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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陸時起床,簡單地洗漱,用完早餐,隨後便準備前往宮殿街。
夏目漱石去學校了,
所以,陸時要帶上吾輩一起。
小家夥十分自覺,“喵嗚~”一聲,跳進了貓籠裡,隨後打個呵欠,安心地趴了。
陸時輕笑道:“大老爺,咱們現在出發?”
吾輩:“喵~”
竟然還真有幾分派頭。
陸時給小懶喂完食,提起貓籠出發。
沒想到,剛推開門就跟外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他抬眼觀察來人,
“伍德先生?你怎麽來了?”
賈絲明·伍德,皇家出版局的總編。
伍德推著陸時回屋,說:“萬幸萬幸,陸爵士,讓我堵到你了!”
陸時詫異,
“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放下貓籠,
吾輩從裡面鑽出,在陸時腳邊繞了一圈,隨後跑到桌子底下貓著,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伍德說:“我可是聽說了,你有新作,但是準備讓巴黎的小赫澤爾最先出版。那怎麽行?偉大的作品不能讓那幫法國佬獨享。”
陸時:“……”
心裡暗暗吐槽丘吉爾和沃德豪斯是大嘴巴。
他點點頭,
“也不是獨享,就是準備先試試水,像《狩獵》那樣。”
伍德安撫道:“陸爵士何須擔心?皇家出版局連映射大英的《動物莊園》都能做到一字不改,別的還能……”
陸時趕緊打斷對方,
“不是映射大英。”
伍德點頭,
“哈哈,對,對對對,不是大英。但當時俄國不是還沒出那檔子事嘛~我是真沒少頂壓力。”
這也不能怪他,
當下的世界,確實一堆臥龍鳳雛。
伍德視線掃過桌面,
打字機已經不知去向,稿件卻堆疊著,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那些潦草的字跡上,似乎要給故事賦予生機和活力。
他不免好奇,
“陸爵士,伱現在改用手寫了?”
陸時說:“這本書有些……算了,你看看吧。看完自然會懂。”
他將稿件遞過去,順便倒了一杯水。
伍德也不客氣,徑自閱讀。
很快,他就被吸引了,完完全全沉溺其中。
再抬頭時,已經過去兩個小時,讀完了前四章的內容。
陸時又給對方倒了杯水,
“如何?”
伍德激動道:“當然要出版!這本有個別具一格的特點,可以幫助讀者成為真正的‘假想的人’。在‘成為他人’這方面,它是絕對顛覆性的!”
這句話在一般人聽來十分玄乎,
但陸時是懂的。
受文化和道德影響,人類的思想和行為仿佛被放在一個框架中,受到約束。
以角色扮演類的電子遊戲為例,
像《博德之門3》、《俠客風雲傳》這種,會設置惡線和善線,玩家可以做昭彰的匪類,也能做無我的俠聖,
但根據統計,選擇惡線的人少之又少,
這便是無形框架的約束。
此類影響也同樣適用於作家的創作,
無論是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還是左拉的《娜娜》,其視角都屬於“正常人”。
而《洛麗塔》不同,
第一人稱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還寫得十分真實。
陸時輕笑,
“每個人都與眾不同,但又存在著共性。遇到惡事,該不該憤怒、該怎麽憤怒;遇到喜事,該不該開心、該怎麽開心……這些甚至都被無形地約束著。”
伍德愈加佩服,
“陸爵士,你真是神了。”
他這麽說並非拍馬屁。
因為《洛麗塔》便是那種打破共性的作品,
主角亨伯特在人類社會中是異類,
而以他為第一人稱進行記敘,最後的結果便如《洛麗塔》,
文字極其華麗;
內心極其虛偽;
道德極其墮落。
陸時攤手,
“其實,類似的嘗試已經很多了。那些偉大的畫家放著不提,就說文學,福樓拜先生的《包法利夫人》把想象中的騙子、流氓、野蠻人組成的肮髒世界作為現實基礎來創作。”
“額……”
伍德尷尬地撓了撓頭,
“那個……陸爵士,那不是真實的巴黎嗎?”
陸時:“……”
“巴黎再爛,也不至於那樣啊喂!”
伍德更尷尬了,
“好吧。”
之前還一直覺得《包法利夫人》挺寫實的。
他趕緊把話題繞回來,
“但《洛麗塔》更進了一步,以亨伯特的第一人稱視角,試圖創造記憶,進而操縱現實。陸爵士,你寫得過於真實,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正常人,我甚至會懷疑你……咳咳……”
伍德掩飾性地咳嗽。
陸時無語,
“……”
魯迅先生寫《狂人日記》寫得好,本人也不是瘋子啊。
伍德又瞄了一眼稿子,隨後道:“這個亨伯特,還真是有夠可恥的。他懦弱無能,自負又自大……唔……我甚至覺得他有點兒像小孩。”
陸時也有同感,
初讀《洛麗塔》的時候,他在上初中,
當時看到亨伯特把日記鎖在櫃子裡,就覺得這老混球怎麽跟個初哥似的,不敢明目張膽,隻敢偷偷摸摸,
裡面甚至有一句話:
“
‘隻想一直能夠看著她,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
腦子裡得有多大的坑,才會把這種想法寫進日記裡,
更離譜的是,還被女孩的媽媽發現了。
再比如,亨伯特對前妻冷暴力,導致前妻懼怕他,在得知前妻下場悲慘,他甚至非常興奮,
這種思想也十分幼稚。
伍德誠懇地說:“陸爵士,我認為這本書應該在倫敦出版,畢竟是英文創作嘛~當然,背景不用改,還是安排在法國比較好。因為法國佬出這種渣子的概率比較高。”
陸時攤手,
“可我之前已經跟赫澤爾先生說好了。”
伍德不由得皺眉,
“這樣嗎?沒關系,我們皇家出版局不介意和他分享你。”
神特喵的“分享”。
陸時滿頭黑線,
 ̄□ ̄,
沒吱聲。
伍德卻是會錯了意,趕緊說道:“陸爵士,報酬的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給你更好的版稅分成。你看是不是……”
陸時擺擺手,
“好吧~好吧~我答應你了。”
……
一周後。
阿德爾菲女校。
澤娜哼著不成調子的小曲兒走進教室,在閨蜜芭兒身邊坐下。
芭兒正悶頭看著一本書,
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有什麽事這麽開心?還哼上歌了~”
澤娜嘴角勾起,
因為陸教授請來了坎特伯雷聖座幫忙,小姑娘在學校的風評急轉直上,
再加上《狩獵》爆火,她著實狠賺了一筆。
這樣能不開心嗎?
但澤娜還是有點兒小綠茶地搖頭,
“沒有。”
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她卻繼續哼著歌,還時不時地甩幾下頭髮,
啪啪——
頭髮擊打著桌面發出響聲。
芭兒抬起頭,
“幹嘛啊?打擾我看書。”
澤娜不由得嘟起嘴,委屈巴巴地說:“你變了。”
芭兒做作地乾嘔,
“嘔!”
隨後,她吐槽:“大姐,你不就是換了個發卡嗎?我怎麽可能注意不到。再說了,你也用不著這麽炫耀吧。”
澤娜嘿嘿笑,
“好芭兒,我就知道你沒變。”
芭兒翻了個白眼兒,說道:“得了~得了~你能不能別說這種話惡心人啊?再這麽下去,真快變成克拉拉那個小碧池了。”
澤娜湊上前去,
“看什麽呢?”
芭兒聽得有些懵,反問:“你不知道?”
說著,她晃了晃手裡的新書,
《Lolita》。
看著像個意大利人名。
澤娜詫異,
“我應該知道嗎?”
芭兒連連點頭,
“當然!這可是陸爵士的新書啊!”
澤娜“啊?”了一聲,
最近這段時間,她始終忙於《狩獵》的彩排和演出,
家——學校——劇院,
三點一線。
竟然把陸教授的新作的事拋在了腦後。
小丫頭在心裡暗道:“罪過罪過。”
隨後,她一把抱住芭兒,搖搖晃晃地說:“好芭兒,給我看看嘛~”
芭兒無語,
“不給。我自己都還沒看完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翻書,仿佛有一目十行的能力。
澤娜臉上滿是不解,
“你這是幹什麽?”
芭兒攤手,
“大姐,你難道忘了陸爵士上次在咱們這邊特殊授課的時候講的那個故事嗎?我要看看,那個男人和繼女到底發生了沒有。”
“噗!”
澤娜當場笑噴,隨即拍手道:“好好好!我也要看!”
兩人開始一齊尋找。
而且,教室裡除她們之外,別的買了《洛麗塔》的女生也在做相同的動作。
孩子們就是這樣,對成人世界充滿了好奇。
只可惜,這本《洛麗塔》不是成人讀物,不該有的一概沒有。
“唉……”×2
異口同聲地歎氣,
兩個女孩都有些悵然若失。
芭兒嘀咕:“什麽都不敢寫,陸爵士分明是膽小鬼嘛~”
澤娜搖搖頭,
“不,陸教授如此創作肯定有他的深刻用意。我覺得我們還是認真看看正文吧。”
芭兒從善如流,
“也好。”
其實,她不太喜歡陸時的書,
歷史類專著就不說了,
《無人生還》、《羅傑疑案》有點兒驚悚,
《朝聞道》、《狩獵》之流則過於深刻,讓人看得背後冒冷汗。
芭兒唯獨喜歡的是《羅馬假日》,
雖然記者和公主最後沒在一起,但過程是甜甜蜜蜜的,
陸爵士寫一寫愛情不很好嗎?
不過,這本《洛麗塔》好像也是愛情,應該蠻值得一看的。
抱著這種想法,芭兒開始閱讀,
沒想到,才第一句就遇到了難點。
她捅了捅閨蜜的腰眼,
“小澤那,這個‘loin’不是‘腰部’的意思嗎?陸爵士為什麽加了‘s’?是複數嗎?那‘fireofmyloins(欲望的火焰)’應該怎麽理解?”
澤娜因為閱讀劇本,單詞量確實比一般同學高,
但這種細節,她也不太懂,
“這個……我覺得只能意會了。‘fireofmyloins’估計應該翻譯成‘尿意’吧。”
芭兒沉吟,
“確實。憋尿憋久了,是會火燒火燎的。”
她說完這句話,兩人一陣沉默,
“……”
“……”
“……”
芭兒忽然道:“這明顯不對啊喂!裡的‘我’是得多討厭這個叫‘洛麗塔’的女孩,才會把她比作‘尿意’啊?”
澤娜微微有些臉紅,
“說不定,這正是這本書成人的部分呢?我們理解不了也正常的。”
芭兒:盯——
視線如刀。
澤娜唯有舉雙手行軍禮,說道:“好吧~好吧~我剛才是胡說的。”
芭兒便跟著吐槽:“這才對。做人不能太克拉拉。”
這句話已經成阿德爾菲女校的流行語了。
澤娜低聲道:“要是有詞典就好了。”
芭兒“嗯”了一聲,
“沒事。咱們就當這是考試,不會的先空著,往下看看。”
“好。”
兩人一起往下看。
但她們很快就發現,如果真把讀《洛麗塔》當考試,那兩人鐵定不及格,
她們眼中,書中的句子是這樣:
My____layagainstthechild'sbluejeans.
Shewas____;
Her____showed____ofcherry-red____andtherewas____
……
比完形填空都支離破碎。
澤娜:“……”
芭兒:“……”
兩人懵了。
這年頭,能上學的女孩子不多,所以她們自詡文化人,
誰能想到真正的文化竟然如此離譜。
芭兒放棄了,
“怎麽辦?”
澤娜說:“還能怎麽辦?當然是等著下課去圖書館……唔……直接去書店吧。”
芭兒也覺得有道理,
學校很多人有《洛麗塔》,圖書館的詞典她們根本不可能搶到。
啪——
她把書合上,
“我還就不信了!我一定能讀懂它!”
兩人說著,教室的門被推開。
韋斯特嬤嬤走進來,
瞬間,屋內響起一片忙亂的聲音,全都是女學生們在收拾書桌。
韋斯特撇撇嘴,
“好了,你們不用裝了。”
說著,她拿出一本書,正是《洛麗塔》,並沉聲解釋:“我已經大致瀏覽過了,裡面沒有那種內容,你們可以放心大膽地閱讀。”
此言一出,下面的學生面面相覷。
忽然有人道:“韋斯特女士,你第一時間拿到書,竟然是找那些內容嗎?”
“啊這……”
嬤嬤一陣尷尬。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她其實也很好奇故事裡的男人和女孩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麽,
只可惜……
不是“可惜”,是“幸好”,
幸好書裡並沒有什麽露骨的描寫。
但結合前後文,也能猜個大概。
韋斯特嬤嬤響亮地清清嗓子,沉聲道:“你們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那麽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唉……多少孩子受到成人書籍的荼毒,我怎能不防患於未然?”
這個說法並沒有得到學生們的認可,
甚至有人“嘖……”了一聲。
韋斯特惱火,
“好了,現在都給我拿出編織課本來!馬上開始上課!”
澤娜和芭兒對視一眼,暗暗竊笑。
……
倫敦最早建立的獨立書店——
沃特金斯書店。
書店裝修古樸典雅,
黑色的木質書架和銅質銘牌散發出一種沉穩的氣息。
淡淡的墨香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座書山,
《洛麗塔》山。
書的封面樸素而簡潔,沒有過多的裝飾和圖案,材質帶著微妙的磨砂感,
書名用白色字體印刷在封面中央,簡潔明了,毫無花哨。
旁邊還擺著整摞整摞的《牛津詞典》。
神奇的是,閱讀《洛麗塔》的人們並沒有聚集在書山前,而是在旁邊一手抱書,一手抱詞典,邊查邊看。
有的人煩了,或者抱不動了,便乾脆兩者一起買單。
夏目漱石和他的老師威廉·亞歷山大·史密斯也在現場。
當然,兩人是不需要詞典的。
史密斯感慨:“真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啊。陸爵士的用詞已臻完美,讓人感到無比華麗。只不過……”
他悶笑了一聲,
“一個罪犯的自述,越華麗反而越顯得虛偽。”
夏目漱石深以為然地點頭。
史密斯說:“這本書,你之前就看過吧?”
夏目漱石回答:“因為之前讀過,所以再看時反而可以脫離情節。”
史密斯沉吟,
“脫離情節嗎?”
他說道:“既如此,那你就來聊一聊陸爵士在這部中的化用好了。就比如,你能不能讀出來,《洛麗塔》在文本上有調侃盧梭《懺悔錄》的意思。”
夏目漱石沉吟,
“是有的。”
史密斯“嗯”了一聲,說:“那你再舉例。”
夏目漱石低聲道:“我認為,亨伯特的初戀安娜貝爾來自於埃德加·愛倫·坡的作品。”
史密斯讚同,
“繼續。”
夏目漱石便接著回答:“還有,洛麗塔借口戲劇排練,實則私會奎爾蒂,這部分有《包法利夫人》的影子。”
史密斯非常滿意,
“很好。繼續。”
“啊這……”
夏目漱石懵了,
“還有嗎?”
史密斯說道:“可太多了!奎爾蒂和亨伯特的關系,似乎在挪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分身者》,或者坡的《威廉·威爾遜》。當然,歌德在自傳中提到他在路上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漸漸地,有讀者聚攏過來,
“原來如此。”
“所以說,陸爵士的設計都是有目的的。”
“難怪有些晦澀。”
……
史密斯環視了一圈,覺得在這裡公開講課並不合適。
他對夏目漱石使個眼色。
後者會意,
兩人一齊擠出了人群。
走向櫃台結帳時,史密斯問道:“夏目,你對亨伯特和洛麗塔的關系是怎麽看的?算愛情嗎?”
夏目漱石沉吟,
“應該算吧。”
即使是文豪,也逃不脫歷史局限性,
畢竟,在這個年代,不要說東亞,就連歐洲都童妻盛行。
夏目漱石補充道:“當然,陸本人不是這個觀點。”
史密斯好奇,
“他是怎麽說的?”
夏目漱石搖頭,
“他沒說。 但是,我拿類似的問題問他,他只是搖搖頭,不表態。有這種反應,不難猜出他的真實想法。”
史密斯“嗯”了一聲,附和道:“從陸爵士的字裡行間,確實能隱約看出他的觀點。”
說著,兩人來到了櫃台。
老板看看兩人,
“一起付?”
夏目漱石說:“我來。”
倚靠《我是貓》的暢銷,他早已不是那個拮據的窮學生了,當然也有錢“社交”討好教授了。
史密斯問:“老板,《洛麗塔》賣得好嗎?”
老板說:“怎麽可能不好?Lu可是金字招牌!還有啊……”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
史密斯好奇,
“怎麽?”
老板說:“今天銷量第二好的竟然是《牛津詞典》,你們敢信?”
史密斯和夏目漱石對視,
一本好書,確實有宣揚某種語言的能量,
有理由相信,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歐洲各地的《牛津詞典》都會賣得非常好。
史密斯看向窗外,思緒飄遠。
一年半以前,是他引見了陸時和道爾見面,
沒想到才這麽短的時間,兩人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水平線上的作家了。
老板說:“話說回來,陸爵士好像開了一家博物館,三天后開業。據說會展出《洛麗塔》的原稿,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史密斯問:“老板也會去嗎?”
老板聳聳肩,
“有時間肯定去。那本《洛麗塔》我大概讀了,明顯有刪減嘛~”
要看,還得是原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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