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的時間,《無人生還》就使得倫敦紙貴,
街頭、小巷中、酒吧裡,人們基本都在談論著那首童謠,以及書中那些人物的命運。
這麽下去,福爾摩斯系列可能地位不保。
道爾終究坐不住了。
他的火車剛抵達倫敦,也不休息,就乘著夜色馬不停蹄地乘馬車趕往斯特蘭街。
妻子霍金斯嘀咕:“你這也太急了吧?”
道爾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掀開馬車車簾,
外面的議論聲傳入車廂內,
“沒有《無人生還》看的我要死了。哎呀,還有兩天才到周三。”
“你也訂了《蘇格蘭人報》嗎?”
“那當然。”
“你們說這個神秘的作者Lu會是誰?會不會是蘇格蘭人?嘶……這麽一說,我覺得還真有可能,你們都應該知道,道爾醫生就是愛丁堡出身。”
……
刷的一聲,道爾拉上了車簾,
與陸時相提並論,讓他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吞入一隻蒼蠅,結果蒼蠅沒事,在口腔裡嗡嗡嗡飛個不停。
他不爽地聳了聳肩,
“聽到了吧?”
霍金斯不知道丈夫和陸時的齟齬,只能試著安慰:“你不要多想。別忘了,英國是福爾摩斯的地盤。”
這句話其實也挺別扭的,
道爾更希望聽到的是“英國是阿瑟·柯南·道爾的地盤”。
他無奈地歎氣,閉目養神。
霍金斯一句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尚不自知,看丈夫休息,也不好再說什麽。
車廂內歸於安靜。
馬車朝斯特蘭街狂奔。
斯特蘭街在《猩紅習作》中出現過,正是華生與福爾摩斯合租前居住的地方,
它位於倫敦市中心泰晤士河畔,緊挨著查林十字路,西南角就是白金漢宮,
類比來看,斯特蘭街相當於首都一環內的核心街道,也難怪書中的華生受不了房錢要找合租同伴。
沒多久,馬車在一座雜志社門前停下,
雜志社門頭的英文——
Strand Magazine,
實際上應該譯為《斯特蘭雜志》,但strand有河畔之意,所以很多國家將之譯為《海濱雜志》,以至於後世許多譯者將錯就錯,
反正是專有名詞,無所謂。
道爾跳下車,順手給馬車夫塞小費,讓他幫忙看行李,隨後直接敲響了雜志社的大門,
“赫伯特,我知道你還沒走。”
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是《海濱雜志》的編輯。
過了一陣,大門洞開。
一個高壯的白人站在門口,用手指頂著眼鏡鏡框,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道爾,仿佛在給道爾照X光,
他說:“我的天!看看這是誰來了!”
說話間,兩人不由得一個熊抱。
史密斯拍拍道爾的肩膀,說:“你不是要在愛丁堡住一段時間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他的目光落到霍金斯身上,很紳士地點頭致意:“這一路可不輕松吧?我聽說巴黎那邊有些工廠已經開始製造不用手搖啟動的汽車了,過幾年咱們就能用上,肯定比馬車要舒適。”
馬車夫嘀咕:“奧茲莫比爾汽車可沒我的馬兒跑得快。”
史密斯不以為忤,哈哈大笑。
道爾無奈,
“咱就別說廢話了吧,我來找你是有正事兒。
” 史密斯也變得嚴肅,把兩人引入大門。
雜志社內的布置非常簡單,只有兩個編輯室和中間的核心辦公區,桌椅和狹窄的過道堆滿了稿紙、雜志。
史密斯隨手搬了椅子,
“坐。”
道爾落座,隨後從隨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一疊稿紙,
上面是鉛印的小字:
第一章、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這顯然是一部小說的章節標題。
史密斯驚詫道:“阿瑟,你之前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封筆了嗎?”
他磕磕巴巴,話都不會說了。
道爾沒接封筆的話茬,說:“5000鎊,咱們之前聊好的價位,你可不能落地還價。”
史密斯的眉頭皺了皺,
道爾不可能缺錢,之前的稿費根本就花不完,何況道爾的本職工作還是眼科醫生,收入也不低。
史密斯好奇,
“到底是怎麽回事?”
道爾被這句話弄得有些惱火,顧左右耳言他道:“你不看看我的稿嗎?”
這個態度很奇怪。
史密斯不由得有些警覺,謹慎地拿起稿件,
那是一部中篇小說,名叫《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一目十行地大體閱讀下來,史密斯感覺寫作風格還是道爾原來的風格,遣詞造句沒有太大不同,只是構造故事的方式有了些許變化,
他沉吟片刻,說:“很有意思,但構思總讓我有種熟悉感。”
這其實是一手試探。
沒想到道爾直接大方承認:“這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受了《西域傳奇》的影響和啟發,你會覺得熟悉也是理所當然的。”
事實上,《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曾被很多人認為是道爾的剽竊之作,更甚者,有人推測是他雇傭了《每日周報》的編輯弗雷舍·羅賓遜當槍手寫的,
而弗雷舍·羅賓遜就是《西域傳奇》的作者。
只能說兩書確有雷同之處。
史密斯沉默片刻,問:“你搞定《西域傳奇》的作者了?”
道爾面色不變,
“我剛才就已經說過了,是‘影響和啟發’,又不是剽竊抄襲,搞定作者幹什麽?”
這話說的就很藝術。
史密斯權當道爾已經搞定了,
對於編輯來說,雜志的發展應該擺在首位,真相到底如何完全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過,道爾著急遞稿的行為還是讓他大惑不解。
他低頭沉思,
突然間,一部小說劃過腦海——
《無人生還》。
史密斯瞬間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看向道爾,心中明鏡似的。
但英國紳士的交流無須刨根問底,
他似笑非笑,把話題又引到了小說的內容上:“用回憶錄的方式讓福爾摩斯回歸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銷量依然火爆,不妨正式讓他復活。”
事實上,道爾就是這麽做的,
《巴斯克威爾的獵犬》,1901年8月開始連載,
《歸來記》的第一篇《空屋》則是於1903年1月首刊。
只是沒想到陸時如同煽動翅膀的蝴蝶, 用《無人生還》把福爾摩斯逼得更早地從萊辛巴赫瀑布下爬了上來。
史密斯忽然一拍手,
“好,按之前聊好的,5000鎊。”
出版的事敲定了。
道爾不由得長出一口氣,信心頓起,
陸時是一個中國人,英文寫作的能力不強,《無人生還》絕無可能保持高水準,
而且,《蘇格蘭人報》和《曼徹斯特衛報》只是想利用陸時的身份,只要小說出了岔子,他一定會被拋棄,像小醜一樣,
支持保守黨的《泰晤士報》和《每日電訊報》也會跟著落井下石:“看,這就是中國人!猴子拿起了筆模仿人類寫作,卻終究只能沐猴而冠,徒有其表。”
既然中國人是猴子,那殖民中國的戰爭就是正義的,
給野蠻送去文明,怎麽會是不義呢?
同樣地,
英布戰爭是正義的,
英阿戰爭是正義的,
英國-邁索爾戰爭是正義的,
……
道爾說道:“明天我就去接受《泰晤士報》的采訪,預告福爾摩斯的回歸。”
顯然,這是要跟《無人生還》以及那個神秘作者Lu打擂。
史密斯樂見其成,
能促進銷量,幹嘛反對?
他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我很期待。”
道爾沒捕捉到對方口吻中的促狹,自顧自地說:“你放心,我很擅長應付采訪。”
他此刻隻想著一件事:
只要福爾摩斯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