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大酒店門前,
一架馬車緩緩停下。
馬車的車輪、車軸和車轅通常由高質量的金屬材料製成,閃閃發光,給人一種豪華而高貴的感覺。
車廂內部裝飾得也非常精美,
座椅上配有細致的刺繡,地板鋪著羊毛地毯,車頂則裝飾有華麗的掛毯。
“陛下……額……兩位陛下,我們到了。”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一頭淡金色短發,自然地卷曲,雙眼閃爍著精明的光芒,透露出他的敏銳和果斷。
他叫朗納·索爾曼,是諾貝爾遺囑的執行人。
至於那“兩位陛下”,
其一,瑞典國王奧斯卡二世,法語名:約瑟夫·弗朗索瓦·奧斯卡·貝納多特;
其二,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弗裡德裡希·威廉·維克托·阿爾貝特·馮·霍亨索倫。
奧斯卡二世頷首示意,
“威廉皇帝,請。”
馬車夫有兩人,都是精乾的衛兵,
他們扶三人下了馬車。
威廉二世仰頭看著眼前的建築,
“奧斯卡國王,明天的晚宴是在這裡舉行嗎?”
奧斯卡二世點頭,
“是,為此,我們還翻修了整座酒店。”
說著,朝索爾曼的方向微微點頭,介紹道:“諾貝爾獎的所有事宜都是這位年輕的索爾曼負責的。他是諾貝爾基金會的行政主管。”
威廉二世好奇,
“行政主管?那就是執行理事咯”
奧斯卡二世“啊?”了一聲,
看那尷尬的模樣,似是才想起基金會可以設置執行理事這一職位。
威廉二世不由得撇撇嘴,
眼神中,透著不屑。
哼,北歐……
奧斯卡二世卻沒察覺,在前面引路,
“請。”
三人進入大酒店。
奇怪的是,大堂裡竟然一個迎接的服務員都沒有,
四周靜悄悄的,
“……”
“……”
“……”
氣氛透著絲絲詭異。
威廉二世皺眉,
“這是怎麽回事?”
他回頭瞄了一眼大門口,
此時,在華貴馬車後,又停下了幾駕馬車,更多瑞典和德國的士兵拱衛著大門。
“嘖……”
威廉二世怎舌,
看這氣氛,不像是有刺殺啊……
奧斯卡二世也懵了,壓低聲音問索爾曼:“怎麽回事?”
索爾曼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統籌安排,接駕二位陛下,結果竟然整了這麽一個大活出來。
他有些暈,
“這……我去看一看。”
說完便準備離開。
但威廉二世叫住了他:“等等!”
他聽奧斯卡二世和索爾曼的對話,知道當下是遇到了突發情況,不由得來了興致,
“我們一起。”
索爾曼遂看向自家國王,用眼神詢問。
奧斯卡二世頭疼,
“威廉皇帝,索爾曼精明強乾,我們可以充分信任……”
話音未落,威廉二世便打斷道:“既然如此,那就勞煩國王陛下在路上給我講講索爾曼先生的事跡了。”
說完,一馬當先穿過大堂。
奧斯卡二世:“……”
索爾曼:“……”
兩人眼神交流,這才無奈地快步跟上。
他們默默地跟著,
沒想到,威廉二世說:“剛才不是要聊索爾曼先生的事跡嗎?怎麽不說了?”
奧斯卡二世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聊天,
“皇帝陛下,你應該知道諾貝爾獎的金錢獎勵是從哪來的吧?”
“當然。”
威廉二世回答:“遺產嘛”
他像是想起什麽,
“說起來,當時在巴黎是不是有過訴訟啊?”
諾貝爾生前在專利訴訟上與律師打交道時曾有過不愉快的經歷,
因此,他諷刺律師是挑剔的寄生蟲。
這直接導致他在起草遺囑時沒有谘詢律師,而是從朋友那兒拿了一份模板來照貓畫虎。
於是,後面的訴訟就來了。
索爾曼說道:“確實有遺囑效力問題。”
威廉二世點點頭,
“不分錢給親屬的話,被起訴實屬正常。”
索爾曼苦笑,
“事實上,諾貝爾先生在遺贈裡給侄子、侄女、友人、仆人贈予了大筆金錢。但是,人心貪婪,那些親戚們在巴黎向法院起訴,試圖否定遺囑的有效性。”
奧斯卡二世好奇,
“威廉皇帝,你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威廉二世有些不耐煩,
心說,誰都像你這麽不學無術?
他解釋道:“我們德國有個偉大的法學家——薩維尼,他的法律關系本座理論對這類國際私法難題有很強的指導性。”
奧斯卡二世:???
眼神中滿是清澈和智慧,
聽不懂。
威廉二世更無語,
“不說這個。”
他轉向索爾曼,好奇地說:“咱們繼續八卦。”
索爾曼道:“因為訴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讓銀行把資金匯到瑞典的銀行。被逼無奈,我隻好遍訪巴黎各個銀行,取回屬於諾貝爾先生的資金、股票、債券和其他憑證。”
威廉二世問:“怎麽出境的?難道……”
砰——
一聲巨響!
三人都嚇了一跳。
他們朝聲源的方向投去視線,
只見通往花園的大門關著,但此時正不知被什麽衝擊,
哐當——
又一聲悶響。
與此同時,裡面還傳出了爭吵聲,
“我昨天就看伱不爽了!憑什麽是哥德巴赫猜想!?數論比拓撲學牛逼是不!?”
“你不服怎麽著?數論就是最牛逼的!”
“我去你的!”
“你們不要再打了啦”
……
這特麽都什麽跟什麽!?
三人聽得懵逼。
索爾曼過去開門。
結果,剛開一條縫,便有兩條糾纏在一起的人滾了出來,
那模樣,像兩隻野獸在爭奪地盤,互不相讓。
他們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臉上都充滿了憤怒,呼吸也十分急促,
汗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窪。
但兩人明顯不是在真打,
抱在一起,扭啊扭……
畫面太美不敢看。
索爾曼震驚,
“阿累尼烏斯教授?羅斯教授!你們在幹什麽?”
回答他的是異口同聲:
“為觀點而戰!”×2
索爾曼:???
威廉二世:???
奧斯卡二世:???
三人都給整不會了。
他們下意識地往花園看去,發現裡面的戰場更加混亂,
上了年紀的科學家爭得面紅耳赤;
而那些四五十歲年輕的,直接就上手了,用真理說服對方。
服務員們手忙腳亂地分開他們,
但被分開的雙方還是不服,依然會用各種亂碼攻擊對方,
“!@*#¥%……”
“%#!*@¥……”
於是,嘴炮又變回之前的肢體推脫,
手臂犬牙交錯地交織在一起,都快擰成麻花了。
奧斯卡二世攤手,
“難怪大堂裡一個服務員都沒有,原來全都在這裡維持秩序。唉……”
說著,轉向威廉二世,
“威廉皇帝,我們要不要……唔……”
奧斯卡二世的話語被截在了嗓子裡。
因為他注意到威廉二世的目光中滿是興奮,雙眸炯炯,就像兩團燃燒著的熊熊火焰。
“咕……”
奧斯卡二世咽了口唾沫,
“皇帝……陛下?”
威廉二世仿佛沒聽見,嘴角勾起弧度,喃喃自語:“打打打!我要看血流成河!”
奧斯卡二世聽了,滿頭的黑線,
 ̄□ ̄
結果,威廉二世繞過摟抱在一起的阿累尼烏斯和羅斯,一貓腰閃進了花園。
奧斯卡二世頭都大了,
他快步跟上,
“尊敬的威廉皇帝陛下,這裡多危險啊……”
威廉二世環視一圈,
“危險?”
他只看到了打架鬥毆,但是沒有看到受傷。
危險個錘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威嚴的聲音:“統!統!停!手!”
威廉二世詫異,
他總感覺這聲音有幾分熟悉。
而且,這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竟然真的將纏在一起交尾的科學家們分開了。
四周都是粗重的喘氣聲,
“哈……哈……”
花園中的氣氛很怪。
這時,那個聲音又發話了:“有人受傷嗎?”
這一回,威廉二世想起來了,
是那個中國人!
陸時!
在維多利亞女王病逝時,威廉二世曾和陸時見過。
只見陸時排開人群,輕輕一躍,站上了花園中心枯涸的水池中的雕塑上,
他俯視著,再次確認,
“有人受傷嗎?”
沒人回答。
“呼”
陸時長出了一口氣,
心說,這幫科學家也是沒誰了,打得熱火朝天,結果連個掛彩的都沒,
還真是“你們不要再打了啦”。
他無語道:“你說你們,怎麽一個個……唉……”
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那些科學家也任由他數落,低著頭,就像是小孩子。
看到這一幕,奧斯卡二世驚呆了,
他小聲問:“那是誰?”
索爾曼臉黑道:“來自倫敦政經的陸時教授。之前文學院的事,主謀就是他。”
奧斯卡二世挑眉,
“什麽‘主謀’?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啊?”
索爾曼懵了,
之前,自家國王陛下可不是這麽說的,
當時罵得可難聽了。
像什麽,
“區區中國人”、
“竟然招惹瑞典文學院”、
“狂傲自大的蠢貨”、
……
攻擊性拉滿。
可現在,怎麽變得如此和顏悅色了?
索爾曼思索半天才反應過來,
想來是奧斯卡二世看到陸時在科學家中有極高名望,覺得惹不起,才轉了口風。
簡直就是變色龍嘛……
索爾曼在心中瘋狂吐槽。
而另一邊,陸時已經確認沒人受傷,遂問道:“剛才是誰先動的手?”
現場沒人吱聲。
陸時的視線落在誰的身上,誰就低下頭或者看向旁邊,
如此表現,更像是小孩子了。
這一刻,陸時知道了老師說的都是真的:
下面誰做小動作,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陸時又問一遍,
“剛才是誰先動的手?”
他看向一人,
“是不是你?比希納教授?”
愛德華·比希納,德國人,
1896年,由於他把酵母菌細胞的生命活力和酶的化學作用緊密結合,大大推動了微生物學、生物化學、發酵生理學和酶化學的發展,使微生物的代謝作用開創了新的一頁。
當然,他也是1907年獲諾貝爾化學獎得主。
比希納歎氣,
“是我。可莫瓦桑那家夥……”
“我怎麽了?”
亨利·莫瓦桑站了出來,不滿道:“比希納,還想跟我打?”
這位也是未來的諾獎得主,法國人,
他的成果是製備出了單質氟。
陸時攤手,
“得了,你們打完,身上連個淤青都沒有,這打個什麽勁兒啊喂!”
一句話說得兩人都十分尷尬。
比希納說道:“陸教授,你的主旨,最後一定是……”
陸時攤手,
“我只是寫出作品,至於你們能從中看出來什麽,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不對?何必非此即彼呢?”
比希納有些不服,
但陸時這個原作者都這麽說了,他實在不好再糾纏。
另一邊的莫瓦桑笑道:“你個講德語的,懂什麽文學?”
這話有些刺人,
連後面的威廉二世都不由得皺眉。
不過,確實普遍存在一種說法:
法語是說給情人聽的語言,德語是說給敵人聽的語言。
這說明,很多人覺得德語太硬、太鏗鏘、太有力。
比希納相當不爽,
他出身一個世代務農的家庭,他的父親是農民,但看兒子酷愛學習,便努力為其創造條件學習,
所以,比希納被譽為“農民出身的天才化學家”。
這種出身,讓他有很強的反抗精神,
“呵……莫瓦桑教授說的法語就好到哪兒去?我坐火車去法國的時候,聽列車員報站,簡直就像咳痰,還帶著心律不齊、呼吸不暢等並發症。我連想跳車的心都有了。”
聽他這麽說,莫瓦桑差點兒背過氣去,臉色漲得通紅,
“你……我……”
半天說不完整一個詞。
陸時看得直搖頭,
這幫科學家明明可以用言語攻擊,剛才卻偏偏要大打出手,
哪能打得死人嗎?
還不如沒有心理負擔地對噴,什麽難聽罵什麽,效果說不定更好。
過了一陣,莫瓦桑才說:“不管你怎麽說,鐵一樣的事實擺在眼前,陸教授用法語寫的《鄉村教師。他怎麽不用德語呢?”
事實勝於雄辯,
比希納沒話說了。
他看向陸時。
陸時本身就懂德語,當然不會高看、低看某種語言,
他說:“語言,並不存在優劣,也不存在粗魯、優雅的說法。覺得一種語言好不好聽,其實和心理預期、生理感知有關。簡單來說,就是對不同發音的接受程度不同。”
有人說道:“可德語單詞普遍較長,結構重心也不太一樣,這是怎麽回事?”
陸時不是語言學家,
但因為懂得外語種類多,應用也很多,所以能說道說道。
他思忖片刻,
“我想,這跟德語的嚴謹有關。說德語的人應該能注意到,德語在發音上存在公式般的規律,這種規律有時候是生硬的,尤其是坑爹的小舌音,懂的都懂。”
眾人沉默。
陸時繼續說道:“總之,語言各有特色,沒什麽優劣、高低之分。”
比希納問道:“那,陸教授為什麽用英語和法語創作呢?你好像也會德語啊……”
莫瓦桑說:“肯定是因為對這兩種語言更熟悉,使用得心應手。”
陸時不置可否地笑笑,
對此,他不想多說。
沒想到,凡爾納卻開腔了,
“不是因為熟悉。如果因為熟悉,陸教授肯定會用漢語創作。選擇英語、法語,是因為市場需求。說白了,講這兩門語言的人多。”
這才是核心,
書,總歸要賣出去的。
陸時笑道:“英雄惜英雄。凡爾納先生,你也是暢銷作家,所以你懂。”
凡爾納哈哈大笑,
“我可不敢和你相提並論啊。”
話是這麽說的,但他笑得嘴都快咧到後腦杓去了。
陸時拍拍手,
“好了,各位不要再互相攻訐了。我寫《朝聞道的契機,是看了普朗克教授、開爾文勳爵、愛因斯坦先生討論物理,我希望大家的討論都是和諧……”
話音未落,有人打斷道:“陸教授,既然你覺得語言沒有高低貴賤、浪漫粗魯之分,那為什麽說德語的人少?”
眾人循聲望去。
比希納瞪大了眼睛,
“皇帝陛下!”
陸時也注意到了威廉二世,
他說:“陛下,德語人口不光比不了英語、法語,甚至還比不了西語、葡語,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威廉二世嘴角勾起,
“這是一個考驗我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
陸時所問的,其實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原因,
而威廉二世作為一戰主要策劃者和閃電戰計劃的創始人,又怎麽會不懂這些。
誠然,現在的他還沒有具體的想法,只是有隱約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已經足以讓他和陸時心照不宣了。
他笑道:“陸教授,我平生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說話說一半的人……”
眾人沉默,都等著下文。
結果,威廉二世卻什麽也沒再多說,
他擺了擺手,輕快地走向花園大門。
索爾曼和奧斯卡二世跟著離開。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科學家們不由得低聲討論起來,
“你們說,威廉皇帝討厭的第二種人是什麽人?”
“我不知道。想來,應該是研究數論的人吧。”
“你特麽想死?”
“開玩笑!開玩笑的!”
……
看著他們這樣,陸時長出一口氣,
“好了好了,各位有什麽討論,都回去私下解決吧。可別再大打出手了。”
科學家們一哄而散,
聽到《朝聞道的全文,他們都滿足了。
凡爾納湊上來,
“陸,你說,威廉皇帝討厭的第二種人是什麽人?”
陸時大笑,
“一個簡單的文字遊戲而已。”
……
另一邊,
奧斯卡二世問道:“威廉皇帝,你到底討厭……”
威廉二世攤手,
“我平生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說話說一半的人……”
“……”
“……”
長久的沉默。
奧斯卡二世抓狂道:“然後呢?”
威廉二世笑了,
“你現在知道說話說一半的人有多可惡了吧?”
奧斯卡二世:“……”
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威廉二世則看向索爾曼,詢問道:“頒獎結束後,能幫我約一下陸教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