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愛德華·沃恩用古赫密斯語念誦的“福生玄黃天尊”這幾句話讓灰霧產生了一些波動，克來恩警惕地四下張望，立刻就將“黑皇帝”牌和太陽胸針抓在了手中，生怕突然出現些意外情況。

　但彷佛亙古不變的灰霧除了流動加速、出現些許旋渦狀的波瀾之後就沒有別的異象，很有可能只是被這個名稱引動的條件反射。

　夢境佔卜結束後，感覺到神秘學聯系徹底斷開，克來恩心有余季地大口喘了幾口氣。

　被佔卜對象當場逮住也不是一兩次了，而且愛德華先生沒有囈語也沒有把他當柴火燒，只是念了幾句“愚者”的尊名……她是怎麽知道的?……對，極光會那邊通過“小太陽”獲得了我的尊名，已經在各個隱秘集會發布了懸賞，她得知這件事情並不奇怪……

　聯系已經斷開，應該是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回想起剛才讓他驚悚的佔卜畫面，克來恩嘶了一聲，感覺不能將對方拉入塔羅會有些可惜。

　偽裝成“神靈”久了，多少還是有點傲慢和好面子的。

　但在不能保證對方會不會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冒險在天使面前裝神弄鬼比較好。

　反正他現在是不敢再佔卜一遍“愛德華·沃恩會對自己不利”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走在路上忽然被不可名狀的高位存在連續看了兩次，克來恩自己也得多少有點莫名其妙和火氣。

　心思轉動，他消失在了灰霧之上。

　可他前腳剛剛消失，後腳灰霧就震動起來，一根根像是藤蔓又像根須的東西爬山虎般慢慢地爬上了灰霧的角落，它們攜帶著的腐朽氣息和源堡相斥，引起灰霧的強烈反應，但隨即欺詐的力量閃過，已經斷開的神秘學聯系被強行接續上，未知的權柄引動因克來恩莽撞行為而產生的某個微弱的“可能性”，纏繞在源堡之上的根系和灰霧產生拉鋸，漸漸穩定下來，彼此之間交錯扭曲，形成一個邊緣帶著扭曲光弧的空洞，彷佛一隻眼睛。

　空洞持續了幾秒後，再度散開，緊接著一個黑色的剪影出現在了源堡之上，它時而扭曲，帶著彎曲的羊角和翅膀，時而變成條帶狀的物體和巨大的空洞，始終無法徹底地離開灰霧的封鎖，踏入源堡。

　很快，不請自來的客人察覺到了最好的辦法，黑影開始朝著中央縮小，出現明顯的頭顱和身體，一層源自舊日世界的神秘學概念飄落，包裹住這團扭曲蠕動的藤蔓集合體，於是黑影轉眼之間就有了人的輪廓。與此同時，某個人再度使用了欺詐的能力，使沸騰不息的灰霧逐漸平靜下來，認可了入侵者。

　霧氣散開。

　衰敗君王睜開眼晴，平視前方了一會兒之後，才轉了轉並不具備視覺功能只是用來偽裝人類的貼圖眼珠子，裝模作樣地把這裡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垂著的手握緊，展開。看到不遠處的青銅長桌之後，沒有童孔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及地的披風下某處動了動，一隻白眼圈的烏鴉從裡面鑽了出來，落在地上變成阿蒙的模樣。他轉過頭，和虛擬人格亞當不一樣，從來沒有理解過“榕樹”這一概念的他頭一次看到外神的人類外殼。

　為了更好的蒙蔽源堡，她現在看上去與人類幾乎無異，有明確的肢體劃分，蒼白且矜持，卻以萬物的掙扎為養料，平等地給宇宙中的一切生命帶來衰亡。漆黑的焦骨是她的王冠，纏繞著枯萎的花枝，裂縫滿溢著是擦拭不去的血跡，鮮紅得彷佛正在流淌的熔岩，這也是她身上色彩最明豔清晰的地方。

　根系化作末梢深黑的蒼白長發，稍顯雜亂地披落在她的肩上和身後，生靈掙扎向上，企圖抓住希望的手是她拖地的披風大氅上用金線刺繡的滾邊。

　但這些都十分模湖，彷佛還沒有精細凋琢的塑像，簡陋的白色色塊塗抹出臉頰，有象征眼睛的橢圓形眼眶和眼珠，卻沒有鼻子，嘴巴是一條直線。深色的色塊潦草地勾勒出身體的范圍，她就像一個被畫筆簡單塗抹出輪廓的油畫人形，看不出細節。

　行走在福生玄黃天尊的相關源質裡，自己又沒有攜帶「權杖」，衰敗君王感覺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已經確認剛才窺視自己的人不是天尊，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只在她的思維裡一閃而過。

　她沒有動。原生植物的概念和近似人類的外殼如她所想的那樣降低了排斥，但也成為了她的拘束衣。站了好幾秒之後，她才慢慢地抬起手，邁步，每一個動作都能感受到不小的阻力。在阿蒙看來，她彷佛是在水中行走，還不能引起過大的水波。

　發覺自己和外神都是以靈體的狀態登上源堡的阿蒙好奇地在不遠處轉了幾圈，對這個失蹤了幾千年的源質感到十分新鮮。作為可以掌握源堡的途徑之一，說沒什麽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外神就站在旁邊涼涼地看著自己，本來也不想承擔責任和命運，又沒有足夠的實力的阿蒙當然更不可能趁機建立聯系。

　“您放心吧，我沒有那個責任心。”他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您現在打算做什麽?”

　衰敗君王用行動回答了他。她朝著青銅長桌所在的方向邁開步子，些許枯敗的氣息緊跟在她的腳邊，於虛幻對地面上留下轉瞬即逝的灰黑印痕。

　外神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地來到了擺放著22把椅子的桌邊，她垂下眼眸，視線從其中幾個背後顯現出了途徑標識的座椅上一一劃過，在有著“門”和“愚者”途徑的標志的高背椅上多停留了幾秒。

　她什麽也沒說，最後看向了“愚者”面前擺放著的一張紙牌上，靈性直覺告訴她，那就是黑皇帝。

　“真有意思……”她低聲自語。

　正在源堡上四處轉悠的阿蒙也找到了新的樂趣，他發現在這古樸莊嚴的神殿角落裡居然有一個被灰霧擋住的雜物堆，裡面亂七八糟地擺放著衣物和各種低序列非凡物品，其中一把帶著特殊氣息的黃銅色的鑰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著鑰匙去給外神看，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外神的一聲冷笑和一個誇獎。

　“您確認剛才的人的身份了嗎?”

　“嗯。”

　隨著對方的指引，阿蒙的眼神落到了長桌首位的“愚者”座位上，結合某個佔卜家身上的種種疑點，他變成了一個“阿蒙震驚裂開”的表情包。

　桌上的角落裡擺放著一疊塔羅牌，衰敗君王將它拿了過來，隨便洗牌了幾次，然後從中抽出一張:

　「正義」牌。

　她沒什麽表情，毫不意外地把它放在了一邊，又抽了一張:

　「惡魔」牌。

　猙獰可怕的惡魔往往有著動聽的聲音，用金錢和所謂的安全引誘人們成為他的奴隸。

　人們在惡魔的控制下失去同理心，佔據心靈的完全是赤裸裸的原始欲望。為了追求金錢，否認生命中其它任何目標，人都變得自私和貪婪，可當生命結束時，這些物質就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了。

　依然是裂開狀態的阿蒙見狀也被引起了興趣，他直接從中間偷了一張，念出聲來:“戀人牌?”

　“它的逆位解讀很符合阿蒙的特征。”

　外神把三張卡牌收回，重新放入一摞塔羅牌裡，將它們分毫不差地放回原位:“象征自我意識和誘惑，逆位代表失敗，不堅定，不忠實，自憐自艾。”

　“我挺不願意代替本體接受批評的。”

　衰敗君王將手放在了青銅長桌上，試圖從這件無生命物體中讀取它承載的記憶。但是此地是源質，長桌並不是一個穩定的正常的物體，她能看到的也只是灰霧彌漫的畫面，幾個模湖不清的人影，連這幾張座椅的所有者的基本特征都無法看清。唯一一個引起她注意的是長桌末尾居然還有一個東西，那似乎是人，實際上卻是非凡物品營造出來的虛偽假象。

　衰敗君王沒有想到這件東西是為什麽而存在，但倒是從雜物堆裡找到了相應的物品:一個被真實造物主的靈性汙染的全黑之眼，佔卜家途徑序列5。

　“萬能鑰匙”，“黑皇帝牌”，克來恩詢問過自己去除神奇物品的汙染的辦法……

　全部的線索都對上了。

　她仰頭，打量這處源質，解析著它可能的功效以及作用，很快便有所明悟。她慢慢地走到一把空著的椅子邊上，坐了下去。高背椅背後頂端的霧氣飛速湧動，先是展現出空無一物的大地和半枯萎的植物，然後變成一座被枝條和藤蔓層層包裹的廢墟城市，兩個徽記來回閃動了幾次，最後定格在了後者。

　看來，這就是在不屬於詭秘三途徑的前提下，“正確地和源堡建立聯系”的方式，原本應該不是這樣，但是按照克來恩的想法具現化了……衰敗君王沒有回頭，但她看到了背後的變化，若有所思地想。這樣就算順利地建立了聯系，而自己只要進一步穩固就能讓聯系衍生出“再次登上源堡的可能性”。

　她起身，讓徽記慢慢隱去。

　就在衰敗君王沉思時，阿蒙卻好像突然找到了什麽新的東西，指著源堡的深處說:

　“那裡有幾級台階。”

　“那裡什麽都沒有，我沒有看到。”外神平澹地回答，“應該是天尊留下的東西，只有你們才能看得到。既然看到了，那你就上去走走吧。”

　……阿蒙強顏歡笑地捏了捏單片眼鏡，走向灰霧的深處，在某個空地上停了下來，往上方看了看，並且開口:“這裡有六層台階……”說完，他做了一個邁步上樓的動作，然後就瞬間從原地消失了。

　衰敗君王看了看，沒見到有時之蟲掉落。

　過了一分鍾左右，阿蒙突然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那裡，表情似苦惱似疑惑。他三步兩步回到外神面前，一邊回憶一邊開口:“那上面……很奇妙。”

　“我看到一個大廳，屋頂上掛著很多光繭，裡面有很多的靈魂，這些靈魂都穿著很奇妙的衣服。這個風格讓我想起安提哥努斯和查拉圖，難道她們的愛好也是受了途徑頂端的影響?”

　“有三個繭，不，四個繭已經破了，裡面空空蕩蕩，不知道那裡面的人去了哪裡。”

　四個靈魂嗎……一個在我手裡，另外兩個是羅塞爾和克來恩，遠古太陽神是上帝的後手，那還有一個人到底是誰，這麽久以來居然完全沒有半分情報，難道還沒有出名就死了嗎?外神對思維海洋裡閃過這個念頭，於是立刻就產生了“或許確實已經死了”和“或許沒有情報本身就是一種情報”的兩個猜想。但是這件事不重要，至少目前來看不重要。

　看著外神若有所思的表情，阿蒙決定回頭想辦法獲取一些關於第一紀元前的時代的情報。

　“我們現在該走了嗎?”

　“嗯。”

　“然後要去做點什麽?”

　“嗯。”排斥開始變強，構成身體的色塊開始劇烈波動，外神言簡意賅地說，“去拜訪愚者。”

　303

　明斯克街15號內。

　克來恩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發現沒有什麽怪事發生，桌子椅子沒有突然開始攻擊他，也沒有惡魔出來開始追殺他。看來自己的佔卜因為沒有惡意(純粹是好奇和意外)，所以並沒有讓愛德華先生屬於惡魔的危機直覺發動，自然也就不像貝利亞那樣會早有準備，或者利用聯系直接找到自己。

　灰霧畢竟連神靈的眼神都能擋住嘛！

　愛德華先生或許只是感覺有人在窺探她，就順著看了過去，並沒有看清楚看她的人是誰……

　他松了口氣，快到七點了，克來恩發現自己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不由地有些懷念天使的手藝。

　克來恩苦中作樂地想著。就在此時，敲門聲突然傳來，驚得他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是誰啊?克來恩趕緊走到門邊，抓住門把手的那一刻，他的靈性直覺已經勾勒出門外訪客的樣子:

　是愛德華·沃恩。

　克來恩差點跳起來了，剛剛佔卜別人被發現，現在就被對方找上門，做賊心虛莫過於此。

　……不過她應該沒理由覺得我就是窺視她的人吧，畢竟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序列7，連晉升魔藥的材料都沒找到……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她來和我談論惡魔貝利亞的事情，畢竟最開始是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而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應該是吧?希望如此……感覺自己猶豫的時間有點久了，克來恩一邊後悔沒有掛上免打擾的牌子，一邊念念叨叨地轉動門把手，用小醜的力量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驚訝”地看向門外的訪客:

　“愛德華先生?您找我有什麽事?”

　深淵天使平和地笑笑:“沒事，是關於貝利亞的事情，你的情報讓我從這件事情裡得到了一定的好處。我不想虧欠他人，所以現在才有時間來訪。”

　果然是這樣。克來恩懸著的心放下了，側開身讓出空位:“進來說吧?我去準備茶水。”

　“不用了，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來這裡跟你說幾句話就走。”

　愛德華拿出自己的皮夾，打開，從中摸出一遝紙幣，想了想，又把紙幣放了回去，換成一張支票(克來恩眼尖地看見對方的錢包裡有厚厚一遝這樣的支票，可恥地檸檬了起來)，她一邊翻找一邊對克來恩說:

　“你讓我獲得了不小的好處。”

　她沒有明說好處到底是什麽，將五百鎊的支票遞給克來恩:“這是報酬。”

　等到克來恩驚喜地接過支票之後，她又很自然地問:“對了，最近很多隱秘集會裡都提到了一個新的邪神，叫做‘愚者’，你有得到什麽消息或者情報嗎?”

　怎麽連你都問我這件事……！這已經是第多少個人了啊！克來恩感覺自己的笑容快要繃不住了，若無其事地回答:“果然您也有相關的渠道，最近我也得到過類似的消息，但是並不清楚，這可能就是一個新的，或者某個已有的邪神的偽裝而已。”

　愛德華點點頭，沒有對這個回答表現出不信任或者肯定。她伸手在自己的口袋裡摸了摸，把一件東西信手拋給克來恩:

　“這也是報酬。”

　“一份序列7的非凡特性。序列太低了，我總是想不起來賣出去，就也一起送給你吧。”

　“出售的話也有至少一千鎊，這些報酬應該足夠豐厚了。”

　非凡特性?塔羅會交易所又能開張了！克來恩輕松地接住那件東西，仔細一看是個掌心大小的玻璃瓶，裡面是混混沌沌一片黑色。

　瓶子上還貼了個標簽:黑夜教會-夢魔-靈魂。

　看到這幾個詞，冷汗忽然就爬上了克來恩的後背，人類的本能讓他想要抬頭去看一看愛德華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和精神被瓶子裡紫黑色的霧氣完全吸引住了。

　那霧氣在落到他手上的一瞬間就開始旋轉，扭曲，展現出一張人臉。這張臉有著略高的發際線和深邃的灰色眼眸，這張在克來恩的記憶裡風趣、幽默，記性又有些不好的，嚴肅但又時常露出溫和笑容的臉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眸中滿是恐懼和悲傷，他張大了嘴，一遍又一遍朝著拿著瓶子的人無聲地喊道:

　跑！

　跑！！

　快跑！！！

　隊長……夢魔，鄧恩·史密斯……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這裡……隊長，你明明應該安眠在女神的神國……廷根神降……惡魔……惡魔！！！

　“你果然認識他，克來恩·莫雷蒂。”

　“我們其實見過面，是嗎?就在廷根，就在真實造物主神降的時候。”

　惡魔吟唱般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克來恩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沒有了抬頭的勇氣，積攢至今的謹慎和力量在這一刻全部被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吞噬。

　他眼前發黑，心口突然傳來劇痛。

　這是“欲望使徒”的力量……克來恩踉蹌著後退兩步，無力地靠在了玄關的牆壁上，一分一分地滑落下去，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要死了……

　死於最為普通的突發性心臟衰竭，沒有任何外傷和嫌疑，天使的手段比傑森·貝利亞要高明得多。

　愛德華靜靜地看著克來恩斷了氣，死前還緊緊攥著那玻璃瓶。她後退，像一個沒有重量的影子一樣消失，離開了明斯克街15號，房屋內的燈光接連熄滅，“主人不在”的木牌自動飛起，掛在了被風關起的門上。

　她用五百鎊和夢魔的靈魂，順利地買到了克來恩的命。

　……

　天都快黑了， 夏洛克還是沒來，埃姆林疑惑地抱著胳膊靠在牆邊，時不時地看向遠處的落日和自己的懷表。如果不是對方提前預付了一千鎊，還主動約定了時間，他都要以為自己被放鴿子了。

　夏洛克不來了嗎?

　那他預定的非凡材料要怎麽辦?

　我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TBC

　——————————

　衰敗狀態:建模未渲染

　短且強而有力的標題，很有紀念意義的一章！從這章以後我用數字寫章節名，不然字太多了hhh

　而且啊我一直都想說，是真的很有意思，大家全部默認是克來恩先發現愛德華，打賭也只是賭時間長短，看來大家都清楚源堡到底是多大的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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