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8
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以下。
真實造物主思考許久,當她終於做出決定時,彷佛看到了危機,和來自克來恩·莫雷蒂本人的不理解與排斥。
“……就這樣吧。”
她在黑暗中自言自語:“接下來,我要考驗他的本心和善良。”
“許多人類在有法律和道德約束的時候就會做一個普通人,沒有約束之後就會做出種種為了自身利益而拋棄過往道德規范的事情。”
“力量,財富,地位,大多數人在得到它們之前是個好人,但得到它們之後就迅速腐化,這就是立場不堅定,自控能力有限。在和神性的鬥爭中,這樣不穩定的底線會帶來致命的危機。”
若以力量作為人性的根本,那最強大的力量毫無疑問是成為舊日,地位和財富同理。
天尊的後繼者可以有弱點,但絕不能是這方面的弱點。
不過這並不是借口,因為與此同時,也有得到一切之後依然能夠保持本心,保持善良的人。
辦公室內沒有點燈,真實造物主的面容被黑暗塗抹,唯有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睛熠熠生輝。
“……克來恩·莫雷蒂已經初步表現出了自己的正義感和良知,那麽,下一步,我可以適當給予他一些幫助,測試他在獲得利益之後,道德觀念是否也會跟著產生變化。”
“必須保證我的每一個籌碼都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必須有更多的試探和試煉去確認克來恩·莫雷蒂的個人品行,不能把全部的力量都閉著眼睛押在他的身上。如果克來恩·莫雷蒂經不起誘惑,迷失了自我,那就……
真實造物主的腦海中有一秒想到了那個會學著別的極光會成員的樣子向自己祈禱、會叫自己“父親”的阿蒙。
她沉默不語,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坐下。
極光會,鐵血十字會,算上梅迪奇在內的四位天使,數十位半神,眾多中低序列非凡者與封印物,這已經是一股不容小覷,甚至會讓其他正神睡不安穩的力量了。但身為神靈的自己不夠完整,這會影響信徒們的整體士氣和能發揮出來的實力。
而且光有力量和信徒是沒用的,這些有生力量能超過一個教會,能和兩個教會周旋,不代表就獲得了和正神教會同等的資源和地位,也不代表他們能贏。
“敵人太多,我又瘋得太久!”
“早知道會是這種局面,我就待在神棄之地不出來了。”
抱怨似的說完這兩句話,真實造物主並沒有真的立刻坐船回神棄之地並爛死在裡面的想法。
她微微後仰,倚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注視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和雲霧後隱隱約約的紅月,想到了白銀城和錨之後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愚弄一次歷史……”
她輕聲開口,目光中帶著思考和堅決。
如果克來恩·莫雷蒂真的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的話……
“……神靈‘愚者’是造物主的盟友,在久遠的過去沉睡,跨越數個紀元的時光後蘇醒於末日之前。她以同盟者的身份賜予神棄之地救濟,因此,你們要信仰她,敬畏她,如同敬畏主。”
“如果克來恩合格,這就是新的聖典內容了。”
黑暗中,神將這段虛假的歷史和真實的未來一錘定音。
屆時就將這部分內容通過聖言天使和烏洛琉斯傳達給神棄之地的人們,讓他們改信。或許會遇到阻力,畢竟數千年來無數代人傳承的信仰要被交給另一位陌生的神靈。但生存才是人類的本能和最高需求,在見到“愚者”的恩惠,見到外界的陽光、雨水、海洋、安寧的夜晚和清風後,黑暗中磨礪的信念會悄然崩潰,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改信。
這也是真實造物主一直都沒有讓斯提弗給神棄之地任何幫助,或是讓神棄之地的人見到外面的世界的原因。
——苦難和絕望是信仰的磨刀石。
——黑暗中有神的指引,有堅定的信念和祈願,但外界只有陽光,食物和不再危險的夜晚。
信仰經得起考驗,但人性不行。
至於給予一個普通人不講道理的試煉和饋贈,又不講道理地認定他要在未來為了人類這個群體失去部分人性換取力量和永恆——這一行為本身很霸道且殘忍——不在真實造物主的考慮范圍內。
同理。也不會在任何神靈的考慮范圍內。
暗潮洶湧的大海之上,克來恩·莫雷蒂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不止一位神靈做好了多重規劃。他才剛剛踏上陸地,把胖藥師達克威爾送到預定的地點,“生命學派”的一處根據地。
並為自己賭輸的30鎊而發自內心地感到不爽。
459
貝克蘭德,一棟普通的房屋內。
因斯·讚格威爾從短暫的睡眠中醒來,第一反應立刻檢查自己的身體和周圍的情況。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因為他不能確定自己睡著的時候0-08會編寫出一些什麽樣的惡趣味故事,給自己帶來意外。
在確認自己沒有受傷,睡前和醒來之後都待在同一個地方之後,他暫時放下心來。
這段時間裡有太多的事情超乎他的預料了,即便是0-08都不能輕易干涉。
“大霧霾”順利舉行,自己也得到了報酬,可他並不覺得很高興,因為發現被自己殺死的人第二次復活並出現在自己面前是一個極端不美好的感受。因斯·讚格威爾嘗試故技重施,用0-08干涉克來恩,卻不想警惕又狡猾的年輕佔卜家已經先一步逃出了貝克蘭德,不知所蹤。
因斯·讚格威爾轉而試圖干涉克來恩尚存的家屬,卻不想黑夜教會的動作居然比自己快了一步,即便是掌握0-08,也沒能做出有效的應對,還險些暴露了自己的藏身處。
自從和克來恩·莫雷蒂這個人扯上關系後,自己一直以來的幸運(從守衛嚴密的教堂中帶走0級封印物,並且在外面躲藏三年從未被教會抓到尾巴)彷佛就消失了。莫雷蒂家的兩人有了黑夜教會的值夜者庇護,再動手就得不償失了。
然而這一次教會的動作快得超乎想象,再加上用了整個紅手套小隊暗中護送,已經明明白白地暗示了克來恩·莫雷蒂恐怕不是一般的烈士,縱使他恨得牙癢癢也無濟於事。
但眼下,這些事情都只能放在一邊,自己的生存和晉升才是最重要的。
確認自己沒有受傷後,因斯·讚格威爾穿上嶄新的皮靴,站了起來。
他不出預料地看見0-08靜靜擺放於書桌上,彷佛一支最普通最常見的羽毛筆。
然而,它昨晚已經被鎖在了一個有層層象征符號和魔法標識的金屬匣子內。
因斯·讚格威爾凝重地走了過去,一手握住0-08,一手翻開了旁邊的筆記本,發現那裡已多了近一頁的文字:
“因斯·讚格威爾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的異常,但他敏銳察覺到了一些問題。
“他望向鏡子,發現裡面的自己竟有種陌生的感覺,就彷佛體內誕生了另一個因斯·讚格威爾。
“他低下頭,看見雙手的指甲縫裡有明顯的異常存在,但卻怎麽也回想不起昨晚做過什麽……”
看完這段描述,因斯·讚格威爾本能就望向了房間內的全身鏡,只見裡面的自己依舊瞎了隻眼睛,古典凋塑般的臉龐沒有一絲皺紋,但他的嘴角位置,卻殘留著些許笑意,與凝重的目光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一刻,因斯·讚格威爾覺得自己臉色古怪,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周圍呈現出一片陰影。陰影之中,他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在鏡子中的倒影彷佛在用看待獵物的眼神盯著自己。再配上那抹他完全不知怎麽出現的笑容,整體顯得非常陰森,狠辣和詭異。
他抬起雙手,低下腦袋,看見指甲縫裡有一塊塊已經發乾的黑色。他面色凝重地把那塊黑色挑了出來,兩根手指輕輕一搓,這塊狀物就化作暗紅色的粉末,彷佛是殘留在指縫裡沒能洗乾淨的血塊。
雖然已經從“死神”途徑轉到“黑夜”途徑,成為了一名“守夜人”,但因斯·讚格威爾並沒有丟失之前的非凡能力,依舊是一個強大的通靈者,死靈領域的導師。所以,他立刻就打算溝通房屋內外的靈,了解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時,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了筆記本上的最後一段內容:
“因斯·讚格威爾試圖通靈,但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毫無收獲,似乎有同樣專業的人士處理掉了所有的線索。他很擔憂,他不知道昨晚的自己究竟卷入了什麽事情。”
因斯·讚格威爾的表情愈發沉凝,嘗試著進行了通靈,預料之中地沒有獲得任何值得驚喜的結果。
沒有任何線索。沒有線索就意味著無法對0-08的行為做出精準的干涉阻止。就在他準備合上筆記本時,0-08忽然又自己豎了起來,在他殺人般的目光中跳到了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寫上了一行字。
“因斯·讚格威爾大膽地做出猜想,自己或許應該求助在潛意識或精神方面的專家。”
0-08絕對不會好心地給自己做出提示,看似是提示的信息背後肯定隱藏著更深更惡劣的陷阱。
因斯·讚格威爾看了兩眼,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他抓起0-08重新放進那個能暫時壓製它一小會兒的封印物盒子,然後帶上筆記本和盒子,換上另一身用於偽裝的衣服,緩步走出門。
他的住所在東區附近,是個治安比較混亂人流量又很大的地方,教會和警方都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排查這裡活動的人員身上,是個絕佳的藏身地。
今天外面似乎格外吵鬧,因斯·讚格威爾走出自己居住的、在這片區域相當不錯的整潔寬敞住房,剛轉過拐角,走上另一條街道,就看到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員在向周圍的群眾問話。
“你們是什麽時候發現屍體的?”一個嚴肅的栗色頭髮的警長問道。
或許是第一目擊者的男性戰戰兢兢地舉起了手,臉上還有些恐懼不安的神色:“就是今天早上,長官!……他是隔壁的住戶,我是他的鄰居,我記得,上個月剛搬過來的……”
“你知道他和什麽人發生過爭執嗎?”
“沒有,長官!他是個很少說話的友善的人,經常做工到半夜……”
“沒錯,他很少和人發生爭執,長官!”人群裡有別人喊道。
“嗯,很好……這附近還有別的住戶嗎?”
第一目擊者猶豫了一下:“前面那棟大房子似乎有人居住,但我從來沒在那裡面見到人……”
金發的警長和旁邊的秘書對視一眼,問道:“在哪裡?”
躲在牆角後偷偷觀察的因斯·讚格威爾微微皺眉,直覺告訴他似乎發生了什麽和自己有關系的不正常事件。
但他不願意不顧身份地和普通人一起擠著往前,於是他選擇換來一個靈,暫時讓它充當自己的耳目,去人群的中心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靈飄到了人群中心,因斯·讚格威爾定睛一看,忽然感到無盡寒意湧上心頭。
人群中間躺著一具屍體,是一個穿著工人裝束的男性,死因是肚子被掏了個大洞,喉嚨也被撕開。
屍體平躺在地上,身下是大片大片凝固的血液。
剖開肚子的死法讓人聯想到幾個月前的連環殺人桉件,因此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因斯·讚格威爾同樣有所耳聞。但眼前這位受害人的內髒都還在,不知是沒有機會取走還是並不需要。
因斯·讚格威爾看著屍體外翻撕裂的喉嚨,總覺得這痕跡和大小都有些熟悉,忍不住伸手比劃了幾下。沉默幾秒後,他想到了自己指甲縫中乾涸的血塊。
這位叛逃的主教的眼中閃過和目擊屍體的普通人一樣驚恐的神色,他明白了什麽,當即轉身,趕在警長和人群來之前回到了房屋裡,迅速帶走了自己的幾件衣服和物品。
他的身體化作明豔的色塊,轉瞬之間就消失了。
……
夢境裡,黛西又回到了東區,回到了那生活多年的陳舊公寓。
她推開房門,看見媽媽麗芙和姐姐弗來亞正辛勤地漿洗著衣物。
黛西一下變得喜悅,就要加入她們的行列,負責熨燙。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冬冬冬的敲門聲。她扭頭望去,發現來訪者是位穿黑白格警服的年輕男子。
這警官墨發碧童,長相略有點模湖,拿著本子和鋼筆,開口詢問道:
“卡平桉裡,除了你已經講述的那些,還有什麽沒說?”
“那都是不太重要的事情。”黛西頗為渾噩地回答。
那英俊的警官低頭看著筆記本道:“沒關系,我願意聽。”
黛西回頭望了眼懸掛著的一件件衣物,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叮囑。
她老老實實地描述起瑣碎的細節,末了道:
“……我被綁架之後,我媽媽和姐姐有委托位私家偵探尋人,他是夏洛克.莫裡亞蒂先生。他是一個好人,雖然沒能直接找到我,但事後有聯絡記者,幫我爭取基金會的補償……”
黑發碧童的警官再次抬頭,看了黛西一眼,露出和煦的笑容道:
“很好,你的回答我很滿意。
“你還記得那位私家偵探的樣子嗎?”
黛西點了點頭,毫不驚訝地看見夏洛克.莫裡亞蒂先生出現於身旁。
這位大偵探留著濃密的胡須,戴著金邊眼鏡,與她記憶裡的樣子沒有任何區別。
墨發碧童的警官深深打量幾眼後,黛西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了,也不知道房間內的媽媽和姐姐為什麽忽然不見。
她奔跑於東區,尋覓著熟悉的身影,最終在強烈的沮喪和悲傷裡醒了過來,看著學校宿舍暗沉的天花板,呆滯了好幾秒鍾。
黛西沒有發出聲音,側過身體,將大半張臉埋進了枕頭。
枕頭的邊緣,濕潤的痕跡逐漸擴大。
進入黛西夢境的正是倫納德.米切爾,雖然他調查兩起桉子的共同點只是為了有自己的時間做一些事情,但表面上的敷衍還是沒有忘記,結果,真的被他發現了點問題。
“蘭爾烏斯桉和卡平桉裡,都出現了那位叫做夏洛克·莫裡亞蒂的私家偵探,以及他的朋友邁克·約瑟夫記者……雖然他們都只是在事情的邊緣徘回,但也是個調查的方向,呵,那個夏洛克·莫裡亞蒂有點眼熟啊,會是哪個通緝犯?”倫納德回憶了下夢中所見,戴上紅手套,進入了聖賽繆爾教堂的底部。
他剛和小隊隊長索斯特打過招呼,就看見一位同伴靠近,遞過來兩張薄薄的紙:
“你要調查的豐收教堂紅眸男子的情況都在這裡。”
“謝謝,一起享用午餐嗎?”倫納德微笑問道。
那位值夜者聳了下肩膀道:
“不,只要你不再讓我做噩夢就行了。”
“成交。”倫納德笑著接過了資料。
他立在原地,沒急著坐下,隨意翻看了起來:
“埃姆林·懷特,一隻吸血鬼,目前隸屬於大地母神教會……他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他的父母有委托私家偵探尋找,據一位叫斯圖亞特的先生介紹,這件事情最終被大偵探夏洛克·莫裡亞蒂解決。”
倫納德臉上的笑意逐漸沉澱,變得相當嚴肅。
“又是夏洛克·莫裡亞蒂?”他在心裡重複起這個姓名。
他是一個很年輕的人,還出乎意料地讓我覺得非常眼熟。他到底會是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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