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約戰與後事

傅紅雪醒了。

等他蘇醒時，人已經再次回到了小樓。

明月心坐在床頭，她衣衫淡如春月，眸子卻明亮如秋星。

見到了這雙眸子，傅紅雪整個人便再次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仿佛靈魂深處的琴弦被無端撥動。

然而她的神色卻很冷靜，淡淡道:“你不必多說什麽，我救你回來，只為了救燕南飛！”

傅紅雪聞言，卻是緊緊閉住了雙眼。

他不願讓她看出他眼中隱藏的傷痛，也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這一張與翠濃極為相似的臉。

明月心道:“我知道江湖中能解唐家毒的人並不多，但你便是其中之一！”

傅紅雪卻是忽然站了起來，但他始終背對著她，寧願看著一旁空蕩蕩的窗戶，似是身後的人影暗含什麽可怕的力量一般。

好在他的刀還在手，這便給予了他莫大力量！

背對著明月心的傅紅雪嘴唇微動，冷冷道:“他還在?”

“他就在裡面的屋子裡！”

明月心答道。

傅紅雪聞言，便轉身踏進了屋子，他走路姿勢很奇特，看著他的身影，明月心的眸子不禁多出一絲難以解釋的哀傷。

她似乎明白這個男人痛苦的根源了。

他很驕傲，一個人倘若不驕傲，也修煉不出那等驚豔的刀法！

但同樣他很自卑，因為上天給予了他太多不公，比如羊癲瘋，這樣的一切便造就了近乎偏執的他。

片刻功夫後，便聽他的聲音傳來:“解藥在桌上，他中的毒並不深，七天后就可徹底恢復！”

“伱現在還不能走！”

明月心似乎猜到了男人的想法，提前開口說道。

“就算你不想看見我，但起碼現在你不能走！”

女人說話很快，仿佛真擔心傅紅雪就此離去一般。

窗外忽然吹起了風，將門上的簾子輕輕擺動，但裡面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到底走了沒有?

“我知道你，也明白你過去經歷過了一樁傷心的往事，而讓你傷心的人，一定長得很像我！”

明月心的聲音開始變得堅定。

“但你一定要明白，我是我，她是他，她既不是我，我也不是她！”

她後面有句話未曾說出口，但相信傅紅雪不難明白她的意思。

風還在吹，他還沒有走！

明月心道:“若你真的想讓他活過這一年，就必須做到這件事！”

傅紅雪終於開口道:“什麽事?”

明月心道:“在這七天內，你必須要守護好燕南天，決不能離開半步！”

她的要求其實並不難辦，但對於眼下的傅紅雪來說，卻無疑難如上青天！

……

孔雀山莊。

慕容複輕品杯中的香茗，感受到來自茶葉的清香，不禁開口讚道:“好茶！”

“本就是好茶！”

在他身旁，孔雀山莊的主人，秋水清卻站在原地冷冷道。

他本是此地的主人家，可眼下客人卻坐在首席，身為主人家的他卻偏偏站在一旁，好似伺候他的仆人一般。

“看樣子對我，你對我仍有怨氣！”

聽出秋水清語氣暗藏的情緒，慕容複嘴角微笑依舊不減分毫。

“不敢！”

秋水清道。

慕容複道:“既然是不敢，那麽自然便是有怨言！”

秋水清聞言，卻並未開口回答。

但須知有時候，沉默便是一種答案。

就在昨日，就在孔雀莊園招呼貴客的大廳裡，身為主人家的秋水請便敗在慕容複手中。

二人交手連半盞茶的功夫都未用到，可秋水清已被慕容複生擒了不下十次，名震天下，震懾江湖宵小的秋水請，在慕容複面前卻脆弱宛若嬰兒一樣，根本無能無力。

他雖失去了孔雀翎，但仍是江湖上屈指可數的高手。

上一次他這樣無能為力，還是在十八年之前……

因此眼下慕容複是坐著，而是他站著，雖說這一切並非是慕容複刻意要求，但秋水請卻執意如此。

或許在他看來，這便是用來懲罰自己的一種手段。

慕容複放下手中的茶杯，語氣緩緩道:“我說過，我雖暫借你的莊子一用，但並非沒有報酬，起碼會為你們孔雀山莊擋下一次滅頂之災！”

秋水清依舊沉默，但他的眼神明顯有了變化。

“傅紅雪還在明月樓?”

見到秋水清並不開口，慕容複似是毫不意外，繼續開口問起了傅紅雪的下落。

“他還在！”

這一次，秋水清終於開口了。

世人隻知傅紅雪的刀下曾有無數亡魂，卻不知他也曾救過人，比如就救過秋水清。

而且不止一次，一次在渭水之濱，一次在泰山之陰。

二人之間的情誼，要比外人預想的還要深厚。

事情既然關乎到傅紅雪，秋水清自然沒有沉默的道理。

“看來他很痛苦。”

慕容複莫名開口了。

“痛苦?”

秋水清抬起頭問道。

“不錯，倘若一個人遇到了曾經逝去摯愛的影子，你也會很痛苦，更何況他是傅紅雪！”

話說道此處，慕容複語氣似是有些感歎。

他行走諸天萬界，卻從遇到另一個如同傅紅雪的人。

他的前半生充滿黑暗與痛苦，腿瘸，羊癲瘋，甚至就最為引以為傲的身世也是虛假的，他苦苦堅持了半生，苦練的神刀斬為尋報仇。

可到頭來，這一樁血海深仇卻與他無關！

換做世間任何所謂心性堅毅的男兒，恐怕都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但傅紅雪卻偏偏經受住了這堪稱命運惡意的玩笑，並且苦苦堅持到了今日。

至於葉開，他與傅紅雪簡直是一個反面，他才是白天羽的親生兒子，所以他才能成為李尋歡的弟子，並且幸運地繼承了李尋歡的心境。

正因如此，他寬恕自己的敵人，並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可偏偏最後就連傅紅雪也做到了這一點，實在讓人難得感歎。

“你似乎很了解他?”

秋水清道。

“談不上很了解，只是莫名佩服他，看見他就讓人不禁想起了葉開！”

提起到那個笑起來坦蕩的男子，慕容複語氣難得有了一絲變化。

“那為何你又要……”

話說道此處，突然戛然而止。

作為朋友，秋水清自然不願提及自己朋友痛苦的回憶。

“你是要問我，為何要隔望觀火?”

慕容複似是早就明白了秋水清心中的疑問，目光看向了他緩緩道。

“那麽我問你，傅紅雪是什麽人，他的自尊，他的傲氣，他的倔強，會接受別人的幫助嗎?”

盯著秋水清，慕容複緩緩問道。

“……”

秋水清久久沉默無言。

作為朋友，他自然明白傅紅雪的為人，他倔強地拒絕一切憐憫，寧願抽搐完了再爬起來，拖著跛腿繼續應敵。

“看來你很明白他！”

見到秋水清沉默以對，慕容複便開口了。

“有些人命裡寧願迎著風雪前行，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半點施舍，哪怕這份施舍是所謂朋友的善意?”

話說道此處，慕容複忽然看向窗戶的方向。

“你到底要做什麽?”

秋水請突然道。

他抬起頭，緊緊盯著慕容複。

本來他並非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只是這次的事情關乎到傅紅雪，而慕容複的態度又曖昧不明，清楚他的武功之高，就算是以傅紅雪之能恐怕也難以應對。

慕容複語氣莫名道:“你就當我是一個過路的旅人吧，欣賞沿途風景的同時，見到有趣的人與事都會停下來！”

“僅是如此?”

秋水清道。

抬起頭看向窗外的遠方，慕容複嘴角含笑道:“我和葉開是朋友，所以自然不會針對他做什麽事情，相反我可以保證，不久後他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見到慕容複給出承諾，秋水清的神色難得緩和下來。

不管怎樣，傅紅雪都是他的朋友，作為朋友，他自然樂於見到這個結局。

但秋水清卻不清楚，慕容複並非將全部實情道出，只因接下來的傅紅雪將會再次遭遇人世間最大的醜惡。

傅紅雪或許不願承認，但他自己是孤獨的，一個人孤獨的久了，自然就需要朋友。

而看起來豪爽風流一言九鼎的燕南飛，實則卻是一個被權勢束縛的小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不讓充當替身自己被傅紅雪所取代。

他看似慷慨赴死，實則是在策劃鏟除傅紅雪。

至於那明月心……

不過是卓夫人，則是公子羽真正的夫人，只是她為了公子羽，什麽事情都願意做。

只有公子羽的替身，才能短暫擁有她。

而眼下擁有她的人，便是燕南飛。

為了對付傅紅雪，為了正面勝過傅紅雪，燕南飛苦心竭慮設下一層層的險境。

眼下的傅紅雪，已經踏進了層層陷阱之中。

只是面對這一切遭遇，慕容複卻不能出手乾預，因為正是這一連串的爾虞我詐，才讓傅紅雪跳出了這一切桎梏，最終成就一代刀神。

最後才能在溪邊，與滿眼是自己的女人最終相聚。

……

距離燕南飛昏迷才過去了一天而已，但對於傅紅雪來說卻無疑好似過去一年那麽久。

他曾遇到數個難纏的對手，但從未如眼前的女人讓他從心底感到無能為力。

“傅大俠有信！”

樓外突然有人道。

信封和信紙都是市面上所能買到的最昂貴的那一種。

信寫得很簡短，字寫得很整齊:“明日下午倪家廢園，六角亭外，帶你的刀來一個人，一把刀！”

明月心看著這封信，突然歎氣道:“是杜雷，‘一刀動風雷’的杜雷。”

傅紅雪沒有反應。

明月心繼續道:‘他便是我要說的要取燕南飛性命的幾個人之一，他也是榜上有名的高手！’

傅紅雪嘴唇微動，道:“江湖名人榜?”

他已是不止一次聽說過這個榜單了，就好似當年的兵器譜。

明月心道:“你猜對了。”

看到傅紅雪又變成了那座不為所動的冰山，她繼續解釋道:‘他也是名刀客，當然或許還不能和你相比！”

明月心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杜雷一定會找上你的，卻想不到他來得這麽快！”

一名成名的刀客，特地來找另一名成名的刀客下帖子，自然無需太多言語。

傅紅雪道:“倪家廢園在哪?”

明月心道“就在對面。”

傅紅雪冷冷道“很好，我是個跛子，我不喜歡在決戰前走得太遠！”

明月心道“你準備去?”

搏紅雪道“當然。”

明月心忽然冷笑，道“很好，好極了！”

她的表情很奇怪，自然也難讓人理解。

傅紅雪不懂，也願不問。

明月心道:“那麽我勸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覺，待到明天吃過早飯，再去那個地方赴約。”

須知高手相爭.先佔地利，乃是決定雙方勝負的關鍵。

“只是杜雷是什麽人，你如今還不完全了解！”

高手相爭， 知己知彼要比所謂佔據地形還要重要。

“但你真的要去?”

話說道此處，明月心的語氣卻莫名變得古怪起來。

她忽然又一陣冷笑，旋即道:“可是燕南飛呢?你有沒有想到他的下場?”

傅紅雪淡淡道:“要去決鬥的人，並不是他.”

明月心道“但要死的人卻一定是他！”

傅紅雪道:“為何?”

明月心道:“因為公子羽的手下已經知道了他的下落，只要你一旦走進倪家廢園，他們就會闖進這屋子！”

傅紅雪淡淡道:“所以我不該去?”

明月心道:“不，你該去……”

傅紅雪望向明月心的目光中，一時之間不由充滿了疑惑。

明月心繼續道:“可是在你還沒有去之前，就應該先把他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傅紅雪道:“什麽地方?”

明月心道:“孔雀山莊。”

傅紅雪最終還是去赴約了，但臨行前他還是答應了明月心的要求。

小樓之內，本該昏迷的燕南飛卻是睜開了雙眼。

燕南飛蘇醒後第一句話，便是:“我說過，我早就說過，要騙過他並不容易！”

明月心道“但我卻還要試試”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燕南飛的眼睛裡也在發著光。

……

夕陽西下。

傅紅雪在夕陽下。

夕陽下只有他一個人，天地間也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本就是完全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