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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一十三章 英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第二天中午,庫珀和斯科特準時來到布萊雅路,

  他們還給陸時帶來了正裝。

  因為時間不夠,所以無法找裁縫定製,用的是成衣,或多或少有些不合適,尤其是肩膀,不得不在裡面墊一些布料。

  陸時還戴上了圓頂禮帽,用來遮住鹵蛋一樣光潔的大腦門。

  但總體來說,西裝要比大褂什麽的精神很多。

  三人一同坐上馬車,

  斯科特有些抱歉地說:“陸先生,今天雖然說是沙龍,但地點安排在《泰晤士報》的總部。所以,你一定要留心,那些記者、編輯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沙龍一詞源於意大利語單詞“Salotto“,是法語“Le Salon”一字的譯音,原指法國上層人物住宅中的豪華會客廳,

  會客廳是私密性質的領地,也正因為這種私密性,志趣相投的人們才能聚會一堂,一邊呷著飲料、欣賞著典雅的音樂,一邊無拘無束地暢所欲言,

  今天的沙龍被安排在《泰晤士報》總部,可見那些保守派沒安好心。

  很快,馬車就到了艦隊街,在《泰晤士報》總部的門口停下,

  一個辦事員領他們進入總編室。

  因為《泰晤士報》最初的發行人和總編是同一人——約翰·沃爾特,總編室就等於總經理辦公室,所以面積大得離譜,兼具辦公、會客、起居休息等多項功能,極盡豪華,

  房間東側的兩扇窗戶甚至是落地窗,保證各個角落被明媚的陽光覆蓋。

  屋內已經聚滿了人,

  艦隊街各大報社的編輯和記者放下不提,還有老熟人阿瑟·柯南·道爾,

  此時,他正和《泰晤士報》的主編巴克爾低聲聊著天。

  陸時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們竊竊私語,

  “怎麽會有亞洲人?”

  “你看,他是跟著庫珀和斯科特那對連體嬰來的,莫非他就是Lu?”

  “不可能!怎麽可能呢!?”

  “靠!他們不會把我們當猴耍吧?”

  ……

  議論聲越來越大。

  庫珀尷尬地摸摸鼻子,低聲說:“因為我和斯科特都叫查爾斯,再加上《蘇格蘭人報》和《曼徹斯特衛報》政治傾向相近,所以有些老頑固會叫我們連體嬰。”

  他已經對陸時不大避諱,像“政治傾向”這種詞該說就說。

  陸時問:“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該怎麽做?”

  庫珀朝主編辦公桌的方向點點頭,

  “等主人主持。”

  說完,他和斯科特領著陸時到旁邊坐下。

  沒多久,巴克爾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示意眾人安靜,隨後說道:“今天請來了兩位朋友。準確地講,是一位老朋友、一位新朋友。”

  他指了指身邊的道爾,

  “我想,這位老朋友不需要我再介紹了吧?各位同仁應該都很渴望在自家的報紙雜志上刊登他的作品。”

  瞬間,屋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甚至還有歡呼。

  道爾臉上笑開了花,對眾人揮手行禮,沉穩地說:“鄙人新作《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將在下周三開始連載,望各位嘴下留情,少些批評,多些鼓勵。”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場之人全都盡力向前湊,

  “道爾醫生,《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是福爾摩斯系列新作嗎?”

  “傳言是真的?您已經決定復活福爾摩斯了?”

  “請一定要接受我們的采訪。

”  ……

  道爾被聲浪淹沒了。

  巴克爾咳嗽一聲,讓注意力重新轉到自己身上,之後說:“接下來我要介紹新朋友了。”

  說著,他走到陸時所坐的沙發後,雙手撐著沙發靠背。

  眾人的目光自然被吸引過來。

  巴克爾說:“這一位,就是《無人生還》的作者,Lu,本名陸時。”

  氣氛與介紹道爾時截然不同,

  屋內一片安靜。

  陸時微笑著揮揮手,說道:“謝謝大家。”

  在一旁的庫珀和斯科特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心說陸時還真是大心臟,現場甭說鼓掌,連個打招呼的都沒有,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謝謝大家”,不是赤裸裸的提醒嗎?

  果不其然,有人反應了過來,

  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巴克爾輕笑,

  “沒想到Lu竟然是一名中國留學生。但好像又很合理,那個筆名頗具中國韻味兒。”

  道爾也開腔了:“這件事不能怪巴克爾先生。《無人生還》的文筆生動、描寫老辣,怎麽看都不像非英語國家的人的作品。”

  他看向陸時,

  “不知陸先生師承哪位大師?”

  陸時哪能不明白對方意有所指,

  只可惜,道爾和巴克爾的如意算盤必然落空,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已經準備好了,說:“我很喜歡奧斯卡·王爾德先生的作品,尤其是那部《多利安·格雷的畫像》,反覆研讀不下十遍,仍是常看常新、回味無窮。”

  聽陸時說起王爾德,道爾相當無語,

  第一次見面時,他給陸時吹噓過那段和王爾德被邀請參加飯局的經歷,說那頓飯催生了《四簽名》和《多利安·格雷的畫像》兩部名作,

  所以,他現在肯定不可能跟陸時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因為一句話說不好,容易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另一邊,巴克爾也很無語,

  王爾德是英國最偉大的作家與藝術家之一,劇作、詩歌、童話、小說,無不精彩,

  但問題在於……

  王爾德好男色!

  (當時尚未誕生“同性戀”這個名詞。)

  在場的保守派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可能正面評價王爾德。

  而事實上,直到20世紀末,在遭到毀譽近一個世紀後,英國才終於肯給王爾德樹立雕像,於1998年11月30日在倫敦特拉法爾加廣場附近的阿德萊德街揭幕。

  巴克爾總不可能說:“陸先生,您挑的偶像不太好,要不換一個吧?您看,莎士比亞怎麽樣?”

  畢竟人家從東洋留學而來,向往英國文學,

  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啊喂!

  至於那些左翼報紙,本來就是跟《蘇格蘭人報》和《曼徹斯特衛報》穿一條褲衩的,更不可能出來拆台。

  屋內安靜得可怕。

  陸時環視一圈,看著這幫洋人或憋笑、或便秘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感慨,

  想想現代歐美那如同走火入魔的政治正確,再看看20世紀初英國人對王爾德的諱莫如深,

  只能說,這個世界,變化太快。

  陸時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各位怎麽了?王爾德先生天縱奇才,我就是受了他的影響才決定遠來倫敦留學,可你們怎麽反而……你們怎麽連自己國家的偉大文豪都不願意承認?”

  說著,他歎了口氣,

  “英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不知為什麽,說出這句話的感覺莫名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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