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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一百二十一章 追星族
陸時抄了高爾基的《海燕》最後兩段,

 高爾基如獲至寶。

 他問:“陸教授還能複述嗎?”

 陸時點頭,

 “我用俄語念一遍吧。”

 說完便將海燕最後兩段背誦一遍,聲音中滿是傲氣和無畏,非常符合這首《海燕》的氣質。

 高爾基愣了愣,沒想到陸教授俄語竟說得如此標準。

 他趕緊記錄。

 蕭伯納問:“高爾基先生,還需要修改嗎?”

 他因為聽不懂俄語,所以有些好奇陸時的水平。

 高爾基連連搖頭,

 “不用!陸教授的這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已經足夠震撼,任何修改都是狗尾續貂。這首散文詩一定能鼓舞很多人。”

 他對陸時深深鞠躬,

 “萬分感謝。”

 這首《海燕》本就是高爾基的作品,只是世界線變動讓之不完整,

 陸時拾人牙慧,可受不住對方的感謝。

 他連連擺手,

 “能幫上忙就好。”

 高爾基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說:“當然能幫上忙。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一定會成功。”

 話是這麽說的沒錯,但他還是忍不住將探求的目光看向陸時。

 陸時笑笑,沒有接茬。

 高爾基好奇,

 “陸教授,你是史學大家,又懂俄語,莫非對當下的俄國有所了解?”

 陸時說:“從上個世紀開始的工業危機已經蔓延到了俄國,各種企業倒閉,被開除的工人數以萬計,這正是醞釀火種的前提。更何況,農奴、學生也持支持態度。後面會發生什麽,根本不用以史為鏡。”

 高爾基還要再問,

 陸時卻搖搖頭,示意不說了。

 蕭伯納適時地插話:“到法國還有一段時間,高爾基先生玩紙牌嗎?”

 高爾基回答:“不了。”

 他揚揚手裡的硬皮筆記本,

 “回去整理稿件。”

 陸時和蕭伯納也沒有出言挽留,揮手道別,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在客艙門前。

 之後,蕭伯納長出了一口氣,

 “呼~~~”

 他轉向陸時,

 “會不會出問題啊?你加了那兩句,讓整首《海燕》都升華了;《海燕》升華,《春天的旋律》也跟著升華。以沙皇的專治,高爾基先生很有可能被迫害。”

 說著,蕭伯納打個哆嗦,

 “不會被斬首吧?”

 聽到這話,陸時也被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恢復冷靜,說道:“那不可能。俄國比較奇特,一般都是流放。”

 沙俄的流放非常神奇,

 某位傳奇人物,甚至有9次被逮捕、7次流放、8次逃亡的經歷,

 至於為什麽多跑了一次,

 因為第一次失敗了。

 蕭伯納說:“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怕咱倆對人家一陣忽悠,把人給忽悠沒了。”

 陸時忍不住大笑,

 很快,他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低聲道:“高爾基先生做出的選擇,不會因為我們隨便說什麽就愈加堅定,更不會動搖。”

 蕭伯納點頭,隨後面露遺憾,

 “本想叫上他一起打鬥地主來著,現在看來,我們兩個人還是下棋吧。”

 兩人回到自己的艙房,繼續下國際象棋了。

 ……

 輪船抵達加來。

 蕭伯納和陸時與高爾基結伴前往巴黎,

 在那裡,他們才會分道揚鑣。

 一路舟車勞頓,

 三人終於來到了火車站,拎著巨大的行李箱抵達站前廣場。

 蕭伯納說:“高爾基先生,我們就此別過吧。法蘭西學院應該會派人來接我們。”

 高爾基行禮,隨後緊緊握住陸時的手,

 “能認識陸教授,三生有幸。”

 言語中透露著崇拜。

 對於各路文豪的推崇,陸時已經麻了,

 穿越後,他見過許多名人,深知他們並非課本上那些或冰冷疏離、或偉岸光正的神仙,而是普通人,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吃五谷雜糧,受七情六欲所困。

 陸時對高爾基說:“高爾基先生無須多……”

 話音未落,便聽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兩位可是陸教授、蕭先生?”

 說的是英語,卻有法國口音。

 陸時微微皺眉,

 法國人固然有傲慢的一面,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懂禮節,

 對方難道沒看見自己正和高爾基道別?

 高爾基也有些惱火,冷哼一聲。

 陸時回頭,

 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快步走來,一邊揮手一邊說:“陸教授、蕭先生,你們總算是來了!”

 陸時問:“伱是?”

 小夥子微笑,

 “我是法蘭西學院的學生,名叫盧錫安·費舍爾。”

 陸時聽了這個名字,有些懵。

 費舍爾(Fisher)這個姓氏,應該起源於英國,

 早期,居住在英國鄉下的人生下來就隻取一個名字,

 剛開始的時候,每個聚落的人口不多,這種起名的方法還無所謂,但發展成大城市後,出現同名的概率直線拉升,

 人們為了加以區分,會在名字後加上職業,

 例如漁夫·約翰,寫作John the Fisher,後來就演變成了John·Fisher,即約翰·費舍爾。

 而陸時眼前的年輕人,說英語時帶著一股巴黎郊區味兒,

 鐵定不是英國人!

 一旁的蕭伯納是英國人,反應更快,詢問道:“費舍爾先生,你是英國移民?”

 費舍爾愣了半秒鍾,隨即點點頭,

 “對!沒錯!就是這樣!”

 肯定三連。

 這種說話方式顯得十分可疑。

 陸時、蕭伯納、高爾基下意識地交換視線,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三人保持著沉默。

 費舍爾看他們不表態,額頭上浮起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說道:“三位先生,額……這位是?”

 他詢問的是高爾基。

 陸時便湊到高爾基身邊,低聲耳語一陣。

 高爾基搖搖頭,

 “罷了。陸教授、蕭先生,咱們就此道別吧~”

 他拎著箱子,轉身離開。

 費舍爾尷尬的摸鼻子,說道:“抱歉,我沒想到會這樣。陸教授、蕭先生,請隨我先來附近的咖啡館稍微休息片刻。”

 陸時沒有動,

 “費舍爾先生,你是哪個學院的學生?”

 費舍爾說:“我目前在銘文與美文學術院就讀。”

 銘文指的是刻在建築、石碑、獎牌、證章上的文字,

 其特點是短小精悍,目的是流芳百世,所以需要對內容進行反覆推敲、千錘百煉,

 因此“銘文”被引申為修辭學。

 美文則是典型的法語詞,意思是純文學。

 另一邊的蕭伯納問道:“費舍爾先生,你現在主修什麽方向?希臘語?拉丁語?或者是東方語言?”

 費舍爾輕咳,

 “我主要研究歷史。”

 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蕭伯納將視線轉向陸時,低聲道:“到你的領域了,可別掉鏈子。”

 陸時看向費舍爾,

 “走,邊走邊說吧,就去你說的那家咖啡館。”

 聽他這麽說,費舍爾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剛才還緊繃的肌肉此時也放松了,

 他朝火車站對面走去,

 “很近。”

 三人並排走去。

 陸時好奇道:“費舍爾先生,你為何能一眼認出我?”

 費舍爾說:“我拜讀您的《槍炮、病菌與鋼鐵》之後,對您的學術觀點驚為天人,所以便盡量搜羅了您的作品以及關於您的報道。我在《曼徹斯特衛報》上看過您的照片。”

 就報紙上那個糊成一團的清晰度,虧他能認出來。

 陸時說:“你在法國,竟然也讀了《槍炮、病菌與鋼鐵》?”

 費舍爾大點其頭,

 “對,我是現代史學的信徒。”

 蕭伯納哂笑道:“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個樣子,容易改旗易幟,動不動就是‘我是XXX的信徒’,過幾天又是‘我堅信XXX’。”

 此話聽著有幾分刻薄。

 陸時深知蕭伯納本並非這種人,如此行事,恐怕有激將的目的。

 果然,費舍爾有些惱火,

 “絕非如此!”

 他的語氣透著激動,

 終究是年輕了,被蕭伯納輕易挑動。

 陸時問:“那你說說,現代史學有什麽特點?”

 費舍爾立即道:“首先,陸教授的《槍炮、病菌與鋼鐵》查閱了大量資料,僅憑這一點,一般的史學研究者就無法企及。”

 歷史學處在一個急劇變化的過程裡,

 在19世紀上半葉,還鮮有能大量查閱檔案資料的史學家。

 陸時笑道:“我相信,過不了二十年,原始資料的運用必然會成為歷史學家的基本功。你說的那些,不算什麽。”

 費舍爾依然不服,

 “陸教授的專著,政治、經濟、文化、地理、生物……這麽多學科,無所不包,資料哪有那麽好查?”

 這話沒說錯,

 因為《槍炮、病菌與鋼鐵》首版於1997年3月,

 那個時候,美國各大學的圖書館都有計算機幫助索引了。

 陸時不可能解釋這些,笑而不語。

 費舍爾微微不滿,但很快就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反覆提醒自己:

 眼前的可是鼎鼎大名的陸教授,現代史學的奠基人,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學生憑什麽讓人家看得上?

 他繼續道:“不只是查資料,關鍵是敘史方法。如果僅僅窮究史料就能看到過去的歷史,那麽還要歷史學家幹什麽?乾脆找一批校對員,將文獻整理一番直接出版算了。”

 因為說得比較急,費舍爾的英語中時不時夾雜一些法語單詞。

 蕭伯納勸道:“你先整理好了詞句再說。”

 費舍爾不由得臉紅,

 “抱歉。”

 蕭伯納擺擺手,笑道:“不過,你說的這些,倒是和陸的觀點不謀而合。”

 一旁的陸時讚同道:“各種文獻只是歷史研究的工具,在這些東西之上的分析、歸納、總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隻重視各種史料和細節而不知怎麽運用,就成了舍本逐末。”

 費舍爾面色潮紅,

 “果然!我就知道陸教授會說這種話!”

 這小夥子明顯是個追星族,把陸時當偶像了。

 粉絲一旦狂熱起來,能做出任何事,甚至像囚禁、綁縛之類的玩法也不是不可能。

 陸時放緩腳步,與對方錯開身位,保持著距離。

 費舍爾還在興奮,繼續說道:“我就說支持蘭克學派的那些人,一個兩個,全都是傻子。”

 陸時:“……”

 蕭伯納:“……”

 兩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表態。

 當下的西歐史學界可是蘭克學派的天下,就連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的特奧多爾·蒙森都深受其影響,

 該學派的主要觀點是“據事直書”。

 陸時說道:“費舍爾先生,你這話說得有些過了。”

 費舍爾愕然,

 “可陸教授你的觀點明明和蘭克學派相悖啊。”

 “嘖……”

 陸時怎舌。

 蘭克學派大發展是19世紀末、20上半葉的事情,發展到現代,其觀念早就以不同的形式灌溉了史學發展,血肉交融,

 在現代任何一所大學,詢問歷史系研究生是否是蘭克學派的擁躉,對方一定會覺得提問者是傻子。

 又不是武俠的世界觀,何必爭來爭去?

 陸時問:“你覺得學派是什麽?”

 費舍爾撓頭,

 “這……”

 被打到知識盲區了。

 陸時解釋:“所謂的‘學派’,不是一種結構性的實體,而是一種推動研究進步的因素。學派之中,各研究者雖有共性,彼此之前的基礎和方向卻也不甚相同。”

 這話很難理解,費舍爾被徹底整懵了。

 一旁的蕭伯納深深歎氣,

 “年輕人,陸教授講了點兒真東西,你沒接住,這可怨不得他。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費舍爾無法反駁。

 陸時繼續道:“不說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說蘭克學派。雖然它確實有過度依賴史料的缺點,但是去偽存真、重現歷史的功績不容抹殺。歷史學也因此……唔……”

 陸時停下話頭。

 他們已經橫過了整個街道,站在了咖啡館前。

 費舍爾殷勤地邀請,

 “陸教授,我們進去說。”

 陸時擺擺手,目光掃過街道,說:“你先等一等,我要等的人應該要……啊,來了!”

 費舍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街的另一頭,快步跑來兩名法國巡警,右手都拿著警棍。

 在巡警的後面,緊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法國白人男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比膚色還要慘白,一副隨時會吐的樣子,

 都這樣了,他還不忘對陸時大喊:“陸教授!他不是法蘭西學院的學生!法蘭西學院是研究機構,幾乎沒有學生!”

 費舍爾恍然驚覺,

 “怎……怎麽會這樣!?”

 他轉身要跑。

 結果,巡警已經按住了他的肩,高聲道:“還不給我束手就擒!?”

 與此同時,法國男人也跑了過來,

 “陸教……呼……陸教授、蕭先生,我是……咳咳……”

 陸時打斷道:“你先順順氣,別吐了。”

 男人擺手,

 “沒事,我不會吐,我……嘔!”

 陸時趕緊躲開。

 沒想到,對方確實沒吐,只是雙手撐著膝蓋,彎腰乾嘔。

 旁邊的一個巡警說道:“這位先生,你就放心吧,他肯定不會吐了。剛才跑過來,他吐了三回,第三次的時候就啥也倒不出來了。”

 陸時無語,心說原來這哥們是吐乾淨了。

 法國男人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了心跳,說:“陸教授,我是羅曼·羅蘭。今天本應由我來火車站接你,沒想到……”

 羅蘭的視線落在了費舍爾身上,

 “你是誰?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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