廷根”“隊長”“對不起”“克來恩”“惡魔”等詞語，即便帕列斯隔一段時間就會偷走一些對方身上的傷口帶來的痛楚，精神上的巨大傷害也無法回避。

　被那位深淵天使輕描澹寫地重傷至垂死之後，倫納德失去了壓製封印物1-42的意識，險些當場被那嗜血的鎧甲撕成碎片。所幸，索斯特判斷及時，趕在最後幾秒讓他離開了鎧甲內部，泡進了剛挖出來的熱水池子裡，勉強驅散了負面影響，保住了他的性命。

　不然，就算帕列斯在場，也只能換一個宿主了。

　保住了一條命，可是倫納德的狀態沒有絲毫的好轉，他面對惡魔居然敢情緒失控，因此險些在碰到對方之前就被自己的憎恨和憤怒撕成碎片。

　更何況在這時他還控制著一件1級封印物。

　能夠保住性命已經讓索斯特激動萬分，大聲疾呼女神保佑了。

　單人病房裡空無一人，倫納德病床邊的扶手椅被月光在牆上投下黑影，在它之上，漸漸地又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陰影，彷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坐在了椅子上，被月光照出了形體，靜靜地看著倫納德。

　“唉。”

　一聲沒人聽到的歎息。

　“身為夢魔，居然被自己的夢捉住，你這小子的魔藥消化進度真是不合格啊……”

　《我的治愈系遊戲》

　說話間，這個狹小的病房裡出現了“偷盜”行為，正在黑色和火焰的世界裡彷徨著的倫納德第無數次看到廷根燃起大火，遮天蔽日的恐怖黑影撕碎了鄧恩·史密斯，梅高歐絲和克來恩。這些都是他內心的寫照，他潛意識裡最難以忘記最不願放下的激烈情感。

　“偷盜”生效，負面的東西被偷走了，露出夢的底色。血色的天空和扭曲的如同眼睛的月亮被安寧的微光覆蓋，倫納德夢中種種激烈的情緒抽絲剝繭般慢慢消失，被一種安逸、舒緩的色彩塗抹。

　夢境的世界中，四處逃跑，尋找著凶手的倫納德漸漸地地停下腳步，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這時候倒是想到運用“夢魔”的能力探查起陌生的環境了?帕列斯在心裡又吐槽了一句，然後把這個念頭也偷走，引導著倫納德慢慢往前走，順著沿途有花盛開的石磚小路，一步步地走進自己在他的夢裡構建的、教會派發給他的單人宿舍裡，

　進入熟悉的環境，倫納德的心情顯然放松了許多，他下意識地走到自己最喜歡的單人沙發邊，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歌劇台詞精選》，但裡面的內容都是模湖不清的，家具的輪廓也不斷波動，常有失真，怪異的同時完全將夢境的扭曲感表現了出來。

　倫納德的心情越來越安逸平靜，窗外黑紅色的天空和月亮漸漸變成了午後慵懶的陽光，在屋裡投射出讓人忍不住想要偷懶的閑散氣氛。他拿著書翻了一會兒，很快就犯起困來。隨後打了個哈欠，躺倒在單人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和衣睡下。

　不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平靜的呼吸聲。

　現實世界中，倫納德緊皺的眉頭一點點被平和的夢境撫平，他的額頭不再冒出細密的冷汗，手指不再摳緊床單，表情也一點點地恢復了正常。

　牆上的黑影保持著看向病床的姿勢，幾分鍾後，它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像出現時一樣毫無征兆。

　隨後，病房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負責看護的紅手套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坐在了扶手椅上。他看著身受重傷的倫納德，點出紅月，對著月光默默地祈禱，希望女神保佑同伴早日康復。

　295

　裹著古希臘式長袍的真實造物主嚴肅地坐在書房的高腳椅上，腳底離地半米。

　愛德華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發覺對方的實力已經恢復到了序列5左右，這個速度相當快。

　看來為了抵禦自己的汙染，真實造物主著重選擇了加速過渡力量提高位格的方式。

　“你長得有點快啊。”她說。

　“序列的話，這是為了……”

　“我是說身高。”惡魔比劃了一下，“按理說你現在應該只有三四歲。”

　被戳穿了悄悄拔高身材以求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的心思的真實造物主感到有一些惱怒:“這並不是當下我們需要注意的事情。”

　她清了清嗓子:“在這一系列事情上，你我都是明碼標價的正常合作。我早已承諾過，如果能找到梅迪奇的線索，就在能力范圍內幫你一次。”

　“你在南大陸做的事情我都看見了，也聽到了你的祈禱，因此立刻讓神棄之地的本體向你提供援助。從結果來看，你成功了，祝賀你。”

　真實造物主的發言讓走神的愛德華打起了一點精神，她不經意間提起了神棄之地的“倒吊人”，並且言下之意彷佛是她已經能夠對“倒吊人”的行為進行一些操控和影響……啊，應該是在提醒剛剛晉升序列1的自己不要亂來，繼續保持合作關系。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聽。

　“自第二紀以來，你是第一位新生的汙穢君王。”

　見證了四個紀元的神靈十分感慨:“這也是無與倫比的偉業了。但是惡魔途徑並不適合誕生真神，你現在已經表現出了自己的強大競爭力，七神估計不會再和過去的幾百年裡一樣放任你。”

　極光會被突襲估計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真實造物主想著，不然我實在不能理解她們到底在警告些什麽，還是說三教會就只是因為貝克蘭德暗流湧動導致三番五次出問題而惱羞成怒了，年底努努力衝個業績，挽回一下自己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

　那他們確實成功了，極光會損失慘重，說不定連自己的狀態稍有好轉這件事情都已經被她們猜出來了，如果黑夜想要做什麽，現在的自己完全無法抵抗，就怕對方支持自己那討人厭的神性面來吃了她。

　“你會受到關注，消化魔藥和晉升都會遭遇阻攔。”

　“相比繼續留在惡魔途徑，轉行去競爭囚犯途徑的真神或許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愛德華微微頷首，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來自遠古太陽神的誇獎:“我在最開始的時候嘗試過轉途徑，但囚犯途徑被汙染侵蝕太深，幾乎面目全非，惡魔反而更有機會。除非別無選擇，不然我不會跳轉途徑。”

　“但是，已經走到這個層次了，如果說我完全沒有競爭成為神靈的決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過法布提已經潛藏深淵數千年之久，深淵裡還發生了種種變故，我的晉升也不會安穩，或許根本就沒有晉升的機會，因為無法取得深淵裡屬於法布提的唯一性和最後一份序列1。”

　“眾神應該也知道，沒準根本不會關注我。”

　真實造物主點頭:“但願如此。”

　“那麽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

　愛德華坐直了身體，真實造物主面色微變，果不其然聽到對方開始惡魔低語:

　“極光會在貝克蘭德的據點被清除了，你們要恢復規模，至少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場地，還要重新安置神奇物品，你們不可能一直待在我這裡。”

　“如果你們現在無處可去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為你們安排。”

　來了！這標準的讓人無法拒絕的惡魔式話術！真實造物主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直截了當地開口:“展開講講，開個價吧。”

　惡魔微微一笑。

　她揮了揮手，書架上自動飄落一本薄薄的畫冊，在真實造物主面前展開:這是一份詳細的手繪建築設計圖，標明了佔地面積、房間數量，還有每一處設施的詳細介紹。

　“這是我87年前在貝克蘭德附近購置的一處房產。地理位置優越，位於貝克蘭德東北部一百公裡左右的貴族天然獵場附近。毗鄰東切斯特郡和阿霍瓦郡，莊園總佔地面積4547平方米，有附屬的大片土地，種植園以及狩獵場，可以一定程度上的自給自足……”

　真實造物主仔仔細細地聽著，生怕一不小心嗯嗯嗯應付過去的時候被達成了什麽交易。對方現在已經是天使之王了，就算是真神也多多少少能被不平等合約剮蹭到一下。

　這個莊園很完美，簡直是非常完美，完全符合一切要求，但是真實造物主在聽到佔地面積和107個房間的時候忍不住問道:“你想要多少?”

　愛德華掛著親切溫暖童叟無欺的笑容:“算你便宜一點，租住使用的費用一年16萬鎊吧，家具維護你們自理，還有土地管理和相關稅務也要自理。”

　真實造物主乾脆利落地回答:“換一個。”

　又補充道:“樸素一點，我的信徒都能吃苦。”

　生意沒做成，但又不是完全沒做成，愛德華早有準備地讓小冊子翻頁，停留在一處哥特式建築的設計圖上。剛才的莊園佔了三頁，現在這個只有一頁，真實造物主感覺有點能接受了。

　“那就看看這個吧。”

　她神定氣閑地介紹道:“這裡其實是我在因蒂斯當伯爵的時候購置的，也是我參與設計的，作為我和阿黛拉的夏季避暑的度假莊園。這個莊園在歷史上已經被燒毀了，因為我還很喜歡裡面的裝修，所以把它整個搬到了我在魯恩買的一塊土地上。”

　“租金多少?”

　“7萬左右就夠了，這個莊園出自我的手，沾染了我的氣息，都算封印物了，不被我允許的話無法在裡面活過一個晚上。所以我很放心地把它放在那塊地上，進來的小偷和強盜會讓我的花園更鮮豔。”

　這個價格還可以接受，到時候還可以用一些合作來削減金額，而且惡魔氣息算是詛咒了吧……也剛好是一個天然的保險。她開口:“說說看。”

　“總佔地面積1812平方米，沒有種植園和狩獵場，只有一個附屬花園。30多個房間，有門途徑的非凡特性改造，能夠一定程度上改變房屋布局，轉移牆體位置，總的來說和你們的地下三層據點加起來差不多大小。在貝克蘭德的西南方，地理位置較偏，更靠近東塔克郡的邊緣，周圍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一年裡只會被使用幾個月的度假莊園，正好適合現在隱藏的你們。”

　“可以。”真實造物主思索一番，“就這個。”

　愛德華爽快地決定:“好。那麽交易成立，先租給你們一年，定金可以以多種手段支付。”

　書架上飛出一張地契，一張建造許可和一串鑰匙，真實造物主接過來看了看，只見莊園的名稱是“菲耶莊園”，地契上的購買和建造人姓名是“亨利·雷恩”，一個比較常見的魯恩人名搭配一個不算常見的姓氏，購買了這麽大一片土地，建造了這麽大的莊園，很容易給人一種不為人知的古老貴族的感覺。

　“對了。”愛德華又說，“紅天使等你很久了， 你不出去和她見一面嗎?”

　真實造物主早有準備地搖了搖頭:“現在先不急，我的形象和過去差異太大，還有一些惱人的麻煩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我要稍微準備一下，盡量盡快以最好的狀態和她見面。”

　愛德華點了點頭:“那天亮就出發吧。”

　真實造物主對此沒有任何異議:“沒錯。我們得盡早離開貝克蘭德市區，離開三神的關注。”

　“真是一如既往的邪神待遇。”惡魔聳聳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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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夢，兩個人的夢境。苦難磨礪靈魂，本文的倫納德將不會是一個……不愛動腦子的角色?

　1鎊≈840

　年租金7w鎊≈5880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