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瓦娜往前挪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埃爾的肩膀。埃爾緩緩抬起頭來，與諾瓦娜對視，諾瓦娜從那對晶藍瞳裡看到了麻木和迷茫。

　　短暫的沉默後，諾瓦娜轉頭望向蒂:“讓我們單獨聊聊，可以嗎?”

　　蒂和埃爾皆是一愣，不過蒂還是很快點頭同意了，起身向女孩的方向靠去:“小菲！聽說你學了新技巧！能不能表演給姐姐看看呀?”

　　待蒂真的走遠之後，諾瓦娜再次盯住埃爾的眼睛:“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麽不願意學多一項新技能呢?”

　　“真的沒什麽為什麽……”埃爾的眉毛擰作一團，諾瓦娜為自己能在這憨厚的大塊頭的臉上看到為難的表情著實感到神奇，“我一直以來都遵守著家族的訓練方式，每個時間點幹什麽，做到什麽程度……我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完全逃離不出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諾瓦娜其實能夠理解埃爾的難處，因為自己真的見過這樣的人。就比如隔壁街在麵包房打工的茱帕姐，打自己記事起，她就在隔壁街的麵包房裡做工，一年到頭都在做麵包、賣麵包。忽然有一天麵包房老板家裡有急事，沒法趕來麵包房，乾脆讓手下人來通知麵包房的員工們放假兩天。結果在麵包房門前守了兩小時的茱帕姐當著全街人的面，跪倒在了麵包房前，在那扇玻璃木門上發了瘋似的無助抓撓著。大家都說茱帕姐著了魔，不過沒得親眼見證的諾瓦娜倒不這麽認為，這就是小說裡所謂的“執念”嘛。

　　現在想想，當時自己的理解也許真的十分淺顯而可笑，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能解釋得通。

　　“我能夠理解你。”諾瓦娜輕輕搖晃埃爾的肩膀，眼眸低垂，“雖然我感覺你會覺得我在騙人，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而故意撒謊。”

　　不出所料，埃爾沒有反應。也是，麻木到一定程度也不會對這些有的沒的東西有反應，諾瓦娜繼續構思起接下來的措辭。

　　讓諾瓦娜始料未及的是，埃爾的眼中泛起了淚花:“諾瓦娜，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啊……如果你想的話，應該是可以的……”諾瓦娜不知道埃爾準備要幹啥，見他情緒過於反常，也隻好先答應下來，“怎麽了嗎?”

　　“我想不明白……在下想不明白啊！”埃爾頓時哭成了一個淚人，徹底把諾瓦娜嚇壞了，“為什麽會是這樣呢?為什麽堅持自己的道路就是行不通呢?”

　　“雖然我不能講出什麽大道理……”諾瓦娜拍拍埃爾的肩膀，共情的內心讓諾瓦娜鼻子發酸，“不過我也認為蒂那句話說得很正確。”

　　埃爾止住了哭泣，瞪大了淚眼，呆呆地望著諾瓦娜，久久未言。

　　諾瓦娜歎出一口氣:“跟伊萊姐相處這段時間裡，我不止一次在她那裡聽說了那個說法，而埃爾卻一直將它緊緊地攥在手心裡掙扎。”

　　諾瓦娜只是緩緩地道出那句話:“屬於騎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下埃爾徹底宕機，雙眼無神，就仿佛有無形的神秘之手抽走了他的魂。

　　“若是不尋求改變，騎士家族會在滾滾向前的歷史洪流中被徹底淹沒。”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諾瓦娜的話接上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伊萊身為曾經最輝煌的騎士家族——亞瑟家族的大家長，她願意低下騎士高昂的頭顱，為異端審判局效力而換取助力，努力在這瞬息萬變的時代中尋找騎士階級破局的辦法。”

　　諾瓦娜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居然是諾娃。諾瓦娜還沒來得及細究諾娃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那邊埃爾直接就後仰倒地，看起來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沒關系的，隨他去吧。”諾娃拉住了諾瓦娜伸向埃爾的手，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共情和安撫的，心鎖是需要自己解開的。”

　　還沒等諾瓦娜整理思路，諾娃直接拽著諾瓦娜的手一把給從地上拉起來，帶著就往一旁的空地走去。諾娃甚至將諾瓦娜的頭夾到手臂裡，按著諾瓦娜的頭給薅了過來，沒給諾瓦娜一點掙扎的余地。

　　總算是遠離埃爾一些了，諾娃這才松開諾瓦娜的脖子，給了諾瓦娜喘一口氣的機會。諾瓦娜掙脫諾娃的控制，瞪向諾娃的雙眼既充滿憤怒又夾雜疑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明明看到了！埃爾他都崩潰了！他需要有人開導，有人安慰！”

　　“你不懂！你只看到了表面，看到了眼下！”諾娃回瞪的目光如炬，氣勢上絲毫不輸諾瓦娜，頓時將諾瓦娜的氣勢卸去一半，“由於你特殊的身份，加之你身上被伊萊加賦的光環，他的立場終於松動了！絕對不能放過這個讓他改變的機會！這是為了他好， 更是為了亞瑟家族的未來好！”

　　“那就能忽視人的感受了嗎?！”諾瓦娜頂住諾娃在大局正確上的巨大壓迫力，盡力為埃爾爭取急需的關懷，“他能夠接受如此短時間內發生的信念衝擊嗎?埃爾要是直接一蹶不振了，該怎麽辦?”

　　“不怎麽辦。”諾娃的回答震撼諾瓦娜，宛如失足落入萬丈冰淵，無法掙扎擺脫的絕望和寒意將人完全裹挾，“他真的崩潰了，那便說明他沒法做好準備面對未來將會發生的一切。”

　　“我不能認同這樣的觀點。”諾瓦娜搖著頭，諾娃在她那對晶藍瞳中第一次看到了作為一名領袖所必須的擔當和大愛，“他是我們小隊的一員，我不能接受這樣冰冷無情的決定，這也許會毀了他。為什麽不能用更溫和的方式，一點點慢慢引導他改變?他明明也沒加入小隊多久，一段時間的不適應和難以改變明明是可以理解的。”

　　“你想講的東西，我又何嘗不明白?”諾娃的語氣依舊如山不容撼動，但諾瓦娜能夠察覺到其中深藏的一份悲涼，“但你還是見識太少，目光太過短淺。”

　　“我還有一個你也沒法反駁的理由。”諾娃轉頭看向躺在遠處的埃爾，諾瓦娜沒法看到諾娃的眼神，“幫助埃爾改變現狀，其實是伊萊的請求。”

　　雖然能夠有這種情況的預想，不過由諾娃姐親口講出來，諾瓦娜也隻好放棄為埃爾再爭取什麽，隻好隨著諾娃的目光看向那個仰面躺在草坪上的大塊頭，無奈又心酸地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