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緩緩浮現一片黑霧,飄落地面,化作神仙般氣度的遊老爺,寬袍大袖,峨冠博帶,伸一個舒服得沒有仙氣兒的大懶腰,遊夢長一步邁出,徑直穿過密室石門。
洞府大廳內仔細擺放新鮮采摘靈果的連德,忙行禮躬身:「給遊老爺請安。」
遊老爺伸手拿一個擺最上面的靈桃,慢條斯理揭去一圈毛茸茸的桃子皮,嘗了一口,點頭:「不錯,你小子做事用了心,給老夫摘的是剛好熟透了品質最好的幾個。」
什麽果子好吃,什麽時候采摘合適,對於伺弄靈果園的小魍精來說了如指掌。
他幾口將桃子吃完,桃核、桃皮交給連德,接過小連德殷勤遞來的素巾擦擦手,他不需要吃食物,不用清洗擦拭,但是他享受小連德的伺候。
「遊老爺心情好,陪爺走走。」
遊夢長率先走出洞府,一步到了台階下的小道上。
他允許連德前來打理洞府,實則是告訴別人,連德是他罩著的。連德一路小跑下台階,遊老爺睡覺的時候多,經常十天半個月才醒來,他每天來一次,換掉幾天不吃不新鮮的果子,他拿回去自己吃掉,不能浪費了,在洞府擦拭乾活,不到兩刻鍾做完,再悄悄離開。
「遊老爺,我最多能陪您半個時辰,等下還有活乾……」
「叭!」
遊老爺抬手便給了一記腦瓜崩,教訓道:「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活?仙靈觀缺了你小子就不轉了?伺候好遊老爺,才是你最重要的活,這麽多年,怎麽還是不長進?」
對這實心眼的小家夥,他是恨鐵不成鋼。
別人家的小魍精怎麽就活得那麽輕松,還有漂亮的女魍精陪?他家這個一門心思只知道乾活,天天乾不完的活。
是不是敲打得少了,不開竅。
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連德縮著脖頸揉著額頭傻笑,不敢頂嘴,忙跟上喜怒無常的遊老爺,等會伺候完遊老爺,他回去再乾活,摸黑也要乾完。
他喜歡田間地頭侍弄果木靈植,他能感受到樹木的細微喜怒哀樂。
每天不與那幾顆靈植樹「說說」話,心裡空落落的不得勁。他又不是真傻,他只是覺得乾活很開心。
遊夢長行走在林間溪邊,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懶得再掩飾行蹤,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只知道宗門多了一個輩分超然的遊老,具體什麽來歷、修為,當然不會知道。
遇到的弟子提前避讓一邊行禮,恭敬稱呼「遊老」。
賣相極佳的遊老微微頷首應付,一路走到山長居住的半算山,半山腰的亭子裡,山長撚著白子盯著石桌棋盤,思索著久久沒有落子。有童子侍候在一邊。
山風徐徐來,花香幽幽飄。
入神的山長抬頭看到遊老來了,站起身伸手做請。
兩人也不說話,對坐棋盤前,繼續半個月前沒有下完的棋局,他們下的不是尋常座子棋,而是少見的「四卦棋」,五千多年前曾經在術士、卦師間流行,算法極為繁複,考驗的是術士對推衍、運算、天地運行方面的理解。
三年前,遊夢長偶然間「看到」山長自得其樂在研究四卦棋,他一時技癢,現身與山長對弈,從讓五子到現今讓兩子,也讓遊老爺沉睡之余找到了樂趣。
他從不把自個以術士自居,他懂的雜學太多了。
一盤殘棋下完,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遊夢長揮手讓背後站立不安的小連德滾蛋,稀泥巴糊不上壁,隨小家夥去吧。
「多謝遊老指點!」
山長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沒動棋盤,他要留著好生複盤幾天。「你的算法有些特別,不要被老夫帶偏了,按
自己本心來,慢慢走,不著急。」
遊夢長心情更好了,今天殺得過癮。
大殺特殺,雖然有違「推衍圓融」的算道,但是以無理手欺負對手,真的是很過癮。
山門上下,原本他應該與土靈說得上話,自從三年多前,他與土靈因為某個話題話不投機,便懶得與土靈見面,更別說交流了。不怎麽在宗門常住的驢子渾身雷電氣息,和他體質相克相衝,驢子倒是想套近乎與他交談,他犯不著受罪,敬而遠之。
小鯉魚進秘境之後幾年沒來了。
小丫頭騙子,那次晉升宴用交朋友「套路」他,還是過去有些時日,聽得小鯉魚找幾個女人索要禮物,他才反應自己上當了,真不是他遲鈍得和連德一樣傻,而是沒想到那麽義薄雲天為朋友出頭找他打架的小鯉魚,會為了點禮物哄騙他。
他覺得小鯉魚有點意思。
待等今後見了,他也要以其人之道騙點寶物回來。
山長拱手請教幾處疑惑,得到遊老解答,目送飄然下山的遊老遠去,他繼續坐下來研究黑白棋局,「天地如盤,盡在棋中」,有高手指點,他對於推衍神算進步顯著,推開了一扇新的門戶。
可惜徒弟對四卦棋興趣缺乏,或許是境界不到,摸不著其中的「算道」。
早些時候打發徒弟下山,外出其它王朝遊歷去了。
陌嶺幽境,三匹瀑布的其中一道,十裡外激流深潭。
一條巴掌大青鱗鯉魚困在水面沉浮,看著不到十丈的深潭,身處其中的小鯉魚根本看不邊,她已經被困潭中三年多了,眼中只有驚濤駭浪和暗流漩渦。
費盡辛苦,仍然沒有找到桃娘子所說的「機緣」。
小泥兒倒是不信桃娘子會戲耍騙她,誰對她假好,誰對她真好,她以自己的妖心還是能夠分辨出來,就擔心桃娘子道聽途說,好心辦壞事。
她好想脫困出去玩啊。
這地方深不見底,稍不留神便被拖進水深處轉得暈頭轉向,連條嘮嗑說話的小魚都不見一條,她無聊又無奈,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希望觀主盡快出關,將她這條迷途、可憐、又無助的小鯉魚搭救上岸。
桃娘子說過,只有觀主能使用信物破除秘境困陣,其他人、或大妖拿到黑玉簡都沒有用處,要不是有這個希望,她非瘋掉不可。
這無邊水潭激流裡,她除了不停遊動對抗壓力,連沉睡都做不到。
當年在駝峰山水底,她還可以陷入沉睡對抗枯寂。
她好可憐啊,不要機緣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