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

　——沒有啟示。

　沒有啟示可以被解讀為許多不同的答桉，比如最簡單的，平等神聖的“命運天使”殿下拒絕給你回應，她討厭你。厄運的羽翼悄然降臨，接下來你無論做什麽都可能因為心臟驟停而暴死在原地。

　但顯然斯提弗並沒有感覺自己被命運討厭了，天使也不可能死於心臟驟停，這就走向了另一個答桉——“命運天使”忽視了你的祈求。代表當前發生的事情在洞悉了命運流向的烏洛琉斯眼中“還沒有到時候”，現在不是獲取指引的時間。收回祈禱，安心等待，或許未來的某一日就能得到答桉。

　和第三個答桉“烏洛琉斯殿下現在沒有回應的余力”比起來，第二個答桉的可能性最高。

　“天使之王”、“水銀之蛇”會仔細挑選每一次重啟的家庭，選擇自己需要的神秘學聯系，選擇隱藏在家庭中的人際關系和可能對命運變遷產生的影響，在重啟的過程中靈性和力量也不會衰減半分。縱觀幾千年以來的祈禱歷史，第二個答桉也是最常出現的。

　數千年的共事中，聖言天使已經能夠比較準確地把握寡言少語的命運天使一舉一動的含義。

　斯提弗並不知道這一次烏洛琉斯重啟的真實原因，因此她揣摩了一會兒聖意，感覺自己把握到了其中關節後，便重新放下心來。

　“命運選擇了緘默，看來此時還早，尚未到啟示的時候。”她神情自然地開口，轉向了沉默不語的科林·尹利亞特，詢問道，“同胞啊，不知那神聖的孩子是何時降臨在白銀城的?”

　面對天使拉近關系的話語，科林沒有反駁的資格，但也不作回應:

　“距今一百二十多個周期之前，具體的日期就連她的父母也未必知曉。”

　“現在情況如何了?”

　科林遲疑了一下:“三十個周期內就將降生。”

　一百二十多個周期，也就是四個多月……按照“命運天使”以往的重啟習慣，往往會待滿人類妊娠期的八個月才出生，離開親屬。但這一次，為什麽剛剛過半，白銀城就已經說這孩子“即將降生”?斯提弗皺起眉，但這在她已經滿是皺紋的臉上並不明顯。她終於發覺這一次的重啟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烏洛琉斯似乎很著急地想要出生，將發育的時間縮短了一半，這在過去是幾乎從未有過的。

　或許這和主的謀劃有關……斯提弗暗自決定要將這個異常情況上報給主。

　“原來如此，原來是我操之過急。”

　她像長者般微笑著:“顯然，‘命運天使’殿下卷戀白銀城，想要再多待一些時日。”

　“既然如此，我便在白銀城外等待，就在這裡。如果白銀城需要知識或情報，我也願意交流。”

　“你們的城邦裡有一個‘秘祈人’途徑的半神，你的生命也早就過了中天。時間和主會考驗你們的虔誠，若你們的信仰堅不可摧，我便給她指明更進一步的路。”

　說完這句話，斯提弗便不再開口，也不再看著科林。她轉過身繼續跪倒在充作太陽的那盞明亮提燈的光芒下靜靜祈禱，彷佛一個蒼老枯瘦的傳教士。

　科林注視著對方平靜的側臉，稍微有些訝異——他難以相信這位疑似天使的強者居然就這麽在白銀城外住下了，選擇等待“命運天使”自然出生而不是強行將對方帶走。幸運的是，對方確實不是懷抱惡意而來，除了問話以外沒有做任何事情，而談話到目前為止似乎就已經全部結束了。

　火把依然靜靜地燃燒，科林面朝著斯提弗緩慢地向後退去，看著那兩米見方的光亮越來越遠，最後化作一個拇指蓋大小的金色光點。

　一直退到背靠白銀城厚重的城門，科林依然沒有貿然轉身，依然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危險或怪物。他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握拳，在身後的石質城門上快速敲出出城前約定好的暗號。

　四短兩長三短，兩秒鍾後，城門開啟了一條容許一人通過的縫。

　科林立刻閃身進入其中，厚重大門隨即關閉。

　一進門，晨曦的微光頓時籠罩了他，韋特·希爾蒙高舉“榮耀冠冕”，面色肅穆地發問:

　“你的名字?”

　“科林·尹利亞特。”

　提問與回應有條不紊。

　在“榮耀冠冕”的有效范圍內，邪惡會被劍光粉碎，謊言會被佩戴者鑒別，這也是長老們在一開始就討論好的確認方式。當然，在簡單的長老會議之後，首席同樣會被送到圓塔底部去。由長老們會輪流看守，並且隔著透明的屏障即時開會，和他交流今天的那位訪客的情報。

　光芒角落的陰影蠕動上升，化作“黑騎士”長老洛薇雅，她和韋特·希爾蒙對視一眼，暫時停止了往“榮耀冠冕”中輸送靈性，並一左一右分開，把科林夾在中間。

　“當您舉著火把返回時，長老們就已經在等待了。”洛薇雅說道，“請您前往圓塔開啟會議。”

　首席沉穩地點頭，隨後開口:

　“在我外出期間，卡洛塔·斯考爾德有沒有什麽異常表現?”

　這是斯考爾德夫人的名字。

　“首席，你出門時，斯考爾德夫人正在家裡準備晚餐。”洛薇雅回答，“她給丈夫做好了晚餐後，又給未出生的孩子縫製了一會兒衣物，隨後便感到疲憊睡下了。”

　科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跟著兩位長老一起前往圓塔。

　457

　克來恩拿著總是給胖藥師招來厄運的骰子，氣勢洶洶地走進了盥洗室。

　儀式，源堡，一氣呵成，回到自己的主場就是硬氣。克來恩把骰子往桌上一放，概率之骰滾動了兩圈，最後屈服於深不可測的灰霧，四點朝上，安安分分地待在源堡的青銅長桌上，再一次沒有了船上不斷引來各種大大小小的致命災禍的囂張模樣。

　此時，已是周五10點40分，距離客輪抵達奧拉維島還有8小時左右。

　見“概率之骰”重新安靜下來，克來恩默算了下時間:

　“應該能撐到把它交給達克威爾的接頭人，不需要再做什麽處理。”

　想到這裡，克來恩又頗為擔心地考慮起另一個問題:

　“到達陌生的島嶼，我需要把‘全黑之眼’以防萬一。但‘全黑之眼’在‘真實造物主’面前出現過，而且還有她的精神汙染，這麽隔幾個小時就拿出一次，說不定會被她鎖定。”

　用於購買“火種手套”的7000鎊已經交付給了埃姆林，剩下的500鎊中介費能拿到再付。

　克來恩已經開始思考收集“秘偶大師”的輔助材料，並處理主材料的精神汙染了。

　“不過，每次就那麽一兩分鍾，問題應該不大，即使察覺，他們對位置的感應也不會太精準，哎，涉及‘真實造物主’，沒法用佔卜確定，只能提高戒備，還好，這是最近最後一次，而且只有七八個小時就到目的地了……我為什麽要給自己立，呸呸呸，剛才我什麽都沒有想。”

　就在這時，一顆深紅色的虛幻星辰忽然大放光芒，克來恩習以為常地抬起頭。他一開始以為是“月亮”埃姆林通過祈禱告知購買進度，剛想稱讚兩句動作很快，就看到深紅星辰的模湖光影中呈現出的是一個樸素的房屋，只有桌子，櫃子和一張床，簡單到讓他想起《陋室銘》。

　“竟然是‘太陽’?他找我什麽事……”

　克來恩好奇地伸手觸碰深紅星辰，戴裡克在燭光下祈禱的畫面映入眼簾，聲音也傳入耳中:

　“尊敬的‘愚者’先生，白銀城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他身份不明，但自稱來自一個已經毀滅的城邦。”

　“他拜訪白銀城的目的不是我能知曉的，但我覺得，或許和‘命運天使’有關，這或許是她給予白銀城的好運和轉機。”

　這……如果我沒有記錯，神棄之地應該是一個連半神都要小心翼翼地行動的危險地方，黑暗中潛藏的怪物強大到超乎人的想象。能夠順利地來到白銀城，這位客人也很強大啊……

　克來恩用一種看破紅塵的心態旁觀著這件事情，以烏洛琉斯降臨在白銀城為契機，似乎有很多的事情都開始往更高層次的方向跑了，逐漸超乎自己的想象力。

　最終，他只能波瀾不驚地回應:

　“這是好事。”

　他知道“太陽”會因為自己這句含湖不清的話語開心很久，但除了這種湖弄人的話，克來恩也確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讀完了祈禱，順便看了看海神的信徒們獻上的禱告，就像清理未讀消息。清理了一波消息後，克來恩發覺自己在盥洗室待的時間有點久了，便拿起“概率之骰”，離開源堡返回至客廳。只見胖藥師精神萎靡地癱在安樂椅上，而貓頭鷹哈裡神采奕奕，似乎不需要休息。

　這就是不同生物服食同樣魔藥後獲得的不同特殊?至少“正義”小姐沒有說過她不需要睡覺……貓頭鷹的生理結構帶來的獨特?哎，我對它不夠了解啊，果然是什麽都懂一點什麽都隻懂一點的鍵盤強者……克來恩坐至沙發，將那枚乳白色的骰子放入戒指盒，耐心等待起傍晚來臨，船隻入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高空的明亮太陽逐漸西移，越來越低。

　就在這時，閉著眼睛養神的克來恩突然直起身體，感受到強烈的危險即將降臨！

　這超越了“佔卜家”的靈性直覺和“小醜”的危險預感，彷佛源於他身周詭異出現漣漪的無形灰霧。

　“有敵人！‘極光會’的強者，不，聖者?”克來恩睜開眼睛，表情異常嚴肅地思考起對策。

　如果這是非凡特性聚合，被“全黑之眼”拉來的，那也太快了！

　這種時候，但凡出現一點失誤，他就得考慮死而複生的事情了。

　至於胖藥師達克威爾和貓頭鷹哈裡，絕對不可能幸免！

　他最開始寄希望於來者只能模湖感應，只能確定一個大的范圍，不一定能找到自己或“概率之骰”，但考慮到這是航船，附近是沒有人煙的大海，目標似乎不難鎖定，到時候，麻煩將更大，隻好果斷放棄。

　客輪上方，虛空突然撕裂，隱約呈現出了一扇布滿各種複雜符號的無形之門。

　兩隻略顯蒼白的手從門縫裡伸出，猛地向後一拉，讓整個身體走了出來。

　他戴著老者喜愛的黑色軟帽和古典深色長袍，樣子看起來卻不到四十，褐色的頭髮微微卷著，給人異常堅硬的感覺。

　他幽黑的眼眸內彷佛有無數虛影在徘回，又似乎藏著一重又一重混亂的世界。

　克來恩危險的感覺愈發強烈，僅是表情的變化，就嚇得達克威爾和貓頭鷹哈裡不敢動彈。

　他不再猶豫，依據這幾天對類似情況做出的預桉，前傾身體，拿起了那枚“概率之骰”。

　“對剛抵達的惡意者進行行為判定，我要1點！”克來恩沉聲低語，丟出了那枚乳白色的骰子，並下意識在心裡向女神祈禱，希望剛經受恐嚇沒多久的骰子能夠聽話，能夠發揮作用。

　與此同時，他表現得極為鎮定，免得骰子感應到自身的緊繃，趁機搗亂。

　啪啪啪的碰撞聲裡，“概率之骰”翻滾了幾圈，定格於鮮紅如血的1點。

　客輪上空，那位不到四十的黑袍男子眼眸內已映照出整條船隻。

　他蔓延出靈性，掃視了一圈，探手抓住前方的虛空，猛地拉開了一道近乎無形的大門。

　這位強者步入裡面，消失在了原地。

　一等艙內的克來恩頓時感覺危險已經遠去，難以遏製地悄然松了口氣。

　他凝望向茶幾上的“概率之骰”，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了一句:“這骰子如果沒那麽大負面效果，可以充分利用，簡直就是神器！”

　“不愧是‘0’級的封印物，不愧是‘怪物’途徑的唯一性……”

　“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胖藥師達克威爾這才找回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克來恩保持姿勢不變，平靜回應道:

　“你不需要知道。”

　“我明白，我明白，知道的越多越危險。”達克威爾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再沒有意外發生，當太陽落入海平線，天色徹底昏暗後，克來恩終於看見一座高聳的燈塔出現於不遠處。

　……

　“秘之聖者”布提斯不斷開啟門扉，穿過靈界，短短瞬息只見就跨越了整片海洋，最後把門開在了一處貴族莊園的門外。

　鐵藝大門緩緩自動打開，布提斯朝大門行了一禮，沒有選擇繼續開門，而是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邊，彷佛從地裡或者布提斯的影子裡長出來似的。人影穿著貝克蘭德現在流行的新款式男士外套，年輕的臉蒼白且俊美。

　“許久不見。”幽暗聖者言簡意賅地說。

　“向主致意。”布提斯的兩邊嘴角往上揚起，拉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生意經營得如何?”

　“讚美主，開發了一條相當不錯的寶石礦脈。”布提斯說，“開采正在順利進行，我會將成色最好最大的寶石獻給主。”

　幽暗聖者微微點頭:“你的虔誠遠比寶石閃耀。”

　“我在來的路上，經過大海時，感受到了主的氣息。”布提斯邊走邊說，“但當我想要尋找的時候，那股氣息就消失了。比起尋找那一縷氣息，我覺得還是參加本月的彌撒比較重要。”

　“沾染了主的氣息的聖物可不多見，你當時應該仔細查看的。”克斯瑪有些惋惜，但這份惋惜一閃而逝，“但你的選擇毫無疑問是正確的……你肯定想象不到，如今的聖餐有多麽震撼人心。”

　“我期待著。”

　“你還在關注亞伯拉罕家族嗎?”

　“他們?”布提斯嘲諷地笑了一聲，渾濁重影的眼中有瘋狂之色閃動，“他們還在勉強度日。血脈的詛咒無法根除，亞伯拉罕家族在榮光的美夢中注定衰落。……我現在都有些後悔，當初念舊情放我的老師一命了，比起這樣抓著榮耀延續血脈，苟延殘喘，或許就在那場大火中被焚燒殆盡才是更好的。”

　“亞伯拉罕的存續無關緊要，只要不會妨礙到你我即可。”

　“妨礙……”布提斯看向遠處，平靜地說道，“生於亞伯拉罕家族的半神，該有多麽不幸啊。”

　當聖者們在花園中散步交談時，莊園最高處的隱蔽房間中，真實造物主站在落地窗邊，思考著幾分鍾前斯提弗的祈禱中蘊含的消息。

　“烏洛琉斯將發育時間縮短了一半……”

　真實造物主發出一聲短暫的歎息，心裡又記恨起了外神和她的詛咒。

　“我對她的途徑和權柄一無所知，‘衰敗’到底會以何種方式呈現?肉體和靈魂的腐朽應該只是不值一提的邊緣能力，那她的具體序列、途徑和權柄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那原本可是針對一位真神的詛咒——烏洛琉斯承擔的，到底是我身上的詛咒的另一面，還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一無所知，一無所知。”

　嗶嘀閣

　“雖然現在不知道，但我也希望不要有親眼見到的那一天。”

　“如履薄冰啊……”

　七神的傾軋，外神的窺伺都讓真實造物主一個頭兩個大，每日都要不斷地推測，謀劃。手頭的籌碼少得可憐，或者比其他神慢幾步倒是無所謂，可無論如何都不能乾坐著什麽也不做。

　只要還有掙扎的余力，就肯定要努力在收回權柄的道路上挪兩步。

　說到布局，說到謀劃，真實造物主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克來恩·莫雷蒂能夠復活，就證明他有成為‘奇跡師’的資質，也和源堡代表的命運契合。”

　“不過， 前提是他能順利完成‘古代學者’與世隔絕三百年的儀式，並且活到成為奇跡師。”

　在她各種模湖不清的記憶片段裡，隱約記得“佔卜家”途徑在高序列非常需要和外界交互，甚至還有建立秘偶城市、在足夠的觀眾的見證下殺死一位半神之類的要求。

　“他會……”

　“……需要錨嗎?”

　真實造物主想著被眾神的信仰分割殆盡的南北大陸，想到斯提弗的匯報，她注視著遠方即將落下的太陽，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TBC

　——————

　克來恩:你不要過來啊！我不要做你的卷者啊！

　真造:哼，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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