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著山道的茶肆,兩間草廬,掛著招風的布幔,兩個年歲不小的店家在那顧著生意。
草廬前擺著的兩張八仙桌,一張已經坐了三個短衫行腳的商客。
另外一張桌,胡作飛佔了一方位置,桌面上堆了一大盤的熟牛肉,還有兩盤饅頭。
“怎麽樣,逢店莫入,逢酒莫飲,館主,少鏢頭,這回我沒做錯吧?”胡作飛看向趙平安和錢安良,笑著問道。
錢安良目光掃過周圍,多看了另外一張桌上三人一眼,然後朗聲道:“不錯不錯,趕了七八日路,是得一頓好肉犒勞了。”
“包起來包起來,等後面鏢隊都來了,咱可分不了多少。”
他一邊說著,一邊去將馬鞍邊兜囊裡一卷油紙拿出來。
一旁的趙平安也將那些個白饅頭往自己帶的兜囊裡塞。
“店家,多少錢?”李慕白上前,摸出兩顆碎銀子,然後拿一卷書冊,“這是要入公帳的,麻煩店家收錢給畫個押,留個指紋也成。”
胡作飛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什麽公帳?
什麽後面鏢隊?
什麽行了七八日?
自己跟他們不是一路的?
陳平安他們將牛肉和饅頭包了,李慕白收回畫了押的書冊塞進懷裡,然後眾人裹著胡作飛離了草廬,也不休息,徑直離去。
走過一裡多遠,速度慢下來。
“這樣的偏僻山道邊打尖茶肆,能有肉食,你不覺得奇怪?”李慕白看向一臉迷茫的胡作飛,“何況牛肉可不是尋常就能常備的。”
百姓家哪裡舍得殺牛?
往來行商,誰舍得在這店裡吃牛肉?
胡作飛想想,頓時感覺那店真的有問題。
“這,這不會是少鏢頭說的那種黑店吧?”胡作飛看向錢安良,面上帶著一絲蒼白。
錢安良牽著馬,看他一眼:“你倒是不算太笨。”
真是黑店?
胡作飛的面上神色更加慘白,小心的看向每一步都跨過兩尺七寸的趙平安。
“館主,這黑店,他哪來肉食賣?”
既然是黑店,幹什麽要賣牛肉,賣饅頭?
直接劫道不好嗎?
剛才那些肉食和饅頭賣的可不算多貴。
“黑店嘛,賣肉食一種是為了在肉食中灑入蒙汗藥,肉食味重,能蓋藥味,行商吃了那藥便人事不省,任其擺布。”
趙平安一邊走,一邊平靜開口。
他沒有抬頭,沒有看胡作飛壓著自己胸口的手在顫抖。
“至於另外一種嘛,那肉食根本不是真牛肉,而是,”趙平安面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搖頭,“呵呵……”
“是什麽?”胡作飛緊張的出聲問。
“人肉。”趙平安回了兩個字。
胡作飛腳步一頓。
趙平安抬頭看他。
錢安良和李慕白也是看向他。
車架之中的翠雲探出頭來。
“你吃了?”趙平安開口問道。
胡作飛艱難的點頭。
“蒙汗藥有一絲苦味,人肉的話,有些酸澀,”趙平安很是認真的看著胡作飛,“你剛才吃的什麽味?”
“有點,有點苦,”胡作飛喃喃低語,“還有點,酸……”
“嘔——”
他再忍不住,轉頭奔向一旁的草叢去。
錢安良咧嘴笑。
“昨晚少鏢頭說這裡是兩縣交界,吳元山上有佔山的匪徒。”李慕白輕笑搖頭,
“這些匪徒總要在大道邊留些眼線,順便給自己人一個落腳的地方。” 趙平安看他一眼。
這個李慕白雖然讀書是有些迂腐的,但到底是聰慧之人。
隻稍一推算,就知道那路邊茶肆的作用。
兔子不吃窩邊草,這茶肆真的就是周邊百姓支起來的,雖然與山匪有牽連,但還真不是那種黑店。
只是平日通風報信自然是免不了,所以趙平安他們才要將吃食都帶走,而且臨走時一番怎呼,讓人感覺後方還有大隊人馬過來。
這讓店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給山匪報信。
一番翻江倒海之後的胡作飛腿腳酸軟,追上鏢車的時候,看趙平安他們一邊趕路,一邊往嘴裡塞饅頭。
還有肉。
看他來,錢安良點點頭:“恩,這肉確實有些苦味,還有些酸澀。”
“嘔——”胡作飛轉身奔向草叢。
……
第二日,一天走了九十裡。
傍晚時候,鏢車停在一個叫齊魯村的山村。
這種臨近商道的村子,常有人來借宿。
兩間廂房,晚上熱水和一鍋面糊。
十五個銅板。
饑腸轆轆的胡作飛連吃三大碗往常看都不看一眼的面糊,樂得一旁的主人家老婆婆連聲說:“看把大小子餓的,看把大小子餓的……”
不但人吃了一頓飽的,連四匹馬都被主人家老爺子送去大籮筐的料草。
熱水送到了翠雲住的房間。
趙平安他們坐在另外一間廂房前的石頭台階上消食。
“這江湖,跟我想的真不怎麽一樣……”拂著肚子,胡作飛斜靠在石牆邊,低低輕語。
江湖沒有打打殺殺,也沒有刀光劍影。
就平淡的如同這寂靜的小山村。
“這不好嗎?”錢安良在一旁搖搖頭,“和氣生財,若不是被逼到絕處,誰願意刀口上舔血?”
一旁,不願坐在青石上,估計是怕將長袍弄髒的李慕白面色有些沉重,低聲道:“這路上所見,農田有些荒蕪。”
“偶爾見的百姓, 精氣神比玉淘縣差不少,連衣著,也差得很。”
看一眼前面還亮著燈的主人家房間,李慕白輕聲道:“這孫老漢家的糧食怕是吃盡了,若不然不會拿米糊招待我們。”
米糊隻值米糊的錢。
要是有好酒好菜,哪怕是管夠的糧食,晚飯必然也豐盛些,留宿的花費當然會收多一點。
蒼州江湖的亂,終究影響了百姓。
江湖,不可能脫離百姓。
趙平安沒有說話,只是抬頭,微微皺眉。
他伸手壓住自己背上的木盒,幾步踏出,身形一跳越過半丈高的壘石院牆。
錢安良渾身一震,轉頭看向李慕白和胡作飛。
“李老七,你留在這裡看護翠雲姑娘。”
“小飛你不是想見識什麽是真正的江湖嗎?”
“跟我走。”
扛著長刀走幾步,錢安良回過身,將一柄尺長匕首遞到李慕白手中。
“防身用。”
李慕白握住透著冰寒的匕首,看著錢安良和胡作飛翻過牆頭。
周圍的夜色,昏暗中似乎有無數野獸襲來。
遠處,好似有金鐵交擊聲音響起。
他不覺將手中匕首握緊。
原來,這等時候,只有這殺人之器才能給自己安全。
那些詩書,沒有絲毫用處。
“慕白公子,你——”房門打開,頭髮濕漉披散的翠雲低喚一聲。
“你放心,有我在。”李慕白將身軀挺直。
此時,他覺得自己像一個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