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煙波流翠,煙柳最是撫人心。
玉淘河從玉淘縣城東門外過,繞半個城,然後一路東去,與滄瀾江匯聚。
十丈清波,紅船蕩漾。
大紅的燈籠,描金的船身,玉檀舫在趙平安眼中不過稍微滄桑些許。
只是上船可以看到,上一次他所見的人,都已經換了。
換去何處,如今怎樣,那就不知道了。
船上迎客的掌櫃穿著青灰色錦袍,說話帶著幾分文氣。
李慕白到底是李家大公子,才上船就被認出,不少人都是面帶驚異。
這位李家大公子一向是以正派,勤奮著稱,這怎麽也上花船了?
看著趙平安他們被引上閣樓,有人低聲道:“看來是為翠雲姑娘來的。”
“嘿,這位都被引來,玉檀舫到底是有點門道。”
“就不知今晚能不能見李大公子登堂入室,進閨房聽曲?”
別說,如果李大公子只是來花船逛一趟,明日城中定是不少風言風語。
但李大公子若是今日憑詩詞入閨房聽曲,那明日玉陶城中,多的是溢美之詞。
富家公子,文采風流,以詩詞折服守身船娘,可當佳話了。
玉淘縣這等小地方,真的少有這等佳話。
就城裡那幾個老學究,別鬧笑話就很不錯。
掌櫃也是人精,將趙平安他們送上閣樓的片刻,就已經將他們身份摸差不多。
不認得趙平安,但李家大公子,胡家大公子,還有揚威鏢局少鏢頭都已經認出。
“四位都是玉陶城俊傑,我玉檀舫能得四位公子光臨,蓬蓽生輝。”
年過四旬的掌櫃一邊拱手,一邊讓身後跟著的五六個二八女子上前。
這些女子樣貌自然是清秀的,與那蘭花坊中女子氣質大不同。
胡作飛和錢安良雙目放光,卻被趙平安抬手止住。
“掌櫃,你該知道我們來不是為了她們。”
這話讓掌櫃和那幾個女子都是面上一僵。
幾個女子看向趙平安,目中透出幽怨。
“明白,明白。”掌櫃連連躬身,然後笑著道:“翠雲丫頭正在梳妝,諸位先賞些歌舞,聽聽曲子,嘗嘗我玉檀舫的美酒。”
從閣樓位置,可正好看到前方一方台子上的歌舞唱曲。
那舞與蒼州城裡的粗獷之舞不同,盡顯嫵媚婀娜。
下面那些賓客說,這舞是洛京中專門給皇族獻舞的舞娘調,教的。
“大秦天下分崩,這些皇族賞樂也流落江湖,真是當年五侯庭前雪,輕煙散入百姓家啊……”李慕白看著台上舞動身姿,輕聲低語。
李慕白的感慨讓錢安良和胡作飛撓頭。
就好好看腿和身子不好嗎?
哪那麽多感慨。
誰來這等地方,是來感慨天下興亡的?
“浮雲一別後,匆匆數年秋。”
“閑來念舊事,清風掩新愁。”
低低的調子,透著溫婉,這花船上的曲,完全與蒼州流傳的唱詞不同。
蒼州,多的是江湖調。
“前朝士子溫庭奚的詞,這唱法倒是改了,多幾分故人難尋的味道。”李慕白輕輕撫手,面上帶幾分緬懷。
胡作飛轉過頭,壓低聲音:“老錢,咱去蘭花坊吧,這曲聽著沒勁,還不如蘭花坊的十八……”
錢安良瞪他一眼:“就你那點出息,你看這小娘文文弱弱的,要是壓在身下,那滋味,
嘖嘖。” 趙平安站起身,往閣樓外走去。
李慕白剛要站起身,就被趙平安出聲止住:“我去外面透口氣,看看夜景就回。”
錢安良和胡作飛對視一眼,擠眉弄眼。
原來館主肚子裡也沒多少文章啊。
走出閣樓,趙平安目光落在前方廊柱的牌匾上。
那裡,有一個斜月暗記。
他轉身走到二層船艙,然後在第九個艙門外停住。
“起風了嗎?”他輕聲開口。
“風浪有點大。”船艙之中,有略帶蒼老的聲音響起。
“我是賣魚的。”趙平安淡淡開口。
艙門上“吱呀”一聲,開了個一尺方圓的小門,從中遞出一本書冊。
趙平安接過書冊,借著燈光快速翻看起來。
“三萬兩,取蒼月縣風靈劍派掌門性命。”
“八千兩,殺故城縣陶家家主。”
“一萬兩,殺和裕縣鄭家供奉鄭玉明。”
……
三十多條刺殺訊息,價格最高的上十萬兩,最低的,也有三千兩。
趙平安沉吟片刻,翻到一頁。
十三號任務,一萬兩白銀,殺河晉縣彭家莊,彭天明。
彭天明,四品修為。
一位四品修為的武者,半年沒有人接任務,因為這位擅長用毒。
蒼州與東楚接壤,東楚巫蠱用毒之術橫行,其中就有悄然踏入蒼州的。
當初趙平安所殺的五原縣朱家供奉吳端生,就是傳承東楚用毒之術。
原本趙平安沒在意,但現在想想,這些擅長用毒的武者,背後會不會有東楚勢力支持?
還有,是誰發布的,刺殺彭天明的任務?
沉吟片刻,趙平安將書冊往後翻兩頁,手指在其上劃出一道暗紋,然後將書冊遞回去。
船艙中接過書冊,然後傳來聲音:“十七號任務,接取人,”聲音頓一下, 低低道:“黑虎。”
小門關上,趙平安回身緩行。
這黑殺榜的暗殺和毀滅任務看上去錯綜複雜,毫無頭緒,但只要細細分析,就能看出端倪。
被刺殺的,要麽是一方劍道門派的掌門,要麽是一方家族的族長或供奉。
還有些則是一直在地方上威望不小的。
這些人一旦身死,起碼方圓百八十裡動亂。
亂。
有人希望蒼州亂起來。
蒼州越亂,有些人就越有機會。
真的是道門,還是,另有其人?
不知不覺,蒼州成了旋渦的中心。
沒有人能逃脫。
趙平安沒有接十三號任務而是換了十七號任務,因為十七號任務,與九玄劍宗弟子有關。
他想知道,這任務背後,是誰發布。
走過船上甬道,喧鬧嘈雜之聲再次響徹,仿佛就是兩個世界。
“去了,去了,真去了。”
“厲害啊,李大公子成了我玉陶城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入翠雲姑娘閨房聽曲的人。”
“你們說,今晚李大公子會不會宿在閨房?”
趙平安回到閣樓,果然沒見李慕白。
錢安良抬頭,咬牙切齒:“那小子不地道,竟然不讓我們一起去。”
“就是,虧得花銷還是我出的。”胡作飛也是悻悻然開口。
“他真對上詩詞了?是什麽詞?”趙平安看向兩人。
錢安良伸手指指胡作飛。
胡作飛面上透出茫然,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覺得,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