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憐詞的記憶中,他有關於兒時的回憶,除了那間滿是書櫃與書本的屋子之外,幾乎就是空白的了。
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
這一點,是他從記事的那天起就已經明白的事。
他的腿不能動,所以他幾乎沒怎麽出過門,整日就只能與書本作伴。
這讓他養成了一種如同一本書一樣的性格。
初見只能識得封頁,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就只能在漫長的相處中,一點點地去通讀。
有時甚至還需要反覆地琢磨,才能明白其中的內容到底在說些什麽。
所以能夠稱得上是了解李憐詞的人,除了他的父母之外。
大概也就只有他的弟弟了吧。
那個比他小兩歲的二弟,李憐英。
李憐英是一個如同紙面一般的人。
這是李憐詞對其的評價。
原因是大多數的人只需要看他一眼,便能夠知道他的想法。
這種人難免略顯淺薄,而且通常沒心沒肺。
但是李憐詞,卻並不討厭自己這個天天就只知道傻樂的二弟,甚至還挺寵他的。
理由是源於從前,在李憐詞還不能隨意離開家門的時候。
就是李憐英每天去他的院子裡逗他開心,與他說笑的。
蓋因如此,他亦是對曾在某一個多月裡,一直被李憐英掛在嘴邊的那位神仙妹妹有些記憶。
畢竟,他當時的生活平淡的就像是一碗白水,任何一點摻入其中的味道,都能叫他印象深刻。
……
還記得,那應該是一個才開春的新年午後。
二弟突然興衝衝地跑來同他說,自己有了一個新的丫鬟。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李憐詞起初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笑著,看著二弟在那裡炫耀。
說那個丫鬟如何如何漂亮,小手如何如何柔軟,還冰冰涼涼的,沒一點煙火氣。
接著,李憐英又開始講起了自己與對方見面的過程。
他說他剛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女孩還是個小土包,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沒一處乾淨的地方。
但等她被人帶走,清洗打扮一番之後。
再牽過來一看,好家夥,那粉雕玉琢的模樣簡直就和神仙家的童女似的,無比討人喜歡。
李憐英覺得,以後不能叫女孩丫鬟,應該叫她神仙妹妹。
對此李憐詞只能哭笑不得地讓他去詢問父親,並表示自己可做不了主。
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二弟也著實有趣,才小小年紀居然就打起了人家姑娘的主意。
這要是被父親知道了,還不得把他捆起來打。
不過也好,早管早教總比日後誤入歧途來得要強。
關於這點,李憐詞相信父親自會有一番定奪。
事實證明,李憐英之後確實吃了一頓板子,原因是其目無尊卑,但他也確實對著那個丫鬟叫起了神仙妹妹。
這讓李憐詞有些驚訝,因為李憐英平時最怕父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二弟這般堅持的模樣。
同時,他也對那個所謂的神仙姑娘有了些許好奇。
家裡的仆人偶爾會在做事時談論起那個女孩。
說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個流浪的乞兒,反倒更像是個落難的小姐。
舉止得體,談吐大方,見識也多,還總能講些好聽的話,討老爺和夫人開心。
其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李憐詞就沒怎麽見過李憐英了。
只知道那小子整天跟在新丫鬟的後面嘰嘰喳喳,弄得家裡的下人都開始說起了閑話。
至於那個新丫鬟呢。
她後來,倒也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傳聞有一次,他二弟得知了女孩居然會寫字,便讓其幫自己做課業。
結果那篇文章竟被第二天來家裡教書的先生給看上了。
直誇李憐英文采斐然,目光長遠,實為一塊璞玉,細琢可成大才。
但等這件事被回家的父親知曉了以後,深知兒子秉性的他,直接用一頓毒打問出了實情。
然後,女孩就被安排去陪著二弟一起讀書了。
女孩的文章李憐詞之後也看過,不得不說,寫得很好,至少不是他那時能寫出來的。
於是,他心中想見一見女孩的念頭,也愈發強烈了起來。
可哪知等他將這事對二弟提起的時候,李憐英竟然像藏寶貝似的,藏著女孩不讓他見。
這著實是令李憐詞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他還能跟自己的弟弟搶一個丫鬟不成?
再之後,那個月的月底,女孩就跑了。
……
沒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更沒人能料到,那個平日裡無比乖巧的女孩,居然會選擇逃跑。
那六七天的時間裡,李憐英整日纏著父親,想讓他派人出去尋找女孩。
但女孩終歸是一個丫鬟,又怎麽值得動用大力氣去尋找呢。
甚至因為李憐英不爭氣的表現,李父反而更不想將王戊尋回來了,只是將其訓斥了一頓,便不再理會此事。
李憐詞那時曾抽空去看望過自己的二弟。
卻意外地發現他的弟弟,居然因此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乃至開始自覺讀起了書,神情專注。
暗自欣慰的他,並沒有出聲打擾,就命人帶自己離開了。
而眼下,又有誰能夠想到。
當年的那個女孩居然又回來了。
而且還是以一個江湖人的身份。
以一個絕頂高手的身份。
作為一方勢力的少爺,李憐詞自然非常清楚,一位絕頂高手對於一個家門,亦或者是對於一個門派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他們李家從前便是因為沒有絕頂高手坐鎮,所以即使生意遍布天下,也只能屈身江湖二流。
再加上李憐詞的修為,如今剛剛突破絕頂。
所以他更能夠明確感受到,在絕頂與一流之間,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至於他究竟是如何確認王戊的修為的。
答案其實也很簡單。
因為昨晚,他在與王戊告別的時候,見到了對方留在路面上的一個腳印。
在一塊支離破碎的石板中間。
在一截扭曲龜裂的岩層下面。
王戊當時沒有穿鞋,所以她的腳印很容易辨認。
雖然完全想象不到,那樣一隻小腳到底是怎麽踩到那麽深的地裡去的。
但李憐詞也已經基本能夠體會到王戊的“厲害”了。
不過,既然如今都已經遇見了,那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不是嗎。
我們李家莫來當,可還沒吃過買賣上的虧呢。
如此想著,李憐詞悠閑地閉著眼睛思索了片刻,隨後伸手關上了書房的窗戶。
接著推動輪椅,緩緩離開了房間。
這位已經做好了打算的當鋪少東家,準備先去一趟倉庫,找出當年的那份賣身契,然後再去一趟汾江樓,去談一筆不大不小的生意。
至於是什麽生意?
哼,那當然是欺男霸女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