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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譎雲錄》尺
  那高大的身影推開周圍的符文,逐漸來到現實中,它的身體也逐漸實化不再模糊不清。

  此刻,眾生屏息,萬物靜默,順耳卿的那點可憐的聲勢,早已被這位來時的肅穆摧毀,如同海嘯淹沒村莊。而人們得以一窺它的全貌。

  或許這片空間內的所有人都不會想到,這將是他們此生僅有的一次面見這位存在的經歷,當然落山除外,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它。

  用世間的詞很難準確的描述它,只能用近似的形象去概括,所以若有不詳之處,筆者也無能為力。

  它渾身披著縞素,不是緊裹著的,而是輕飄著,似乎風便能把它吹跑,確實如此,它似乎在這,又似乎在那,總之永遠都不會確定。縞素自它頂頭垂下散開,隨風飄動著,並不繁密,反倒稀疏。它沒有腿腳,只是如此飄飛,但卻從那袖中伸出兩隻蒼白纖細的手,緊握著一隻猩紅的長尺從符文中緩緩拖出。

  長尺的長度幾乎與它同高,整體是標準的四方形,棱角分明,通體血紅。

  因為這長尺的存在它仿佛有了錨點,身姿終於確定了位置。

  它開始並沒有動作,眾人卻感覺被它掃視了一遍,而後它將注意力,放在空中的另一位,那個渺小的東西身上。

  這是順耳卿最絕望的時刻,哪怕與萬福爺通魂的時候也不及此刻的萬分之一,順耳卿甚至感受不到這個存在的魂魄,但是自己的魂魄自它出現開始,竟像跪拜一樣戰栗顫動著,除此以外他什麽也做不了。這裡與外界聯系被完全隔斷,他完全借不了萬福爺的力量。

  那個存在開始了動作,它把長尺緩緩抬起,最終指向了太常卿。

  落山感受到了它在深深的失望。

  眾人回過神來時,它已經消失了,沒有留下絲毫它曾來過的痕跡。

  順耳卿嗚呼一聲,墜向地面。

  “我的親娘!剛剛那是啥,是萬福爺嗎?”

  “太常卿被它殺了?”

  “那是神!那是老天爺!”

  周府的衛兵一陣騷動,周紡此刻也來到了屋外,渾身顫抖著。周確攙扶著他走下台階。他一邊走一邊搖頭又笑著:“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這世上還有太多奇景我未見過,我周紡命不該絕,命不該絕啊!”

  稍遠處的房頂上,落山補畫著身上的陰符,他這次用了數倍於先前的魂魄注入那符籙中,沒想到竟讓那個東西現身了,只是他現在因為喪失過多魂魄狀態也十分差勁,已經不可能再次使用那道符了。

  而在他身後,少卿匍匐蜷縮身體,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以最恭順的姿態,嘴裡不停念叨著:“道士饒命!道士饒命!.......“

  落山並未管他,隻從房頂躍入周府中,一舉衝到太常卿旁邊,周圍的士兵看見這位道士的到來,沒一個敢擋路,退避到遠處。

  他用劍揭下那太常卿的面具,然而卻並沒有如他所料的出現光滑的面皮,這是一幅陌生的臉。

  一旁的周紡見到那張那臉時,大驚失色地喊道:“這是我兒,周樵!”

  “道士,這是我的大哥!他現在怎麽樣了?”周確也大喊道。

  落山的手點在此人天庭,一道陰符從臂上遊到了此人額頭。

  那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全不顧在自己頭上蔓延的符文

  “你是那個道士?”

  落山沒有回答他,只是問到:“你是順耳,還是...”

  那人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連忙說到:“我不是太常卿,我是周樵,周家長子。先前是太常卿將我奪舍了。”

  “那太常卿呢?”

  “順耳是死透了,我能感覺的到。但太常卿還沒死。”

  落山聞言皺了眉頭。

  “什麽意思?”

  “太常卿將自己生魄七分,化作七個本體,而他的魂可以通過萬福爺的力量這個統禦這七個本體,殺死單一個沒有意義,從別的本體中可以分離出來新的魂,重新駕馭這副身體。不止是我,勘周還有其他被他種下生魄的人,都可以變成新的太常卿!”

  聽到此人如此說,道士便問到:“這麽說,你馬上又會變成他?”

  周樵點點頭:“沒錯,他是想借我的身份控制勘周,才留我的魂魄,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我在你身上留下一些手段,說不定可以攔住他回來。”落山說到,他在周樵的頭上留下一道鎮魂符。鎮魂符除了可以鎮住被施術者的魂外,還可以在被施術者的魂魄與外界形成隔離,作為一種保護。當然能不能擋住太常卿的奪舍,落山也不知。

  周樵笑了笑:“沒用,他遲早會回來,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能耐,我先前還指望那位四手創造一點時間,現在,你已經把這時間創造出來了。”

  “什麽意思,這時間能用來幹什麽?可找到太常卿剩下的本體嗎?”

  “不,他的本體遍布迷障各處,這樣是殺不了他的。不過,我與他共生許久,知道了他的一個弱點。”

  周公子臉上顯露出瘋狂的陰險。

  “他的覺魂是殘缺的。你是道士應該不用我解釋這個東西吧。我在與它共生時,發現他時常陷入混亂,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佔不住我的身體,而每到這個時候,他必然會用別的身體躲進太常寺中。經過我的長久觀察,終於發現,他是在太常寺裡偷偷讀一本書!”

  “那本避諱書嗎?”落山陡然間便想到了。

  “你看過了?沒錯,我看避諱書時,也看到了那些本來不存在的血書,剛開始我還不知道,後來與他共生,越發覺他與血書中的那個人的身影越來越相近,像是原本殘缺的璞玉被補齊了。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他不能把這覺魂補齊,只能錄在書上,等陷入混亂的時候去讀。”

  他,是誰?

  落山腦中出現了,那夜在避諱書中字字泣血的呼號。

  是他目睹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人道傾頹。

  是他立誓尋救世之道,雖萬死而不辭

  是他與邪穢纏鬥一生

  是他垂垂老矣仍不顧身死進入迷障

  又是他最終感慨人力有盡,天命無窮

  ......

  落山想,若是他那夜沒有從避諱書中讀出此人的經歷,或許他今日壓根不會來到此處。不,或者更早,他若是沒遇到那位志破迷障的少年,他也不會來參和這件事。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來不及後悔。

  “我沒猜錯的話。只要毀了那避諱書,毀了上面的殘魂,覺魂殘破,他必死無疑!”

  周公子話至此處露出了微笑,像是久弈後酣暢的勝利

  “時間有限,太常寺已無人把守,你們一定要把避諱書找出來!”他大聲喊到。

  周府眾人於是開始行動,墨侵衣帶隊很快便跑出了周府。周紡和周確見周樵的出現,本是欣喜萬分,正準備將他帶回去療養,卻見自己的手臂上突然爬出可怕的符文。

  “道爺,這又是做什麽?”周紡小心翼翼的問到。

  “還有第二件事,你們是和邪道合作了嗎?”

  周確聽到這句話時僵在了原地,只聽周紡緩緩說到:

  “沒錯,道士。”

  周確驚異地看向父親,撲通跪了下來。

  “爹,你為什麽,明明是我的主意。道士,是我的錯,與我爹無關...”

  周紡搖了搖頭,歎氣到:“蠢材,不要多嘴了。太常寺控制勘周日深,人至中年便要被他們虜去性命,我已經四十歲了,時光所剩無幾,便想與太常寺一搏。可他們擁有那些邪穢的力量,能監聽我周家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我們稍有什麽動作,他們便能察覺,為了博他們的信任,我把他們央求已久的周樵送給了他們,他們說是要把周樵培養成下一任少卿,可我明白若是如此,周家也名存實亡了。”

  “原來如此,周樵也乘他身份之便,獲得本用來犒饗的生魄。”

  周紡點了點頭繼續說到:

  “明面上是行不通的,便只能借助外來的力量,那邪道便是一個。這法子確實是周確提的,但我早早便也在考慮這件事了,而後便是默許了。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那邪道如此凶戾,殺人無算,危險萬分,在勘周造成如此大的災難。我們想阻止它可惜沒有如此的力量。”

  落山插嘴問到:“還有個問題,邪道盜竊的屍體哪裡了?據我所知全城失竊的屍首有上百具。 www.uukanshu.net ”

  周確趕忙回答到:“據它所說那些屍體是用來煉製一個足以抗衡太常卿的屍魁。”

  “邪道現在在那裡?”

  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不知道。”周紡最終回答。

  他再次歎了口氣,指著落山說到:

  “誰也沒想到你來了,道士,你是個變數,誰都沒有料到的變數。依我所見,你簡直是個怪人,如此世道居然還想著救世人而不謀私利,若是世上多幾個你這樣的人,世道也不至於淪落如此。哈哈哈,我這一生見了太多爾虞我詐,唯獨沒見過幾個你這樣的人。像那太常的妖人,還有譎雲降臨時的叛軍,皆是狼心狗肺!

  “道士,我確實鑄成大錯,我不打算請求饒恕,奇景奇人我都已見過,此生無憾,惟願你除去太常妖人,還勘周一片安寧。”

  “還有,我兒周確自幼愚鈍憨傻,與此事毫不相乾,希望道士網開一面。”

  說罷周紡閉上眼睛。

  他感到臉上劃過一道刺痛,隨後,溫熱從那道刺痛流下,接著便是刺骨的劇痛。周紡臉頓時變了形,血液從傷口灌入那些面部的褶皺裡。

  落山再次握緊劍刃,但下一刻他又改變主意。

  “你這家夥說得倒是一套一套,可你親眼見過城北百姓被那行屍生吞活剝嗎?親自體會過骨肉分離的痛嗎?中了我的符籙你最多還有三刻鍾可活,去看看吧。”

  “周樵,你也前往太常寺找避諱書。”

  話畢,落山躍起閃身離開,留下周家父子三人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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