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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
愛德華從靈界中走出,披上外套。她回了個頭,確認真實造物主並沒有跟上來之後,才十分自然地融入了恩馬特港中的人群,好似一位飯後出門散步的尋常紳士。
她沒有用禮帽限制自己的視野,隨意地左右看了看,臉上帶著些笑容。
“他在恩馬特港看到了那個叛逃的黑夜主教……”
“這麽久還沒有被抓到,0-08還在他的身上吧。應該不是0-08帶我來的,我就在這裡,0-08敢寫嗎?——它也沒有理由寫我,除非還有更高層的敘事者。”
早在大霧霾之前,亞當或者她麾下的“黃昏隱士會”就曾試圖挑撥北大陸脆弱的國際關系,用“惡魔牌”作為誘餌誘惑傑森·貝利亞去刺殺尼根公爵。
但以愛德華的看法,這根本就是個騙局,畢竟不讓“惡魔”誕生高序列和強者應該是非凡世界高層的潛規則了,傑森·貝利亞就算完成了任務,也是十有八九被當場解決,徹底滅口。
相信那幫神神叨叨迷信“時代的潮流”,“命運的選擇”的神棍還不如相信我,至少我心情好了還真的會給一些東西——何況“潮流”和“選擇”說到底都是神棍首領亞當的自導自演,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前就已經寫好了一切,在其他神棍看來自然是言出法隨,一切盡在掌握。
“沒什麽意思。”
“如果是過去的那種學說,‘一切的命運在這個宇宙誕生時就已注定’的話,我倒是還有興趣了解一下……亞當現在把‘惡魔牌’丟出來吸引我,是因為覺得目前的‘時代潮流’已經完全偏移,乾脆另開新章,還是覺得把我弄死之後還有機會把時代潮流給掰回去?”
愛德華想了一小會兒便放棄了,她不打算學習神棍的思維方式。
除了收回“惡魔牌”之外,就算是為了摸一摸0-08,也值得自己跑一趟。
“如果能順便死一死的話也是好事——”她看了看隱藏在自己影子裡的那隻眼睛,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但她相信真實造物主肯定也會想到這些。
愛德華倒不是很擔心亞當出現在自己身邊,如果她真的來了就用拳頭毆打她直到她離開為止。整個恩馬特港裡也不可能有能夠把她殺死的高序列,觀眾的那套心靈扇動和催眠暗示也就沒有用了。
“總之,要不先吃飯?”
天氣漸暖,北大陸的天還沒黑透。
街道上魚龍混雜,在惡魔的眼中呈現出一片紛亂的色彩。
只要一眼看過去,愛德華就能看出那些還值得一吃的食物們的大致生平——比如經營一家裁縫店的女老板似乎是一位出色的海盜,至少有十個人死於她的手。正在給一艘船搬運物品的男子是一個逃犯,擦肩而過的那個禿頭的男子是放高利貸的,並且似乎已經殺死了不少人,怨恨和罪惡明晃晃地掛在他身上。光從其罪惡和欲望的程度來看還不錯,但賣相實在太差,不配上桌。
除此之外,還有看不上眼的小偷和小殺人犯,偶爾才能吃到的貴族……貴族們天生自帶標識,簡直一目了然,因為很少能有人在那麽年輕那麽小的時候就自帶如此多的怨念。而除了比較鮮明的黑色,大部分人則是比較普通的灰色,都是好也好不徹底,壞也懷不徹底的普通人。
這些亂七八糟的普通人匯聚在一起,熙熙攘攘,走起來就像一片片五彩斑斕的霧霾。
周圍的惡人似乎在慢慢地增加,惡魔就在這裡,普通人也會受到影響潛移默化地產生惡念。
如果愛德華在這裡多待上幾天,恩馬特港的治安就全部白費了。
惡魔的目光隨意地從附近的人的身上掃過,饒有興致地想著是吃幾個人打打牙祭還是什麽都不乾等著“惡魔牌”的持有者上門。她一個一個地打量著可以被放上餐桌的人,忽然,和人群中的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愛德華隻當是偶然,便移開了視線,走向街邊。但對方卻似乎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始終有一個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於是她便又把頭轉了回來,微笑著對那雙碧綠色眼睛的主人打了個招呼:“你好?”
綠色眼睛的年輕男子似乎並不覺得一直直視他人在魯恩是一種不禮貌,他的表情異常嚴肅,甚至到了有些緊張的程度,恐懼,憤怒,懷疑……是我什麽時候造就的一個受害人嗎?
考慮到自己不會記得任何被害人,愛德華沒有多想,也不著急,笑眯眯地等待對方從懷裡掏出點什麽武器來給自己一下子,或者掏出個什麽信號彈往天上一丟。畢竟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是個中序列非凡者,身上還有槍支,和有靈性的非凡物品,目測不是隱秘組織的成員,就是——她注意到了對方藏在口袋裡的手——哦,原來是黑夜教會的“紅手套”啊。
來逮捕那個叛逃主教的?
就在她百無聊賴地發散思維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個綠眼睛的年輕男子突然開口了,聲音低低的,直接傳達到她的耳邊。
“是你。”他低聲說,“你是誰?”
愛德華挑了挑眉,接著讚許地點了點頭:“看來你認識我,你的周圍也有認識我的人——有人告訴了你不能記住我的臉和名字,因為擔心被我察覺到?”
年輕男子沉默不語。
“那你是怎麽注意到我的,指導你的那個人就在附近嗎?”愛德華隨意地往周圍看了看,沒有感覺到特別的情緒,危機預感也沒有出現反應,於是她又把視線轉回了年輕男子身上,笑著說道:
“還有,不要在心裡默念黑夜女神的尊名。”
倫納德·米切爾大駭,他當即停止了搬救兵的想法,也沒有愚蠢地試圖用自己的靈性子彈和武器激怒對方,他萬萬沒想到會在搜索因斯·讚格威爾時偶然碰上對方——當老頭突然銷聲匿跡就很足以證明問題。就算是面對“阿蒙來了”的那張紙條,老頭都只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已。
從這個角度,倫納德確認,那個不知名的幕後黑手在某種程度上比阿蒙還要危險。
他攥緊了滿是冷汗的手心,感覺手套中冰冷潮濕。
“廷根。”
反正在這種強者面前根本沒有安全距離這個說法,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一時興起直接給他滅口,倫納德乾脆硬著頭皮上前一步,站到對方的正前方,咬著牙說:
“你還記得廷根嗎?你在那裡殺死了……”
“四千三百五十一人。”
愛德華補充道:“所以?你是來報仇的嗎?為你的什麽人,家人,朋友,還是親屬?”
四千三百五十一?這麽多人?倫納德在這個數字上突然卡殼了一下,教會給出的統計是三千八百人以上,具體數字無法估計……還有這麽多人嗎?還有這麽多連教會都注意不到的人嗎?
“……你殺死那麽多人,居然一點情緒都沒有嗎?”
倫納德快速地回過神,暫時把數字的事情拋到腦後,憤滿地開口:“真實造物主的子嗣在那裡誕生,需要巨量的負面情緒才能成熟,而你就因此獻祭了四千多人!”
愛德華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說:
“所以呢?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如果就只是來表達不滿的話,旁邊的報亭有紙筆,你寫完之後就可以走了。”
倫納德再次愣住。
對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對神性生物的理解只有老頭一個,老頭會冷笑,會調侃自己,也會指點自己,因此倫納德始終覺得,就算是成為了神性生物——應該也會保有些許自我的人性和情感,只是和魔藥帶來的瘋狂一樣,需要隨時警惕對抗而已。
面對這個明晃晃地和人類割席,用談論動物或昆蟲的口氣談論人類的高序列強者,倫納德竟一瞬間地啞口無言——很多人是不會因為自己的好奇心用開水燙螞蟻,或者往蟻群上用力踩一腳的,但就算做了又如何呢?會有人覺得自己是螞蟻,對這個行為勃然大怒甚至要為螞蟻報仇的嗎?
在這種情況下,倫納德忽然覺得自己的憤怒毫無意義,別人甚至連殺自己都懶得動手,看他就像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螞蟻在自己的腳邊揮動觸須。
但我就是人類,我就是被踩死的螞蟻的一員,我怎麽可能不為此憤怒!
“沒關系,我理解你,你是人類,看到同胞被這麽隨意地殺死,肯定會很難過。”
惡魔相當溫柔,相當善解人意地對倫納德說,幾句話像打太極拳一樣悄無聲息地把倫納德心裡的憤怒轉變成了茫然,接著,她不等倫納德開口,又說道:
“你是來為誰指責我的?你的重要的人嗎?”
倫納德被牽著思考,他找回了開口的機會,立刻說道:
“我為廷根死去的無辜的四千多人。”
“裡面有你認識的人嗎?”
啊?呃……倫納德仔仔細細地思考了許久,好像他認識的在廷根的災難中喪生的人就只有兩個,一個是隊長,但已經回到了他們身邊的鄧恩·史密斯又好像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另一個是同伴克來恩·莫雷蒂,但對方又是隱秘組織的成員,借死亡脫身,加入值夜者或許都是另有目的……
倫納德皺了皺眉:
“……就算沒有,難道他們的死就不值得我為此憤怒,難過,憎恨你嗎?”
愛德華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她摸著自己的下巴,認真地思考回憶了一小會兒:
“我記得被我殺死的人,最多的應該在下街,也就是貧民窟。”
她看向倫納德,仿佛亮出毒牙的蛇般咄咄逼人:“那麽這些被我殺了的人,在他們死前,你在乎過嗎?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既然不知道,既然根本不在乎,為什麽要假慈悲地來質問我?”
“不是!我去過下街,我……”倫納德一時啞口無言。
她看著倫納德爾,忽然笑了:
“你肯定有重要的人被我殺死了吧?”
“不然也不至於四千人裡一個受害者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再拿從未被你在意過的四千人當擋箭牌了,他們不死在我手上,也會死在疾病,饑餓,病痛,窮困中,你怎麽不說是我給予了他們慈悲的死亡呢?”
“你怎麽就敢說,他們不願意死去呢?你要如何評定,他們是活著痛苦還是死亡痛苦?”
死亡和活著誰更痛苦?
那……應該是……死亡吧?
倫納德想要開口反駁,卻好像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和克來恩一起去調查的那戶下街人家,女主人從早到晚地湖火柴盒才能賺取幾個便士,這樣的工作她做不了多久眼睛就會壞掉,湖火柴盒的活她能做多久?那麽眼睛壞掉了之後她又能去做什麽?……他們沒有工作,就算死了人,也獲得不了賠償金,反而還是缺少了另一個經濟來源,他們後來到底怎麽樣了……還有東區,被大霧霾奪走生命的人,他們中有多少在死亡來臨時的釋然和解脫多於痛苦?
他到底為什麽覺得死亡一定是痛苦的?
因為自己從小在教會的孤兒院長大,但一直都過得很幸福嗎?
說完這些冰冷的如刀劍般的話語,愛德華又換上了她最熟練的和煦溫柔的笑容,她一步步靠近了正因為巨大的衝擊而有些呆滯的倫納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開口:
“你是黑夜教會的‘紅手套’吧,來這裡逮捕你們的叛徒?……那你知道,從一開始,0-08就是被你們的女神從地下封印室放出來的嗎?”
倫納德的童孔驟然縮小,他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近在遲尺的那雙純黑色的眼睛。
惡魔低聲笑道:“不然,一個連晉升序列4都失敗了的廢物,怎麽可能從你們守衛森嚴,還有天使坐鎮的總教堂的地下封印室,帶著0級封印物從容離開呢?”
帶著笑意的話語說完之後,她又搖著頭,仿佛真的在歎息:
“多麽可憐啊,你們這些愚蠢的,正直的人啊,為了帶回0-08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有多少教會成員和無辜的人因此死去?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悲劇從一開始就是神默許的,該有多麽難過!”
“你!”
倫納德幾乎是恐懼到有些憤怒了,他不相信,他當然不相信!這可是惡魔的蠱惑,這是在誘惑他墮落,瀆神,背叛自己的信仰!倫納德差點跳起來,他怒發衝冠地說:
“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不要在我的面前褻瀆女神!”
“我是不可能相信你的!
”
爆發了之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和反應都有些過分,連忙看了看四周,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正常地行走生活,仿佛看不到自己所在的這個小區域似的。
如果我被殺死,肯定也不會有人發現。
倫納德的腦子裡忽然跳出這麽個想法來。
她可以直接殺了我,卻依然和我說了那麽多話,就是為了欺騙我嗎?
“哈哈,我敬佩你的信仰,因為我是一個冷漠又殘忍的人,不會給任何事物毫無利益的信任。”
惡魔隨意地稱讚了倫納德,就這樣軟硬兼施地再次用話語打消了一部分倫納德心中升騰起的憤怒和敵意:
“我也不奢求你一定會相信。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她壓低聲音說道:“0-08是一個高序列的非凡者需要的重要物品,你的黑夜女神和對方有過合作,所以作為報酬,要把0-08送給這位高序列的強者。”
“這不可能。”
倫納德很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教會的一切都是屬於神的,如果女神想要把一件東西賜予別人,辦法多得是,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方式!還找來一個叛逃主教來偷?簡直麻煩!甚至還要找一個叛逃的主教來把封印物偷走,繞了這麽一大圈,到現在東西不也還沒送到嗎?”
“因為這是她們私下的交易。”
愛德華微微笑了,從善如流地打了個比方:“好比你和我都看上了一家店裡的商品,你的財力不如我,但你剛好有那家老板需要的東西,所以願意用低價賣給你——在這種情況下,難道你會傻到來店裡和我競價嗎?萬一我出價太高讓店主改變主意了呢?當然是私底下偷偷和店主交易更好了。”
“那也不可能。”倫納德依然不相信。
“你想不相信都無所謂,反正那位強者就快要來取0-08了。”愛德華不以為然,“你到時候就看著好了,看看因斯·讚格威爾會不會被0-08害死,看看會不會有別人來帶走這件物品。”
就算亞當不來,我也可以撿走它嘛!
再說了,亞當怎麽可能不來?她們都已經準備那麽久了。
見愛德華說得那麽篤定,倫納德又忍不住有些懷疑起來,但懷疑的情緒僅僅出現了幾秒鍾就被他甩出了腦子,甚至有些無地自容地為自己相信了惡魔的誘惑而向女神告解贖罪。
“話說回來,你在憎恨我嗎?你憎恨的是我,還是‘可以隨意揉捏人類生命的存在’?”
這又是什麽問題?
倫納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憎恨的是像你這樣為了自己的目的殺害無辜的人。”
“嗯,那麽七神也是這樣。”
“不要血口噴人!眾神擊退怪物,庇護人類度過災難數千年了!”
“那這可太奇怪了,為什麽第四紀的歷史斷代了?為什麽上一個紀元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所有的遺跡都要被搗毀呢?”愛德華隨口回答,“因為上一個紀元的人們不信任神。神害怕他們。”
胡扯!倫納德剛要反駁,腦子裡忽然閃現出了那個龐德家族的地下遺跡。
目前學術界對第四紀的研究可以說是少得可憐,好不容易在貝克蘭德城內發現一個第四紀的保存相對完好的遺跡。就在他以為要進去考古探索的時候,教會把那裡徹底毀滅了。
神怎麽可能害怕人?
明明是神維持了社會的正常運轉,是神給人們帶來了正常的生活和尊嚴,神愛世人!
“……這並不能代表什麽,畢竟不敬神的人會給社會帶來危險。”他強撐著。
“呵呵,無所謂,我又不需要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
愛德華看了一眼遠處的掛鍾,又看了看倫納德的紅手套,再一次帶著笑意開口:
“等到0-08被預定的客戶取走,你可以再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好好地想一想,你到底是憎恨我,還是濫殺無辜的強者,以及憎恨不夠強大的自己。不然,那按照你這個邏輯,把0-08放出去讓人失去生命的黑夜女神——也是同樣的存在吧。”
“你!你……”倫納德幾乎是氣急敗壞了,但他還沒醞釀好話語,愛德華把倫納德往旁邊一推, 自己走向了遠處,轉眼間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倫納德當然不會傻到追上去,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走向反方向,走了許久之後,他聽到腦海裡有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一聲。
“老頭,惡魔的話術真是恐怖。”
倫納德又是憤怒又是心有余季:“簡直是滿嘴謊言,一句都不能相信,你說得對,我下次絕對,絕對不會再靠近惡魔了!”
聽著倫納德仿佛自我催眠般的話語,帕列斯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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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鴿了,我裝的。
很久之前的“猜猜以後會是誰被老愛撞上並且聽惡魔講道理到懷疑人生”解密,大家基本都猜是奧黛麗,實際上是倫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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