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桑托斯示范,眾人不再隔得老遠。
見氣氛漸漸緩和,傭兵們好奇地湧上前去,然後不出意料地被“病患”的詭異形貌嚇了一跳。
另一邊,面對桑托斯的疑問,項舟點頭回應:
“刺入人體後,這些新芽會軟化、脫離,化成新的種子,以血肉為養分成長。”
“當然,這一部分是我的推測,還要進行試驗才能蓋棺定論。”
聞言,圍觀的人群齊齊後退了一步。
“桑托斯先生,您覺得呢?”高瘦牛仔其實已經信了幾分,但他面上不動聲色,選擇把皮球拋給別人。
護衛隊長微微一笑,沒有揭破對方的小心思:
“項先生是我家主人看重的人,我自然相信他的判斷。作為拉姆的朋友,我建議你們慎重對待,但具體怎麽做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無意過問。”
高瘦牛仔心思急轉。
桑托斯沒有咬勾,但他其實也沒抱太大期望。有這樣一句建議已經很給面子了,萬一以後真有什麽問題要追責,他也好交待一些。
怕只怕礦山那邊的事搞不定,影響稅金和季度指標,到那時一切都是虛的。拉姆的怒火沒人能承受。
想到這裡,他轉身吩咐:
“去牽兩隻羊來!”
牛仔們得令,很快從邊上的羊圈裡捉了兩隻羊羔。倒霉的牧民沒敢抱怨,只是追了出來遠遠地看著。
高瘦牛仔看向項舟:“請項先生放手施為,我們心裡也有個底。”
“好說。”項舟點頭:“勞駕搭把手,替我把羊腿剃光。”
牛仔聽話照做。將羊羔送到項舟跟前,便馬上退開。
這羊明擺著是試驗用的,牛仔們怕被羊傳染怪病,於是用繩子綁了羊腿,省去了壓製羊羔的工作。
好在主人家往羊羔嘴裡塞的草料還沒吃完,兩隻羊羔專注地嚼草,沒有任何反抗。
項舟將切下來的手指拿匕首挑著,輕輕放在一隻羊羔裸露的蹄肉上撫動,動作相當輕柔。
全過程大約持續了幾分鍾。
他將那截手指收回,走向另一隻羊羔:“病症的潛伏時間有多長,你們有沒有大致統計過?”
“最開始說不清,但後來病發的間隔越來越短。有的礦工分在不同礦區工作,平時也沒有接觸,但只是幫忙轉移了一次病患,當天就病發了。”
“這樣啊,那恐怕得等一等了。”
項舟手上動作不斷,碧綠的匕首在另一隻羊羔腿上一劃,便切出一道口子。
他把那截手指按在傷口上,原本僵硬的手指竟然如回光返照一樣猛得曲伸!
圍觀的人齊齊倒吸了口涼氣,朗世逸也喃喃自語:
“什麽鬼東西?真邪性!”
“不用擔心。”項舟安慰道:“這不是什麽死而不僵。是手指內部的木質結構接觸到血肉,從收縮狀態轉為舒張罷了。”
他仔細檢視指尖,果不其然發現了幾道略微明顯的尖刺。離了血肉,這些尖刺又如枯萎的枝椏一樣收縮,很快再次隱沒在表皮之下了。
谷靖秋搖搖頭:“這已經完全是另一個物種了,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好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了。在此之前,我們不如坐下先歇息歇息。”
項舟的提議得到了眾人的一直肯定,牛仔們安排了幾名看守,眾人便再度回到了酒館。
......
有了這一出,眾人喝酒玩樂的心思都淡了。
桑托斯同老跛和高瘦牛仔坐在一桌說話,項舟則找機會湊到谷靖秋近前,讓一些本打算靠近攀談的人訕訕止步。 “呼,累死我了。”項舟狠狠灌了口水,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
“你小子少裝。之前那幾下身手還不賴嘛。”朗世逸眼神玩味。
“實不相瞞,我也就會那點粗淺拳腳了。那東西比我估算得更快更有勁,好在我留了些余地,不然真的要糟。”
項舟搖搖頭,自身後背著的布行囊裡抽出一本小冊子。他對著手指微微哈氣,小心撚開書頁,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取了支鉛筆,然後便開始筆走龍蛇。
「無名牛仔的眼球」
“疑似被魔神之力沾染而木質化、活屍化的可憐牛仔的眼球。末端神經已完全被木須替代。也許可以作為某些秘儀的材料。”
「無名牛仔的食指」
“乾枯瘦長,頂端指甲已經脫落,從骨髓中刺出的木質尖刺作為替代,更加銳利。也許可以作為某些秘儀的材料。”
「無名牛仔的人皮」
“薄而韌,比起人皮倒更像樹皮,強度尚可,但考慮到其特性,顯然沒有製作軟甲的可能。也許可以作為某些秘儀的材料。”
寫罷,還在邊上輕巧地勾勒出了這三個東西的大致形貌。
見谷靖秋和朗世逸看來,項舟坦然回應:
“一些旅途中的記錄,見笑了。”
朗世逸懶散地躺倒在靠椅上:“我現在相信你真是出來遊歷的旅人了。”
谷靖秋突然問道:“所有東西都記麽?”
項舟搖頭:“有些東西,記錄下來是為了加深印象。但還有些東西,記錄下來是為了給腦子騰點空間。”
“為了忘卻而記錄?”
“是的。當然,這些東西不是。”項舟指了指書頁上剛畫完的眼球、手指和人皮:“這些信息很關鍵,如果還需要從書頁中翻找,就太費事了。”
“什麽東西是該忘掉的?”谷靖秋又問。
朗世逸卻不像谷靖秋這般有禮貌,他直接伸手翻動書冊,項舟笑眯眯的,也不阻止。
這本厚厚的牛皮冊子裡收集了無數圖畫,大多是動植物和地貌的速寫,每一張都惟妙惟肖,精心配上了文字注解。
“啪!”
朗世逸翻頁的動作頓住了。
察覺到同伴的異常,谷靖秋也低頭看向書冊。
那一頁,畫的是位提著裙擺獻舞的美人。
不是簡單的用鉛筆塗抹速寫,而是正兒八經地寫意丹青,於細節處工筆勾勒,像黑白的世界裡突然闖入了一縷光。
那女子身穿普埃布拉裙,卻與傳統拉美風情不同,在配色上選擇了清冷的黑,在項舟的潑墨技法下兼具莊重與飄渺,好似下一個瞬間就會隨著舞步化作黑煙飄散。
她的膚色白皙紅潤,一頭深棕色長發隨著旋轉的步態飛揚,有種致命的野性魅力。
奇怪的是,本應著墨點睛的雙眼,卻呈現出眼簾低垂的狀態。這一垂眸,就像某種枷鎖,將那份含而不發的美硬生生鎖住了。
“你小子,倒是個風流人物。”朗世逸端詳良久,最終哈哈一笑:“不過誰叫你生了這樣一張臉呢?確實有風流的資本。”
他將書冊合上,其他探頭探腦的人也縮回了目光,對他們來說,可能畫些姿容妖冶的暴露婦人更有吸引力。
“這總不會是你要忘記的吧?”盎格魯人笑道。
卻不想,項舟認真點頭:“正是。”
“咦?”朗世逸來了精神。
他上下打量眼前的俊美公子:“情債?還是情傷?”
項舟有些靦腆地笑笑:“都不是。這是拉斯維加斯的一位舞娘,萍水相逢而已。”
“你這不是記得麽?還有,萍水相逢就給人畫像了?”
“人和事我當然記得。我要忘的是一時的情感、情緒。”項舟撓頭,仔細地斟酌說辭:“畫像,是因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很美的東西,但太剛烈,不長久。就想著把她畫下來。把她最美的時候留下來,也把我心中的感慨留在畫裡。”
“可惜我的畫技還不夠看,不能像我老師那樣,將精氣神灌注畫中。當然,也有萍水相逢的原因。”
“我與她就見過兩面,第一面時她的美含而未發,第二面時,美人已經失了靈氣。所以我畫不出她最美的模樣,只能靠取巧來草草應付。”
“畫技不夠?草草應付?”
朗世逸回想起方才所見的細膩工筆,暗自怎舌——他好歹曾是神都上流圈子裡的一員,附庸風雅的事沒少乾過。項舟這樣的水平,在“居大不易”的神都靠畫技討口飯吃都是輕輕松松。
“不能靠想象麽?”谷靖秋問。
項舟搖頭:“美人之美,貴在不同。人生經歷不同展現出來的美感也截然不同,讓我發揮想象,多少會遜色一些。”
“為何要忘?”谷靖秋的關注點和盎格魯人截然不同。
“說來慚愧,其實我是一名卜師。太過強烈的情緒對我來說不是好事,會影響我卜算。”項舟歎氣:
“但我也是人,也會對善惡美醜有強烈的感受,有時候沒法控制,就只能事後想辦法補救。”
他頓了頓:“何況,背負太多情緒,會很累啊。”
谷靖秋沒有說話。
......
這廂聊得火熱,那邊也不差。
酒桌上,高瘦牛仔說得唾沫橫飛,想勸桑托斯留下幫忙,後者卻一直不動聲色,至於老跛更是一言不發,隻管笑眯眯喝酒,活像個局外人。
就在高瘦牛仔準備放棄時,酒館大門被“砰”的一下推開。
神色陰沉的大鼻子拉姆帶著幾名手下快步跨入酒館,徑直在桑托斯那一桌坐下,高瘦牛仔趕忙起身讓座、倒酒。
拉姆把衣裳領口微微扯開,狠狠灌了一口啤酒,迅速切入主題:
“剛剛的事我已經聽手下匯報過了。”
“桑托斯,你得幫幫我,我現在有個大麻煩。”
護衛隊長略顯意外地挑眉:“什麽情況?”
“你們車隊有獵魔人對吧。”大鼻子拉姆眼神陰鷙,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原先笑眯眯的和煦模樣早已無影無蹤。
“那兩個獵魔人,還有那個公子哥,我都要了。”
拉姆呼吸急促,似乎難以壓製胸中的怒火。他把酒杯用力一砸:“再見到那個女人,我絕對饒不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