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黎明依然料峭的寒風中,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漏夜守在他的門外。
正是容伯和容蕊兒。
韓振微微一怔,隨即陪著笑臉道:“伯父,蕊兒,今天怎麽這麽早啊?”
或許是在寒風中站得太久了的緣故,
容伯剛剛張口欲言,卻先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
韓振趕忙趨前兩步,一手攙扶住容伯,一手順著他的後背,幫他理順呼吸。
待到喘息平複,容伯看著已高過自己的韓振慨歎道:“哎,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怪不得振兒不把我這把老骨頭放在眼裡了。”
容伯嗓音不高,但話語中責備之意甚濃。
顯然對他不予告知而擅自入林的舉動頗為不滿。
韓振父母殞身蠻林之後,全靠容伯和容蕊兒的照拂才能活到今天。
可以說容伯和容蕊兒對他恩重如山。
前幾日,他之所以在籠中絕食,不願再繼續拖累容伯和容蕊兒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因此,誰的責備他都可以不在意,但容伯的不行。
他急忙單膝著地拜倒在容伯面前,道:
“侄兒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侄兒覺得拖累伯父和蕊兒太多,實在不想讓你們再多一份擔心。”
“咳咳咳咳......”
容伯咳得越發劇烈,“所以......咳咳......你就決定一個人去蠻林送死?”
“伯父,還有三天,還有三天我就要......”
“我知道!所以今天我就將蕊兒許配給你,她的靈獸就是你的靈獸,看誰還有話好說?”
“......”
韓振一時怔住了。
他雖然早就猜到那個秘術就是讓容蕊兒嫁給他,
但沒想到容伯竟然當著容蕊兒和他的面直接說了出來。
他偷眼瞄了瞄兩人。
容伯面色青灰,容蕊兒則垂首扯著衣角不言不語,顯然他們兩個已經溝通過了。
只是這時間,這地點...
他瞬間明白,容伯恐怕已經求情碰壁,實在已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
韓振咽了口吐沫,澀聲道:“伯父,您和蕊兒的心意,我豈能不知,但您即便將蕊兒嫁給我,恐怕也於事無補。”
“嗯!?為什麽?”
“祭師當著所有寨中之人的面,說出我沒有本命靈獸而且將滿十六周歲的事情,就是為了將我曝在大庭廣眾之下,無縫可鑽。
您將容蕊兒許配給我,雖然說夫妻二人兩位一體,但本命靈獸是誰得就是誰得,這一點較真起來根本站不住腳。
最後,無非兩個結局。”
“哪兩個結局?”
“要麽我被趕出大寨,要麽我和容蕊兒一起被趕出大寨。”
容蕊兒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大聲叫道:“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韓振氣血上湧,“我堂堂七尺男兒,不但不能保護親人,還要讓親人為我赴死,那我留著這條性命還有什麽意思?”
容伯聞言頗為動容,他未料到韓振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
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寡言愛哭的小伢子嗎?
他將目光慢慢下移,漸漸移到韓振的身上。
這孩子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
體貌上依舊肩寬背厚,身形矯健,濃眉大眼,
但氣質上不再畏畏縮縮,唯唯諾諾,
而是一臉堅毅之色。 再看這孩子身上,穿著一件用蹩腳針線縫著許多口袋的勁裝,
那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腰帶上,掛滿了一應用具,有些甚至從未見過。
顯然這孩子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為此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
他以前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長輩的角度為這孩子考慮和打算,
但卻忽略了這孩子也是有自己的尊嚴和意願的。
更何況,他的想法未必正確,比如之前抱有厚望的求情便無功而返。
罷了,既然已經無路可走,讓這孩子自己趟,興許能趟出一條道來。
想到這裡,他面色稍稍緩和,但看起來仍頗為嚴肅,“如果你真要去,一定要依我兩件事。”
韓振見容伯松口,不禁喜上眉梢,忙道:“伯父請講。”
“第一件事,你出去可以,但必須帶上蕊兒的靈獸!銀鼠雖幫不上什麽大忙,但可以幫你找到回家的路。”
“這......,萬一......”
韓振不願帶上銀鼠,因為銀鼠是容蕊兒的本命靈獸,一旦出事,容蕊兒也會大受損傷。
“沒有萬一!你到底從還是不從?”
容伯雙眉一揚,臉色陡然泛白。
“侄兒......從了,從了......”
韓振知道容伯動了真怒,趕緊答應道。
“第二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出去有沒有找到靈獸,一定要在晚上到來前趕回寨子。”
“侄兒記住了。 ”
韓振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說白天的蠻林是人類的地獄,那麽晚上的蠻林則是人類的十八層地獄。
這一點即便容伯不提醒,他也知道。
容伯見韓振應允,不再多言,負著手,佝僂著背自顧自的去了。
韓振站起身,本打算和容蕊兒說幾句輕松俏皮的話。
可當他看到容蕊兒滿臉的淚水時,便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正不知所措間,容蕊兒悶聲將手裡一個物事往他手裡一塞,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望著遁入夜色中的容伯和容蕊兒,即便兩世為人,也是禁不住鼻子微微一酸。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但容伯和容蕊兒對他的情義,將何以為報?
不過,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他強行穩住心神,將容蕊兒遞給自己的物事放到眼前一看,原來是個竹篾編的籠子。
為了方便他掛在身上,竹篾籠子上還貼心地用紅繩綁了一個掛鉤。
籠中有一隻銀色的小鼠,正用黑豆般晶亮的眼睛透過竹篾的縫隙怯生生地盯著他。
韓振並未將裝有銀鼠的竹籠用掛鉤吊在腰間,而是小心地揣進胸前。
深吸一口氣後,他不再遲疑,朝寨子大門相反的方向悄悄摸去。
寨門一般日上三竿才會打開,這個時候要想出寨只能另辟蹊徑。
他找了一處無人的所在,從寨牆內狹窄的木梯登上牆頭,綞著繩子從牆頭翻下,
然後穿過粗壯的護欄,站到了橙黃色沙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