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醒過來了,陳太太睜開眼睛,看到光線從窗外照過來,吹來一陣夏日的風,寶藍色的窗簾搖動。
房間裡並沒有人,王警官之前安排的人手在房屋門口,如此一來不至於驚動任何人。在平淡中找出事情的規律和波動,這是其信條所在。
還是熟悉的房間,二樓的臥室。陳太太很滿意,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錢能夠在這個風景如畫的濱海小城買一棟小樓。窗外種著月季,粉色的、水紅色的,看來最喜歡的花還是月季。
她站起來,把窗簾打開。屋外的人看到,很快走了進來。
“陳太太,睡好了嗎?吃點什麽?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半個小時後皮探長他們想過來拜訪。”
“小面吧,還有茶,謝謝。”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她自己都受到驚嚇,不過是吃了些平常的食物,之後發生的事情什麽都不知道,隻記得昨晚王警官他們送她回來,這風波算是過去。
影影綽綽的,她記起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昨晚終於回到屋裡,好好衝了個熱水澡,用茉莉沐浴乳還有肥皂水洗了頭髮,一切都舒舒坦坦的,還是在自己屋裡舒服。
片刻後,清茶和小面端了過來,小面上有豆子,還有紅油,旁邊放著一小碟榨菜粒。她吃了兩口,還是熟悉的味道。
早飯後她想散散心,慢慢地走到院子外邊買了點枇杷,裝在籃子裡,拿回來吃。院子門口碰到皮探長、阿溪,還有王警官。
“早啊,陳太太,您的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還好,幸好你們及時趕到,快請進來。”她客氣地拉開門,給他們泡上茶。
“我們自己來吧,您就坐著。”皮探長倒好茶。
“還好鮁魚包子裡的劑量不是很多。”王警官心有余悸,“不然就很難辦。”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誰還能經手這些包子。”
“可能是我隻吃了一個的緣故。”陳太太平靜地說,“那天想得比較多,吃的很慢,如果碰到胃口好的三下五除二吃掉,估計就沒有辦法。”
“或許放在這些包子上的份量不同,也是運氣。”皮探長想到,“在時間很緊的情況下,好比加一點蔥,或是油鹽醬醋,總會有多有少。”
阿溪沒有說話,她喝著茶,感受著面前的氛圍,充滿著回憶的悠久。
片刻之後,陳太太終於打開話匣子。
“還好那天你們即使趕到,我想,有些事情應該讓你們知道,盡管不清楚影響到底有多大,在哪裡起到關鍵作用。”
“這幾天晚上一直都沒有睡好覺,昨晚做了一個夢,見到一個大學同學,那是不常見的,因為幾十年都沒有聯絡過。在夢中她的表情很陰沉,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我,不發一言。事實上,要畢業很多年後才知道,本來就來自不同區域,她是當地人,畢業以後怎麽著都在熟悉的城市,而從下邊地區考上來的,要做很多努力才能留下來。”
“也不盡如此,現在選擇更多。”王警官忍不住說。
“有可能,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本來,這個女同學和故事並沒有關聯,要等到很多年後才知道,有些人只是在讀書的那幾年才會碰到,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當時,因為對於留下來的高度競爭沒有認識到,開竅得很晚,不會很早就為自己打算或是爭取一些事情,到畢業的時候,只有往下回到剛開始的來的地方,但在當時就意味著之前的苦讀幾乎都沒有作數。在那個時候,
有一個男人,可能稱之為男同學比較準確些,或者說是男朋友,之前一直在我身邊,還經常來看我,他是可以留下來的,我在離校前的時刻向他提出了一點要求。” “問他是不是可以結婚?”阿溪喝著茶,聚精會神地聽著,情不自禁地說。
皮探長用責怪的表情看著她,擔心會打擾到陳太太的思緒,但對方卻點點頭,輕輕地笑了笑。
“沒錯,是這個意思。如果是現在經歷過很多事,有一些閱歷和社會經驗的人肯定不會主動開口提,但是,當時已經相處了幾年,以為可以,也許夠資格,之前的積累算數。”
阿溪搖搖頭,“他們不會提的——我看到有的書上說過,該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立刻改變方向。”
皮探長的表情更加譴責,他心中暗自編排著阿溪那不合時宜的說詞。
“是這個道理,但是當時沒有別的出路。很多年後,哪怕在上個月,我還夢到之前在當地上學的老師,和我坐在車上,自己渾身不自在。好像又回到課桌前,兜了一個大圈,又要從頭開始,所以我當時還是有一些操之過急。”
“你沒有操之過急,因為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正是如此,所以我往前走了一步,本以為對方會把這種人生大事至少要搪塞一下,說回去商量再說,但沒想到一口回絕。”
“沒有前奏,之前沒有暗示,也沒有足夠的跡象。所以現在,當我看到侄女輩的年輕女孩陷在甜蜜的愛情中時,都在心裡想著,她們最好擦亮一下眼睛,看看對方是否有足夠的誠意。”
“之後呢?”這會是皮探長忍不住問道,他關注點在於事實,而阿溪側重於感受。
“當然是幾十年一別,之後我過了很長時間的奔波疲憊,直到在這裡定居,準備退休後住在海邊,閑來喝喝茶,去果園采摘。”
“窗邊還有月季,這裡很好。”阿溪讚歎道,“的確適合居住。”
“對,但沒有想到的是,那人出現了。”
“誰?那個女同學,還是?”王警官如同聽力考試般,試圖抓住關鍵詞,有些混淆。
“當然是那個男人,對不對?”皮探長得意地說,他很關注細節,記得陳太太說過那只是個夢,沒有關鍵意義。
“是的。”陳太太拿起茶,打開茶蓋,“誰也想不到,二十多歲的時候不抓住我,三十年後卻找上門來。”她感慨萬分,“時間不對,人也終於不對。”
“然後呢?”聽眾們屏住氣,盼望著可以和神秘的事件扯上關系。
“沒有然後。”陳太太把手一攤,“我想他完全可以有更年輕的選擇,而且你們也猜得到,我多年的積蓄在這裡買了一棟別墅,其它的還需要不懈怠地工作,才能有體面的生活。”
“換句話說,你沒有給他想要的?”
“是的,如果你們說陸總那天的飯局的點題在於有人會通過限制把旁人逼上別的選擇,那麽,在這裡,只是一個悠長的故事,我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他們沒有問陳太太最後那個人到哪去了,因為三十年後再想起來,大概率不是愛情或感情,不然終歸是及時的,可靠的。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看我這故事講的,從來都講不好一個故事。”陳太太慢慢地站起來,“吃點枇杷吧,至少是應季的。”
枇杷洗好裝在一個盤子裡,看上去很誘人。
他們吃著枇杷,皮探長又想到一個問題,“那陸總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呢?”
陳太太疲倦地搖搖頭,“我想,總有些人好像有千裡眼、順風耳,消息更靈通些,但我自己不是。”
阿溪此刻心裡想到,雖然陳太太表面看上去關注別人的工作,有些勢利,但事實上還是個很單純的人,不太會為自己打算。
“您在夢裡,看到那個女同學的冷眼,之後呢?”阿溪突然想到一個點,因為陳太太只是提到昨晚做的這個夢,引入回憶,但並沒有往下展開。
“之後,之後那個樓房當中一層就倒塌了,本來在夢裡一開始是個岩洞,之後變成樓房,不過既然是夢,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我想,舊的生活和盤整總會告一段落,人還是要往前看的。”皮探長安慰地說,“謝謝您的枇杷,我們有機會再來。”
走出開滿月季的小院,他們商量著,看有沒有哪些需要特別注意的點。
“看來她的內心還是很震蕩。”阿溪不經意地說。
“何以見得?”
“因為那個夢,對夢的表述無論是夢中的眼神、表情、位置,都是如此。”
“生活中的未完成投射在夢中,仍然是未完成。只是不知那兩人有沒有類似的故事呢?”
皮探長若有所思。
“很難找到。”王警官想到的是現實的問題,“現在和以前不同,之前的人在一起工作,住在一片,誰從哪兒來,有哪些過往都是知道的。但現在,上學時的同學,上班時的同事,都隻了解其中的一個側面而已,更何況連上班都不見得有多熟。”
“這倒是。”他們又走了一會,皮探長和王警官回局裡工作,阿溪沿著濱海路走回旅館。沿海的街道只有旅遊專線,她不介意多走一會。
陳太太的那些經歷帶來很大的啟示,首先,讓一個男人下定決心,開口提出承諾是很困難的事情。說幾句好聽的話和相處並沒有費太多力氣,怎麽知道對方想攜手?如果對方不提,自己是絕對不會提的。
阿溪在海邊散了一會步,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她自己是很容易心軟的,會因為別人的相處或陪伴而日久生情,和一見鍾情無關,只是時間久所產生的感情。但男人不會,他們很少會因為相處的久而愛上一個人,往往,邊際效益是遞減的。看看陳太太在三十年前的經歷,多麽不靠譜的男人啊。
準確地判斷感情是很困難的事情。她搖了搖頭,看起來自己沒有必要呆在這裡,名不正則言不順,算是度假?但是,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不能袖手旁觀,“如越人視秦人之肥瘠”。
阿溪決定再呆幾天,盡快洞察到事情的實質所在。做好決定後,她回到旅店,燒了壺開水。酒店裡有粗枝大葉的茶包,對於她來說已然足夠。
泡好一杯熱茶,她拿出記事本,在上邊寫著迸出來的思考。
線索是什麽?有沒有錯過什麽事情?這起事件最關鍵的目的是什麽?
她想到陳太太的現實背後卻有著初識人性的無奈;蘋果的隨和,以及在公司發展的順遂,碰到老陸,讓其少吃了不少苦頭;還有小張看似尋常之後的情緒不穩。這三個人,以什麽理由碰到一起呢?
當然是老陸的安排。
老陸又是什麽類型的呢?精於世故,會做人,老道。
記得在以前公司,領導習慣畫餅,但在細節上很會籠絡人心。她想到之前的領導和人碰面時,還會根據對方的喜好來穿衣,連帶圍巾等細節都會很注意。
對,晚飯,廚子?她打算找廚子問一問,看有沒有被忽略掉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