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芝不僅向霍峻獻上了稻麥輪種之法,也匯報了鄱陽郡的戶籍情況。
鄱陽郡地跨長江南北,以一個‘t’字形插在豫章與丹陽二郡的中間,郡內轄區東起濡須口,西至尋陽。江北有皖城、居巢、尋陽、松茲、舒縣、臨湖、襄安等七縣,江南有彭澤、鄱陽、余汗、鄡陽、廣昌等五縣。
就實際而言,江北的舒縣、臨湖、襄安三縣已無多少百姓,唯留下空蕩蕩的城池。因而實際上鄱陽郡中僅有九縣有人口,即江南五縣,江北四縣。
在司馬芝及眾縣長的核查下,鄱陽郡九縣的人口數據已經統計出來。扣除軍戶萬戶,九縣共一萬六千三百五十一戶,人口約在七萬六千八百三十二人,縣均一千八百余戶。若從青徐得到的四千余戶,人口約可有十萬人左右。
總體來說,霍峻的鄱陽郡看似大,但由於江北屬於人口稀少之地,若無霍峻整治,估摸人口會更少,遠遠不如劉備手上的丹陽郡。
在諸葛亮的內撫丹陽山越、宗帥的操作下,為丹陽郡拉到約有十余萬的人,丹陽郡戶直達九萬四千九百九十一戶,轄二十縣,人口在四十七萬六千三百五十六人。且不包含軍戶三萬,若加上三萬軍戶,人口約有六十萬人。
且據霍峻從王粲、潘浚口中得知,他們花了一兩年時間統計江東人口,加上鄱陽、丹陽二郡,江東七郡有民戶三十一萬余眾,民戶在一百三十八萬人,加上軍戶五萬余戶,繼而也僅有一百六十萬人左右。
相比於永和五年統計的江左五郡人口三百九十萬人,當下建安十二年統計的一百六十萬人,減少達二百三十萬人,扣除蠻夷水份,不得不說戰亂減民甚是嚴重。
戰亂減民情況很多,除了死在戰爭期間的百姓,或是成為士族、豪強隱戶;被人販賣為奴隸;舉族入山成為宗賊;亦或是因天災人禍,百姓病死餓死。
且揚州、荊州這樣算好的,如那漢末長期動蕩的兗州,永和五年統計的八十余萬戶。到西晉太康初年時,幾十年過去了,兗州僅有八萬余戶,可謂十室存一戶。
霍峻回皖城幾日,通過信件溝通,對江東戶籍情況,心中也有了數。在忙完政事後,霍峻出城視察馬場,順便下鄉看看被遷到皖城四千余戶的青徐百姓。
皖城有兩水,分別為皖水、潛水,又分別對應著不同的水利工程,即皖水為烏石堰、潛水為潛水堰。兩堰之中烏石堰被修繕,灌溉數千頃,用於軍戶、流民開墾荒廢的農田。
今春季之時,司馬芝收到諸葛亮的消息,建議修繕潛水堰,似乎有大量百姓遷移到皖城。於是司馬芝發動軍士民夫,修繕潛水堰,引河水入渠,以便百姓耕作。
可惜這批百姓到達的時間晚了,抵達之時已是夏季,雖錯過春季水稻種植,但卻能趕得上秋冬季節的冬小麥種植。在司馬芝的組織下,這些遷徙到皖城的百姓,近幾日在搭建房屋;又根據官府分配的田畝,搗弄田畝,以備秋季種植冬麥。
霍峻在前往馬場的路上,路過這些百姓聚集的亭落。遠遠望去,只見百姓們互幫互助,舉木搭建房屋;婦人在弄著稻草,準備用於鋪設屋頂,甚是熱鬧,各有分工。
霍峻沒入亭落,而是在馬車上遠遠地觀望,問道:“百姓口糧從何而來?”
“軍師實乃大才!”
司馬芝同乘車駕,讚揚道:“芝與諸郡欲供口糧,又讓遷徙百姓自力更生,
入水獵魚蝦,進山尋林物,以配口糧食之。然軍師卻言,夏至秋長有數月,雖可讓百姓生活下來,但郡縣負擔不小。” “故軍師以為,可行以工代賑之法,出工三日,休沐一日,便於百姓操持家務。官府以糧草、農具為酬,以便百姓生活居住。其中具體出工何物,軍師以為可修水利,或是為船廠伐木,或入山挖礦,或是諸如此類之事。”
霍峻點了點頭,笑道:“孔明有經國濟世之才,此策於他而言,卻是信手拈來而已,不足為奇。”
戰爭逐漸結束,諸葛亮過人的執政能力才彰顯出來,不僅能將丹陽郡打理著井井有條,更是能主動擔起責任,在大事上與周圍郡縣聯絡,為他們出謀劃策。
比如昌豨的數萬百姓,似乎直接被他們扔到江北無人搭理。殊不知諸葛亮早就為他們安排好了,在霍峻北上後,諸葛亮未雨綢繆,趕赴江北,挑選合適那些人屯守的地方。
經過諸葛亮考察後,決定讓昌豨屯扎在江都(今揚州),江都境內地勢平坦,河湖交織,水土肥沃,臨近邗溝,便於捕獵魚蝦。在得知昌豨被救到手後,諸葛亮征調徭役,修繕水利,為初批抵達的百姓劃分田畝。
在水稻春耕正式開始前,諸葛亮以工代賑,以農具、口糧為報酬,僅告訴這些田畝將會賜予這些百姓,卻不讓這些百姓知道那些田畝屬於他們。繼而開荒後,到了春季,讓這些百姓分到田畝,便可下地播種。
後一批來直接可以領到田畝,又向丹陽郡借了下播種的糧食……根據不同批次抵達江都的百姓,諸葛亮制定了不一樣的方案,盡可能將這些人力最大化利用起來。
自春入夏來,那幾個月的時間裡,諸葛亮帶著丹陽郡吏入駐在江都,替昌豨操盤好這一切。直到臨近夏收時間,諸葛亮方才結束他的任務回到京口,恰逢與霍峻會面。
據霍峻所知,在劉備離開京口後不久,諸葛亮又忙活軍資器械。至於分配到丹陽郡的萬余移民,諸葛亮早就計劃好,讓徐庶操盤,他就在那監督進展。
何為治理能力強,即他的統籌協調能力強,他能在有限的資源中,根據時間及不同事件,合理恰當安排不同的任務進程,即達到帕累托最優解。
統籌能力在生活中亦是常見,如安排百千人的會議,或是規劃集體出遊路線。這種能力既有天生,又有鍛煉。而諸葛亮毫無疑問,他在這方面的天賦幾乎點滿了,甚至有溢出來。
霍峻觀望了半響,示意馭手驅車而行,說道:“子華,可讓這些百姓多入船場、鐵坊二地,明歲恐有戰事將生,當嚴加儲備軍需。”
“明歲將生戰事?”司馬芝驚訝問道。
霍峻隱晦含糊,說道:“車騎將軍病重,明歲荊州恐有風波,輕則小戰,動則舉州大戰。故而不可松懈,你今後於郡中當有意儲備軍需。我已命周豫、劉忠二人加快督造戰船、甲兵,二人若有需求,你且多多配合。”
“諾!”司馬芝沉聲說道。
霍峻望著郊野上的風景,長歎了口氣。
如今江左的寧靜,恐怕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從劉琦被荊州水師攔截開始,江東進入快節奏當中,七郡都有意識地向軍隊傾斜更多的資源,打造甲胄兵器,建造水師艦船。
驅車向西走了許久,行至松滋縣域時,車馬向北而行,終於抵達馬場的所在地。此馬場位於潛山的山脈南段,有成片的天然草山,草山上下起伏,綿延數十裡。不僅是遼東的駿馬在這放牧,連軍中六百匹戰馬也在這裡生活。
馬群奔騰間,草碎飛揚,陽光飄灑,令人心曠神怡,既有北國草原之蒼茫雄渾,又有江淮地區的靈秀神奇。
大別山,山脈氣候各有不同,景色亦有不同。大別山脈不僅有樹木森林,余脈亦有草山。
霍峻了望寬廣,蒼茫的草山,和那成群的馬群,心中通暢些許。
“府君!”
高歆、士仁、張承領著馬場重要的官吏等十幾人,前來拜會霍峻。
“今送抵的遼東馬匹情況如何?”霍峻問道。
牧監張承趨步出列,低頭說道:“啟稟府君,遼東馬匹由於浮海而來,身形骨瘦,頗是憔悴,近幾日飼養觀之,身形漸豐。但卻有五十匹良馬似乎水土不服,由馬醫診治。”
霍峻微微皺眉,問道:“馬醫何在?水土不服可有藥治否?”
“在!”
馬醫徐天,操著遼東口音說道:“啟稟府君,近日以來在下仔細考察,竊以為此非病而是四肢無力,皆因食中少鹽。”
徐天,字仲雄,素識馬性,能知馬疾。於襄平城中頗有名氣,被糜芳用重金連家帶口哄到江左。
“缺鹽?”霍峻問道。
徐天撫摸著戰馬,說道:“府君不僅人需食鹽,馬亦需食鹽。在遼東草水之中似乎有鹽,馬兒食之,身體健壯。而於江南水鄉,似乎水土少鹽,亦或是天氣燥熱,馬兒汗流不止。”
說著,徐天眯著眼環顧周圍,說道:“此處雖已是清涼,但比遼東還是炎熱。遼東寒冷,馬匹毛發甚多。”
士仁拉過一匹從遼東送來的母馬,觀察了下馬的鬃毛,已是被汗水沾濕,說道:“果然如此!”
霍峻心中了然,大概是天氣炎熱,來自遼東的戰馬不適應天氣,出了太多的汗,導致鹽分流失太多了。
“可是食鹽即可?”
徐天點了點頭,說道:“需要鹽,想要馬兒健壯就要吃鹽,不吃鹽不行,不然就會生病。”
“哈哈!”
霍峻笑了幾聲,說道:“需要多少鹽找郡上要,讓郡分給馬場。江淮之地,缺人,缺馬,就是不缺鹽。”
實際上霍峻不知道的是,元朝在江淮督辦馬場,除了大別山的氣候問題,其中原因便是離鹽場近,在江淮地區飼養的戰馬每十二天就要進鹽,否則就容易生病。
至於遼東、蒙古地區的馬兒為何不用食鹽,核心在於內地草原的水土含鹽量高,且氣候寒冷,損失的鹽分不多。而南方天氣炎熱,容易大量出汗,消耗的鹽分比在遼東、蒙古生活時,會多上幾倍。
霍峻眺望在草山上進食的馬群,問道:“馬場何時能出駿馬?”
牧監張承沉吟良久,說道:“遼東四百匹馬,三百五十匹為母馬,五十匹為精壯公馬。母馬於春秋受孕,孕有十月,一歲一胎,一歲半受孕,十歲則難生孕。 母馬約可生八匹至十匹馬。”
張承,字繼業。劉備帳下老人,幽州涿郡人,此前劉備軍中的戰馬皆交於他負責。今劉備知道霍峻建設馬場,便推薦他出任南山馬場牧監。
霍峻心中盤算了下,亦是歎了口氣,果然建設馬場之事,屬於是長期工程,短時間內難以見效,但是越早建設也越早享受成果。
沉吟少許,霍峻吩咐說道:“君義,軍中凡是母馬有在八歲以下者,不可騎乘,全部送到馬場中,用於生產。”
“諾!”
“子華替某書信一封,讓糜子方下次北上時,盡量購母馬用於生產。”霍峻說道。
“諾!”
馬場之重在於母馬多寡,如果能得到越多的母馬,其所生產的幼馬也越多。
霍峻不指望南山馬場能產出幾萬匹這種不可思議的數目,但他卻希望南山牧場可以正常補給軍中的戰馬損耗。
畢竟每次作戰無論勝負,實際上都有戰馬死傷,想保證長期保持騎兵在一定數目,不能靠繳獲這種不靠譜的行為,馬場每年向軍中輸送的戰馬數量很重要。
霍峻叮囑說道:“繼業,馬場之事需多注意,凡有所缺,可向某申報。”
張承拱手說道:“啟稟府君,馬匹食草之外,亦有食有麥豆,不知郡中能給否?”
“所需多少向長史言明即可。”
“諾!”
果然養馬就是大投入的行為,不僅要吃鹽,還要麥豆喂養,真如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